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怀心面不改色地收下了染血的帕子。
“想来飞烟姑娘平日擦脸用的绢帕，与我所赠的这方相差甚远。也罢，待回盟中，再为姑娘另作安排。”
陆霏言不予回应。
念怀心不以为意，转身指挥众人启程回盟。
陆霏言跟在念怀心身后，踏着积雪步步往前，始终紧握着手里的短刀，风雪似盈满了她的眉眼，冷冷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念怀心走在前方，步履从容，手中的折扇轻轻摇动着，似乎根本不在意她这副可能随时袭击自己的姿态。
一路回到了盟中总坛。
总坛坐落于一座巍峨的山头，四周群山环绕，云雾缥缈，门匾上题字“天下联盟”，两侧各立着一尊石狮。
穿过大门，就是一片青瓦白墙，飞檐翘角，亭台楼阁依山而建，层层叠叠。
主殿位于最高处，一眼看过去，层层玉石搭建的台阶似扶摇直上。
由白石地砖铺建而成的广场中央立着一座巨大的青铜鼎，鼎中烟雾缭绕。
但陆霏言嗅到空气中漂浮着一股硫磺味，不少过路弟子搬运贴封条的箱子。
广场两侧，数十名联盟成员分列而立，吵嚷着：
“飞火阁藏着那么多火药，断然不能留！”
“火药也要看用在什么地方，天下联盟本就不是极端的地方！”
“不行，等下的盟会我定要投销毁火药一票！”
“那我们肯定投保留的，到时候就看看哪方支持的多……”
直到他们见到念怀心归来后方才收敛了骂战一般的架势，纷纷抱拳行礼：
“恭迎盟主！”
念怀心微微颔首，神色从容。
他侧身看向陆霏言，温声道：“飞烟姑娘，此处便是天下联盟的总坛，姑娘暂且在此歇息，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陆霏言没有接话，目光扫过四周，心中暗自警惕。
她发现，这里的人虽都隐隐透露着火药味，但莫名地没有太多敌意，比不得朝廷一众的针锋相对。
“盟主，这位姑娘是……”一名年长的长老走上前，目光在陆霏言身上打量。
念怀心微微一笑，语气温和：“这位是飞烟姑娘，身手不凡，道是无门无派，我见她旅途奔波，便请她来盟中暂住，诸位不必多虑。”
长老点了点头，但目光中仍带着几分疑虑，转身对众人道：“盟主一路劳顿，诸位且散去吧，莫要在此喧哗。”
众人闻言，纷纷散去，但仍有人不时回头看向陆霏言，低声议论。
“咦？据说她就是那个杀了无双教主的女子？”
“看起来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身手？”
陆霏言面容仍冷漠如霜，毫不在意。
念怀心柔声道：“盟中弟子大多年轻气盛，难免有些好奇。方才他们只是在讨论不久后盟会处理飞火阁火药一事，没有惊扰到飞烟姑娘吧？”
“盟会？”陆霏言抬眸看向他，却无法从对方深邃如墨的眼眸中看出什么。
“嗯，近来飞火阁投诚，但是他们藏有大量火药，盟中正在商议火药的去留，不过姑娘且放心，盟中已派人严加看管这些火药，不会威胁到姑娘安危。”
陆霏言淡淡道：“盟主多虑了，我不过是路过此地，暂住几日便走。”
念怀心笑了笑，没有接话，抬手示意一名侍女上前：“带飞烟姑娘去清雅苑歇息，好生照料。”
侍女恭敬地点头，对陆霏言道：“姑娘请随我来。”
陆霏言冷冷看了念怀心一眼，随后转身跟随侍女离去。
她心想：这个人没有接她的话，也不知道想要留她多久。
只不过，目前看来他倒也不像会害她，不如就暂且留下，待伤势痊愈再作打算。
*
睡了一宿后，陆霏言觉得自己精神恢复了不少，身上伤口经人料理，疼痛亦减了几分。
但她坐在清雅苑内，环顾四周，总觉几分不自在。
“听闻，朝廷又增税了。”她听到了过路的盟中子弟谈话声，窸窸窣窣的，“是啊，又有几个农民家来投靠我们，他们那小孩，饿得面黄肌瘦的，好不可怜……”
“唉，太多人了，朝廷的人来得也密了。”
“现在的世道啊……”
陆霏言只听得心里一阵烦闷，她想起多年前曾随阿翁跪于朝堂，请示君上减轻农税，却只收获君王冷漠一句“此事待议。”
她推开窗，凉凉的风拂过面庞，深吸一口气，还嗅到山间特有的清冽，只是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和她心里一样沉闷。
偶有晨光穿过雕花棂，在她脚边投下镣铐状的光斑。
“姑娘，盟主请您前往膳厅用早膳。”侍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陆霏言心里疑惑，冷淡道：“不必了，我在房中自用即可。”
侍女语气恭敬却强硬：“盟主吩咐，自今日起，姑娘的一日三餐皆由他亲自安排，还请姑娘移步。”
“一日三餐，亲自安排？”陆霏言闻言后冷笑一声，“你们盟主倒是闲得很。”
那侍女只静静地等候着，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好像只要陆霏言不肯过去，她就能在这儿站一辈子，永远注视着陆霏言。
无奈之下，陆霏言只得起身跟随着侍女前去。
在侍女的带领下，陆霏言走过高耸的台阶，来到了一座雅致的楼阁前。
楼阁上书：峰明楼
“姑娘，此处就是盟主所居的峰明楼，在下先行告退了。”侍女向陆霏言行了礼，就转身离去。
陆霏言沉默地走入楼阁时，嗅到了淡淡的桃花香，独属于初春的气息。
她一手拨开面前的纱帘，膳厅内，念怀心端坐主位，面前摆满精致菜肴。
见陆霏言进来，念怀心微微一笑，抬手示意：“飞烟姑娘，请坐。”
陆霏言并未入座，冷冷道：“盟主这是何意？”
念怀心神色如常，语气温和：“姑娘初来乍到，盟中膳食恐不合口味，我便让人多备了些，姑娘尝尝可还喜欢。”
陆霏言的目光掠过桌上的描金瓷碟，见雪芽银针浮在冰裂纹盏中，胭脂鹅脯叠作重瓣牡丹，连雕胡饭都塑成瑞鹤衔芝之形。这般穷工极态，倒像是祭奠死人的供品。
“盟主好意，我心领了，日后我自会料理。”陆霏言冷淡地，转身就走。
“姑娘留步。”念怀心唤住了她。
陆霏言一回头，就对上了他带着笑意的目光：“我已经下令，向部下吩咐好了关于姑娘的三餐安排。若姑娘不遵，他们难以交代，姑娘恐怕在盟中也难行寸步。”
“盟主这是将我当作客人，还是囚犯？”
陆霏言愠怒，别在腰间的短刀在鞘中震动，仿佛冰层下湍急的暗流。
“哦？姑娘何出此言？”始作俑者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我不过是尽地主之谊，也不知道何处委屈了姑娘？”
“地主之谊？”陆霏言冷笑一声，目光对上了念怀心的双眼，“只怕，盟主想着的是要亲自监视我吧？”
“姑娘此言实在让我困惑。”念怀心眨了眨眼睛，眸中尽是无措之意，“我只是关心姑娘安危，若姑娘觉得来峰明楼不便，我亦可每日陪姑娘用膳，也好解闷。”
“不必了。”陆霏言断然拒绝，“盟主事务繁忙，不必为我费心。”
念怀心却仿佛未听见她的拒绝，起身为她拉开座椅，邀请她坐下。
陆霏言往后退了一步，冷眼看着，没有动作。
“怎么，飞烟姑娘特立独行，喜欢站着用膳？”念怀心弯了弯眼睛，笑意满溢，但随即凑近眼前，语气一沉，“还是，想要我亲自捧着饭菜，喂到姑娘嘴边？”
陆霏言一怔。
“不必，我自己来。”她瞪了他一眼，坐下。
但她话已如此，念怀心转眼间就抬手为她夹了一筷清蒸鲈鱼：“这道菜是江南名厨所做，姑娘尝尝，合不合心意？”
陆霏言看着碗中的鱼肉，心中怒火渐起。
这人嘴上说着关心，实则步步紧逼。
“盟主究竟想做什么？”她放下筷子，语气冰冷。
念怀心抬眸，声音柔和：“姑娘方才说，我作为盟主，事务繁忙。”
“是，你要走了吗？”陆霏言扫他一眼。
“不是。”念怀心摇了摇头，眼角眉梢笑意更深。
“我思来想去，觉得姑娘说得在理，我事务繁忙，难以分心，为了顾及姑娘在盟中的安全，还请姑娘随我一同处理事务，伴随在我左右。”
“你……”陆霏言惊得瞪大了一双眼睛，久久未能回过味来。
回过神来，她已经气得猛地站起身，袖中短刀握在手中，刀锋直指念怀心：“念怀心，你欺人太甚！”
念怀心依旧端坐，神色从容，好似根本不把面前的锋利刀刃放在眼里。
他轻轻展开了折扇，语气温和：“飞烟姑娘，何必动怒？我不过是为姑娘着想。”
“为我着想？”陆霏言冷笑，“将我绑在你身边，好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这就是你的好意？”
念怀心抬眸，目光深邃：“姑娘若执意如此理解，我也无话可说。但刀剑无眼，还请姑娘三思。”
陆霏言脸色一沉，身形一闪，短刀就朝着念怀心咽喉刺去。
陆霏言的刀锋距咽喉仅剩三寸时，念怀心忽然一扇划出半轮新月，扇骨便与与刀锋相撞——
砰！
一声清脆的金属交鸣。
又是一式风月扇缠绕她的腕间，她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不得抵挡，转眼就被念怀心就势揽腰旋身，将她困在紫檀案与胸膛之间，惊起桌上陶瓷阵阵响动。
雕花桌沿硌得陆霏言脊骨生疼，念怀心垂落的长发扫过颈侧，激起细密战栗。
“松手！”她屈膝欲顶，反被他以腿压制。
念怀心指尖抚过她握刀的手，温声似蛊：“姑娘好刀法……”
“铿啷！”短刀脱手钉入楹柱，刀柄红穗犹自震颤。
“放开我！”陆霏言奋力挣扎着，却动弹不得。
念怀心低头看她，额前的碎发蹭到陆霏言脸颊，痒，更激得她怒火攻心。
但始作俑者笑意浅浅：“姑娘身手了得，但与我相比，还差了些火候。”
陆霏言咬牙，眼中怒火翻涌：“你到底想怎样？”
念怀心松开她，后退一步，语气依旧温和：“我说过了，姑娘只需随我处理事务就好。”
“若我不答应呢？”陆霏言冷冷道。
念怀心轻笑：“姑娘方才已试过了，不是吗？”
“你……”
陆霏言只瞪大了眼睛，一时无言以对。
眼前这个人的功力，她就算使出寒塘鹤影，恐怕也难以抗衡吧……
意识到自己不是他的对手，陆霏言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劝服自己先见步行步，眼下住在这天下联盟里，倒也算得上不愁吃穿，自己暂且也无性命之危。
只是不知道这念怀心究竟在打些什么主意罢了。
“姑娘考虑得如何了？”
这时，念怀心把她的短刀从梁柱上取了回来，拿在手中，笑意浅浅地递还给她，好像根本就不在意她会不会拿着它突然袭击。
好像，根本就没把她这身功夫放在眼里。
“哼。”
陆霏言一把拿回自己的短刀，不作回应，当是默许。
“想好了？”念怀心重新为她拉开了座椅，“那还请姑娘过来用早膳吧。”
陆霏言悻悻地坐了回去，泄愤一般狠狠咬了一口软糯的桂花糕。
味道清甜可口，恰到好处。
“姑娘可还喜欢？”偏偏念怀心不合时宜地追问了一句。
“不喜欢，没味。”陆霏言冷冷道。
“那不知姑娘喜欢什么？下次我再作安排。”
“我喜欢……你离我远一点。”
“恕难从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陆霏言怒火攻心，对方却仍折扇轻摇，作一副风度翩翩之态，虚伪得令她觉得嘴里的糕点都难以下咽。
偏偏此人还自称君子？她怒极反笑，这般姿态，可比不上朝堂的一众老戏骨。
她狠狠地把刀刃切入桂花糕里，泄愤。
桂花糕塌倒在碟上，念怀心的声音随即响起：
“眼下正值凶年饥岁，还请姑娘不要糟蹋食物。”
陆霏言把切开的桂花糕塞入嘴里，嚼碎。
刀尖指向了他：“盟主还在此铺张浪费，却还能自然而然地把凶年饥岁一词说出口，此般脸皮，令人敬佩。”
“想来飞烟姑娘平日擦脸用的绢帕，与我所赠的这方相差甚远。也罢，待回盟中，再为姑娘另作安排。”
陆霏言不予回应。
念怀心不以为意，转身指挥众人启程回盟。
陆霏言跟在念怀心身后，踏着积雪步步往前，始终紧握着手里的短刀，风雪似盈满了她的眉眼，冷冷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念怀心走在前方，步履从容，手中的折扇轻轻摇动着，似乎根本不在意她这副可能随时袭击自己的姿态。
一路回到了盟中总坛。
总坛坐落于一座巍峨的山头，四周群山环绕，云雾缥缈，门匾上题字“天下联盟”，两侧各立着一尊石狮。
穿过大门，就是一片青瓦白墙，飞檐翘角，亭台楼阁依山而建，层层叠叠。
主殿位于最高处，一眼看过去，层层玉石搭建的台阶似扶摇直上。
由白石地砖铺建而成的广场中央立着一座巨大的青铜鼎，鼎中烟雾缭绕。
但陆霏言嗅到空气中漂浮着一股硫磺味，不少过路弟子搬运贴封条的箱子。
广场两侧，数十名联盟成员分列而立，吵嚷着：
“飞火阁藏着那么多火药，断然不能留！”
“火药也要看用在什么地方，天下联盟本就不是极端的地方！”
“不行，等下的盟会我定要投销毁火药一票！”
“那我们肯定投保留的，到时候就看看哪方支持的多……”
直到他们见到念怀心归来后方才收敛了骂战一般的架势，纷纷抱拳行礼：
“恭迎盟主！”
念怀心微微颔首，神色从容。
他侧身看向陆霏言，温声道：“飞烟姑娘，此处便是天下联盟的总坛，姑娘暂且在此歇息，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陆霏言没有接话，目光扫过四周，心中暗自警惕。
她发现，这里的人虽都隐隐透露着火药味，但莫名地没有太多敌意，比不得朝廷一众的针锋相对。
“盟主，这位姑娘是……”一名年长的长老走上前，目光在陆霏言身上打量。
念怀心微微一笑，语气温和：“这位是飞烟姑娘，身手不凡，道是无门无派，我见她旅途奔波，便请她来盟中暂住，诸位不必多虑。”
长老点了点头，但目光中仍带着几分疑虑，转身对众人道：“盟主一路劳顿，诸位且散去吧，莫要在此喧哗。”
众人闻言，纷纷散去，但仍有人不时回头看向陆霏言，低声议论。
“咦？据说她就是那个杀了无双教主的女子？”
“看起来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身手？”
陆霏言面容仍冷漠如霜，毫不在意。
念怀心柔声道：“盟中弟子大多年轻气盛，难免有些好奇。方才他们只是在讨论不久后盟会处理飞火阁火药一事，没有惊扰到飞烟姑娘吧？”
“盟会？”陆霏言抬眸看向他，却无法从对方深邃如墨的眼眸中看出什么。
“嗯，近来飞火阁投诚，但是他们藏有大量火药，盟中正在商议火药的去留，不过姑娘且放心，盟中已派人严加看管这些火药，不会威胁到姑娘安危。”
陆霏言淡淡道：“盟主多虑了，我不过是路过此地，暂住几日便走。”
念怀心笑了笑，没有接话，抬手示意一名侍女上前：“带飞烟姑娘去清雅苑歇息，好生照料。”
侍女恭敬地点头，对陆霏言道：“姑娘请随我来。”
陆霏言冷冷看了念怀心一眼，随后转身跟随侍女离去。
她心想：这个人没有接她的话，也不知道想要留她多久。
只不过，目前看来他倒也不像会害她，不如就暂且留下，待伤势痊愈再作打算。
*
睡了一宿后，陆霏言觉得自己精神恢复了不少，身上伤口经人料理，疼痛亦减了几分。
但她坐在清雅苑内，环顾四周，总觉几分不自在。
“听闻，朝廷又增税了。”她听到了过路的盟中子弟谈话声，窸窸窣窣的，“是啊，又有几个农民家来投靠我们，他们那小孩，饿得面黄肌瘦的，好不可怜……”
“唉，太多人了，朝廷的人来得也密了。”
“现在的世道啊……”
陆霏言只听得心里一阵烦闷，她想起多年前曾随阿翁跪于朝堂，请示君上减轻农税，却只收获君王冷漠一句“此事待议。”
她推开窗，凉凉的风拂过面庞，深吸一口气，还嗅到山间特有的清冽，只是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和她心里一样沉闷。
偶有晨光穿过雕花棂，在她脚边投下镣铐状的光斑。
“姑娘，盟主请您前往膳厅用早膳。”侍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陆霏言心里疑惑，冷淡道：“不必了，我在房中自用即可。”
侍女语气恭敬却强硬：“盟主吩咐，自今日起，姑娘的一日三餐皆由他亲自安排，还请姑娘移步。”
“一日三餐，亲自安排？”陆霏言闻言后冷笑一声，“你们盟主倒是闲得很。”
那侍女只静静地等候着，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好像只要陆霏言不肯过去，她就能在这儿站一辈子，永远注视着陆霏言。
无奈之下，陆霏言只得起身跟随着侍女前去。
在侍女的带领下，陆霏言走过高耸的台阶，来到了一座雅致的楼阁前。
楼阁上书：峰明楼
“姑娘，此处就是盟主所居的峰明楼，在下先行告退了。”侍女向陆霏言行了礼，就转身离去。
陆霏言沉默地走入楼阁时，嗅到了淡淡的桃花香，独属于初春的气息。
她一手拨开面前的纱帘，膳厅内，念怀心端坐主位，面前摆满精致菜肴。
见陆霏言进来，念怀心微微一笑，抬手示意：“飞烟姑娘，请坐。”
陆霏言并未入座，冷冷道：“盟主这是何意？”
念怀心神色如常，语气温和：“姑娘初来乍到，盟中膳食恐不合口味，我便让人多备了些，姑娘尝尝可还喜欢。”
陆霏言的目光掠过桌上的描金瓷碟，见雪芽银针浮在冰裂纹盏中，胭脂鹅脯叠作重瓣牡丹，连雕胡饭都塑成瑞鹤衔芝之形。这般穷工极态，倒像是祭奠死人的供品。
“盟主好意，我心领了，日后我自会料理。”陆霏言冷淡地，转身就走。
“姑娘留步。”念怀心唤住了她。
陆霏言一回头，就对上了他带着笑意的目光：“我已经下令，向部下吩咐好了关于姑娘的三餐安排。若姑娘不遵，他们难以交代，姑娘恐怕在盟中也难行寸步。”
“盟主这是将我当作客人，还是囚犯？”
陆霏言愠怒，别在腰间的短刀在鞘中震动，仿佛冰层下湍急的暗流。
“哦？姑娘何出此言？”始作俑者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我不过是尽地主之谊，也不知道何处委屈了姑娘？”
“地主之谊？”陆霏言冷笑一声，目光对上了念怀心的双眼，“只怕，盟主想着的是要亲自监视我吧？”
“姑娘此言实在让我困惑。”念怀心眨了眨眼睛，眸中尽是无措之意，“我只是关心姑娘安危，若姑娘觉得来峰明楼不便，我亦可每日陪姑娘用膳，也好解闷。”
“不必了。”陆霏言断然拒绝，“盟主事务繁忙，不必为我费心。”
念怀心却仿佛未听见她的拒绝，起身为她拉开座椅，邀请她坐下。
陆霏言往后退了一步，冷眼看着，没有动作。
“怎么，飞烟姑娘特立独行，喜欢站着用膳？”念怀心弯了弯眼睛，笑意满溢，但随即凑近眼前，语气一沉，“还是，想要我亲自捧着饭菜，喂到姑娘嘴边？”
陆霏言一怔。
“不必，我自己来。”她瞪了他一眼，坐下。
但她话已如此，念怀心转眼间就抬手为她夹了一筷清蒸鲈鱼：“这道菜是江南名厨所做，姑娘尝尝，合不合心意？”
陆霏言看着碗中的鱼肉，心中怒火渐起。
这人嘴上说着关心，实则步步紧逼。
“盟主究竟想做什么？”她放下筷子，语气冰冷。
念怀心抬眸，声音柔和：“姑娘方才说，我作为盟主，事务繁忙。”
“是，你要走了吗？”陆霏言扫他一眼。
“不是。”念怀心摇了摇头，眼角眉梢笑意更深。
“我思来想去，觉得姑娘说得在理，我事务繁忙，难以分心，为了顾及姑娘在盟中的安全，还请姑娘随我一同处理事务，伴随在我左右。”
“你……”陆霏言惊得瞪大了一双眼睛，久久未能回过味来。
回过神来，她已经气得猛地站起身，袖中短刀握在手中，刀锋直指念怀心：“念怀心，你欺人太甚！”
念怀心依旧端坐，神色从容，好似根本不把面前的锋利刀刃放在眼里。
他轻轻展开了折扇，语气温和：“飞烟姑娘，何必动怒？我不过是为姑娘着想。”
“为我着想？”陆霏言冷笑，“将我绑在你身边，好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这就是你的好意？”
念怀心抬眸，目光深邃：“姑娘若执意如此理解，我也无话可说。但刀剑无眼，还请姑娘三思。”
陆霏言脸色一沉，身形一闪，短刀就朝着念怀心咽喉刺去。
陆霏言的刀锋距咽喉仅剩三寸时，念怀心忽然一扇划出半轮新月，扇骨便与与刀锋相撞——
砰！
一声清脆的金属交鸣。
又是一式风月扇缠绕她的腕间，她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不得抵挡，转眼就被念怀心就势揽腰旋身，将她困在紫檀案与胸膛之间，惊起桌上陶瓷阵阵响动。
雕花桌沿硌得陆霏言脊骨生疼，念怀心垂落的长发扫过颈侧，激起细密战栗。
“松手！”她屈膝欲顶，反被他以腿压制。
念怀心指尖抚过她握刀的手，温声似蛊：“姑娘好刀法……”
“铿啷！”短刀脱手钉入楹柱，刀柄红穗犹自震颤。
“放开我！”陆霏言奋力挣扎着，却动弹不得。
念怀心低头看她，额前的碎发蹭到陆霏言脸颊，痒，更激得她怒火攻心。
但始作俑者笑意浅浅：“姑娘身手了得，但与我相比，还差了些火候。”
陆霏言咬牙，眼中怒火翻涌：“你到底想怎样？”
念怀心松开她，后退一步，语气依旧温和：“我说过了，姑娘只需随我处理事务就好。”
“若我不答应呢？”陆霏言冷冷道。
念怀心轻笑：“姑娘方才已试过了，不是吗？”
“你……”
陆霏言只瞪大了眼睛，一时无言以对。
眼前这个人的功力，她就算使出寒塘鹤影，恐怕也难以抗衡吧……
意识到自己不是他的对手，陆霏言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劝服自己先见步行步，眼下住在这天下联盟里，倒也算得上不愁吃穿，自己暂且也无性命之危。
只是不知道这念怀心究竟在打些什么主意罢了。
“姑娘考虑得如何了？”
这时，念怀心把她的短刀从梁柱上取了回来，拿在手中，笑意浅浅地递还给她，好像根本就不在意她会不会拿着它突然袭击。
好像，根本就没把她这身功夫放在眼里。
“哼。”
陆霏言一把拿回自己的短刀，不作回应，当是默许。
“想好了？”念怀心重新为她拉开了座椅，“那还请姑娘过来用早膳吧。”
陆霏言悻悻地坐了回去，泄愤一般狠狠咬了一口软糯的桂花糕。
味道清甜可口，恰到好处。
“姑娘可还喜欢？”偏偏念怀心不合时宜地追问了一句。
“不喜欢，没味。”陆霏言冷冷道。
“那不知姑娘喜欢什么？下次我再作安排。”
“我喜欢……你离我远一点。”
“恕难从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陆霏言怒火攻心，对方却仍折扇轻摇，作一副风度翩翩之态，虚伪得令她觉得嘴里的糕点都难以下咽。
偏偏此人还自称君子？她怒极反笑，这般姿态，可比不上朝堂的一众老戏骨。
她狠狠地把刀刃切入桂花糕里，泄愤。
桂花糕塌倒在碟上，念怀心的声音随即响起：
“眼下正值凶年饥岁，还请姑娘不要糟蹋食物。”
陆霏言把切开的桂花糕塞入嘴里，嚼碎。
刀尖指向了他：“盟主还在此铺张浪费，却还能自然而然地把凶年饥岁一词说出口，此般脸皮，令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