撒谎——怀里少女颤巍巍转过来圈紧他腰身时,夷渊是这么想的。

    “师父啊,回来的山道好黑,我再也不要一个人夜归了,风凉飕飕的,路像走不完似的,好吓人好吓人……”

    小骗子。

    他想笑,想勾起她的下巴,看看那双美眸里是不是藏着虚与委蛇……但手臂却不可控地揽上有些发抖的削肩,另一只手按在她脑后,围成无路可逃的怀抱。

    “害怕?那以后还出门吗?”

    “……晚上不出了。”

    又在说谎。

    夷渊温柔地抚过她长发,指尖撩起一缕发尾放到唇边,在怀中人看不见的地方吻了吻。

    “以后我陪你。”

    身后是退无可退的玉门,孟沅只好埋首在他怀里嗯嗯啊啊应付着。

    夷渊宽肩窄腰,身量极高,她这样站直,鼻尖刚好够到他胸口。

    紧贴的肌肉线条流畅分明,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腰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劲瘦紧实,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那股蓄势待发的力量。

    孟沅抱着性感帅哥……突然就悲从中来。

    这破穿书的NPC实在太难当了!

    既要防着不知何时到来的剧情杀,又要躲着主角莫名其妙发起的暗算,本来满心欢喜以为抱上了书里前期最粗的大腿,结果现在……

    她刻意在夷渊胸口蹭了蹭,心说都这么危险了,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如果猜测属实的话,这条大腿未来很可能会变成砍向自己脖子的史诗级大刀……

    “师父。”

    “嗯?”

    “什么时候学御剑啊?”

    “你想什么时候学?”

    不知是不是奔波了一天疲惫至极的缘故,夷渊态度有所缓和,她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下来,眼皮忽然变得沉重:

    “……明天?”

    感受到怀里人的重量逐渐靠在身上,夷渊有些满足地扶住少女的腰,防止她困乏不支滑下去。

    “好。”

    嗯,明天就学……孟沅神志不清地想,修真界真是找不到比自己更上进的徒弟了——等她参加考核,拿了那个类似飞行驾驶证一样的成绩证明以后,非得让武昀洲给自己找个犄角旮旯去多历练几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从此脱离剧情逍遥四方了也不一定。

    意识模糊地贴着帅哥滚烫的身体,她幽幽叹了口气……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

    所谓御物,譬如以灵力作水载舟。

    炼气期灵力稀少难以凝聚成型,只有筑基以上才能修习——每次在山里跑越野马拉松的时候,孟沅都无比期盼这一天早日到来。

    可等到灵力已经如臂使指,能在十米开外精准控制功夫茶,她却还是只敢踩着重剑悬浮尺余,哆哆嗦嗦如履薄冰在雪宫贴地爬行。

    没办法,作为无神论者和万有引力的忠实信徒在地面生活了这么久,忽然要脚踩窜天猴靠玄学升空,需要的勇气不亚于第一个登上宇宙飞船。

    蹲在山风呼号的万丈悬崖边做了一早上心理建设,孟沅决定……回去再斟几碗功夫茶压压惊。

    转身站起来,差点一头撞进某人怀抱!

    ——夷渊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那双总噙着冰雪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凝望着她,唇角弧度似笑非笑。

    “师父你别老站在别人背后!”——魂都差点被你吓到悬崖外边去了!

    似是知道她内心台词,他笑容愈胜。

    一阵不好的预感刚击中孟沅后背,铁箍般的手臂已环住她腰间。

    他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带着自己向悬崖倒去——

    天旋地转间,她眼睁睁看着崖边岩石从视野边缘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远的湛蓝天空。

    “你殉情啊?!”

    孟沅惊慌失措口不择言,双手死死搂住夷渊修长脖颈,埋在他肩窝一脸悲壮地紧闭双目——

    耳边传来低沉的轻笑,令人肝颤的失重感逐渐过渡成悬浮、再到慢慢上升……山风呼号声减弱,她感觉自己被打横抱起,鼻尖蹭着他颈间的灼热肌肤。

    “睁眼。”

    “不!”

    这一声答得又脆又响,夷渊失笑,托在她膝弯的大手安慰似的紧了紧:

    “相信我。”

    孟沅犹豫几秒,睫毛颤抖着掀开——

    漫山红叶如火焰般在脚下铺展,蜿蜒的溪流像银色丝带穿梭其间。

    长风掠过黑发,带着秋日特有的干爽,两人广袖被风鼓起,恍若高空中交缠的云片。

    恐慌渐渐化作奇异的安宁,她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目光惊艳地在地面来回梭巡。

    “怕吗?”

    孟沅抬头迎上夷渊的眼神,阳光将他侧脸轮廓描摹得清晰。

    他是深眼窝,专注看人的时候,要么显出戾气,要么显得很深情,此刻更是到了眷念痴缠的地步。鼻梁高而挺直,山根处泛着一点莹润的光,薄唇因含笑而显出几分罕见的亲和,连耳垂上那粒朱砂似的小痣也被照得透亮。

    怕吗?

    ——呼吸相闻的距离,孟沅在他怀里,不仅不怕,甚至安心

    须臾,她移开目光,垂眸向下方看去。

    不明白他处心积虑的筹划,自然也无法接受这份蓄谋已久的感情。她不能因为一点吊桥效应把自己也骗进去……她还要回家。

    “别总盯着地面。”

    夷渊仿佛对她所思所想全然不知,视线指引孟沅抬头仰望

    ——碧空如洗,白云舒卷,远处有排成“人”字的雁群,好像身处一块巨大的澄澈宝石之内。

    “你会飞到更高的世界,”

    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看到他们看不见的风景。”

    ——而我会接住你,所以,不用担心坠落

    直到我死去的那天。

    *

    那个秋日晴空应该就此烙印在她灵魂深处了——

    直到孟沅拿到飞行证明,交到武昀洲手上,脑子里还在翻来覆去想夷渊的话。

    “哎呦,瞧我妹妹这悟性,才多久啊,合格了!”武昀洲拿着她的证明啧啧称赞,“下山历练任务是该好好挑选,不过你不用担心,头一回出门,都有修为深厚的师叔带队,保准安全……哎,怎么了这是?”

    他好奇打量孟沅恍惚的神情,心说怎么几天不见,师妹眼神开始向自己那个缺德助手靠拢了?

    “可能最近练功累着了吧,”师妹摇摇头,恢复了几分往日的能言善道,“我自是信任宗门,信任兄长你,不过私心里盼着能去远些,历练多些,顺道纵览山河嘛。”

    “就这点要求?”

    “就这个。”

    “哦……”武昀洲摸着下巴看她一会,忽然问:

    “玄衍道君怎么说?”

    “师父自然同意。”

    她说得言之凿凿煞有介事,武昀洲也不好怀疑,点点头:

    “那就成,你等消息吧,等安排妥当了,我传音简呼你!”

    还呼她……孟沅扯着嘴角和武昀洲又寒暄一会:

    “师妹要是想找个地方散散心什么的,不如去灵脩峰山腰,那儿丹桂飘香,宜人得很。”

    灵脩峰?她转念一想,反正天色还早,去看看也无妨,便道谢离开。

    刚踏出勤务处大门,背后一股细微的空气流动袭来。

    孟沅侧身,两指精准夹住抛向她后脑勺的小石子。

    ——沈烨仍是一身耀目红装,龇着两颗可爱虎牙,人高马大地靠在勤务处门口。

    “呦,出来了,你兄长怎么没拉着你唠满一个时辰?”

    孟沅看着少年被阳光晒得微红的脸颊,和那双盛满笑意的暗红色眼睛,不知为何心情松快不少。

    “你不要因为今天交了罚款就看人不顺眼好吧?”

    沈烨两步跨到她跟前,认真道:“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这是我最近花的和你有关的第二笔开销。”

    第一笔,是押在她身上被收缴的赌资,第二笔是不服赌局结果和师兄干架,结果把库房秋装烧了,交的罚款……哪一笔称得上和她有关?

    “打住,我可不管。”

    “瞧你小气的。”沈烨早有预料似的,拿胳膊肘碰碰她,扬起下巴,示意她往僻静处来。

    孟沅跟他两个鬼头鬼脑凑在路边,一时说不好是更隐蔽了点还是更引人注目了点。

    “上回那个事,我帮你打探了,那个谁,灰灰……”

    说到一半,他一双率真的眼眸盯着孟沅,却迟迟没了下文。

    “啧!你想要什么?”

    看她皱眉,沈烨反而又笑起来:“先说好啊,跟你欠的人情无关。”

    这会倒能把账算明白了……孟沅急着听他线报,也懒得计较,头点得小鸡啄米一般。

    “刚才听你和你哥聊天,灵脩峰似乎是个闲逛的好去处,上回逛得不太愉快,这次补上如何?”

    “……”

    *

    沈烨还没筑基,更不会飞行,孟沅自从能上天,说什么也不肯再委屈两条腿。

    二人争执不下,最后她气势汹汹掏出及肩高的重剑,往地上哐当一放——

    沈烨声音小了不少:

    “你干嘛?”

    她指指剑身,豪迈道:

    “站上去,我载你。”

    原以为这小子还要嘴贱质疑几句,没成想,一个大跨步的动作干脆利落。

    “谢谢孟师姐!”两颗白净小虎牙亮亮的,“我还没上过天呢!”

    ……孟师姐有种不明不白上了当的感觉。

    重剑够大,站他们两人还是绰绰有余。

    沈烨双手虚扶在孟沅肩上,低头看着脚下逐渐远离的景色,非但不紧张,反而兴奋地吹了声口哨。

    “抓稳了。”

    孟沅侧头提醒,身后少年朝她开怀一笑。

    重剑倏然加速,沈烨有一瞬攥紧手下的纤薄肩膀,很快又调整好平衡。

    山风猎猎,吹得两人衣袍翻飞。孟沅感觉到肩膀传来的温度,以及身后少年清朗的声音:

    “师姐,你载过人吗?”

    “没有,而且我没有载人许可,所以你低调一点。”

    “……”

    半空中,重剑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划开阵阵丹桂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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