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切进玻璃幕墙,在办公桌上投下一道金色的伤口。叶挽的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方,像是迟疑的飞鸟,最终轻轻按下删除键。那些曾经让她血脉贲张的创意文档,此刻正一个个消失在像素的虚空中。

    她的工位干净得近乎荒凉——一只印有梵高《星月夜》的马克杯(杯底还沉淀着昨夜的茶渍),两本翻毛了边的素描本(空白页比画满的还多),以及窗台上那株苟延残喘的绿萝。当她用报纸包裹起陶瓷花盆时,一片枯叶飘落在手背上,像一封来自秋天的辞职信。

    “叶挽。”

    声音从背后漫过来,带着松木香氛的气息。她转身时,看见林沉站在逆光里,白衬衫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袖口卷起的三道褶皱精确得像财务报表,可眉头却皱得毫无章法。

    “能借一步说话吗?”他问,目光扫过她桌上溃散的物品。

    会议室像一座水晶棺,盛放着凝固的沉默。林沉拉上百叶窗,光线被切成细条,在他们之间投下监狱栅栏般的阴影。

    “我今早才读到你的辞职信。”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八度,“倒像在阅读某个溺水者的求救信号。”

    叶挽的指甲陷入纸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她想起上周吞下的那板安眠药,想起浴缸里漂浮的头发,想起凌晨三点在搜索引擎里键入“无痛离开世界的方法”。

    “项目资金批下来了。”林沉推过来一份文件,纸张边缘微微颤抖,“账务说这里公司近两年给初级设计师的最高额度。”

    窗外有云飘过,阳光突然变得刺目。叶挽看见自己落在签字栏的指纹,像一颗被碾碎的葡萄。

    “不是因为钱。”她的声音轻得像窗台上那株绿萝的呼吸。

    林沉忽然倾身向前,百叶窗的光影在他脸上游动。“你上次看见星星是什么时候?”

    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让叶挽抬起头。她发现林沉的眼睛在阴影里呈现出罕见的深褐色,像是浸泡在威士忌里的琥珀。

    “什么?”

    “我在焦虑症最严重的时候,”他的手指在桌面画着看不见的星座,“连续五十六天看不见星空。后来才知道,不是星星消失了,是我的瞳孔不会放大了。”

    纸袋里的绿萝突然发出沙沙声响,仿佛在见证这场奇异的告解。叶挽感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鼻腔倒流,带着铁锈的味道。

    “医生说是抑郁。”她终于说出口,这个词像一片羽毛落在他们之间的桌面上。

    林沉从西装内袋取出钢笔,在便签纸上写下一串数字。“我之前的心理医生,”他顿了顿,“她会教你如何在暴风雨里系紧自己的救生艇。”

    阳光移动了十五度角,现在正照在那株绿萝上。叶挽注意到有片新叶正在舒卷,嫩得近乎透明。

    “我以为组长会挽留下我。”她试图微笑,嘴角却像挂了铅坠。

    “园丁不会责备枯萎的玫瑰。”林沉将便签推过来,指尖在纸面留下细微的凹痕,“只需要换一季春天。”

    电梯下降的二十七秒里,叶挽数着自己的心跳。当数字跳到“7”时,手机震动起来,一条微信好友的申请信息:“明天下午五点,玉平街转角那家倒闭的书店二楼,有个工作坊。我会在靠窗的位置放一盆绿萝。如果你来。——林沉”

    纸袋里的植物突然蹭了蹭她的手腕,像某种温柔的催促,叶挽按下了同意键。玻璃门外,城市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叶挽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旋转门。

    第二天如约而至,叶挽还是来到了约定的地点。梧桐叶影在旧书店的木质楼梯上爬行,叶挽数到第十七级台阶时,闻到了松节油的味道。二楼转角处,一盆绿萝正在窗台上进行光合作用,叶片边缘泛着毛茸茸的金光,像被阳光吻过的书页。

    林沉坐在一幅未完成的油画旁,调色板上的钴蓝和赭石已经干涸成荒漠。当他转头时,叶挽看见他左颊沾着一抹群青,像是把夜空的一角蹭在了皮肤上。

    “你来了。”他说,声音比在公司时柔软三分,像被水浸过的素描纸。

    工作坊里其他人正对着画布宣泄情绪,有个女孩把红色泼得到处都是。叶挽的指尖在空白画布上游移,突然被塞进一支驼毛画笔。

    “画你昨晚的梦。”林沉递来调好的紫灰色颜料,“或者不画也可以。”

    松节油的味道突然变得锋利。叶挽的笔尖悬在空中,颤抖得像风中的蛛丝。三个月来第一个无梦的夜晚,她该怎样描绘这种虚无?

    “我……”颜料滴落在亚麻布上,晕开成泪痕的形状。

    林沉的手忽然覆上她的腕骨,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呼吸,”他的拇指轻按在她的脉搏上,“你现在的呼吸频率真是有点过高了。”

    叶挽这才发现自己的胸口正在剧烈起伏。调色板上的紫色开始扭曲变形,像她那些被抗抑郁药碾碎的梦境。当她抬头时,看见林沉眼里的琥珀色正在融化。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拿起刮刀抹平她的颜料溃堤,“我画了四十七遍同一扇窗。”

    暮色透过彩绘玻璃洒进来,给林沉的白衬衫染上马赛克般的色彩。叶挽的画笔突然有了方向,在画布右下角勾勒出一株极小的绿萝。当她画到第七片叶子时,听见林沉很轻地笑了一声,像是认出了某个秘密。

    书店的老旧暖气片发出叹息,某个时刻,叶挽发现他们的影子在墙上交叠,像两株共生的植物。林沉替她洗笔时,袖口沾上了颜料,变成永远凝固的晚霞。这是故事的开始,也可能早就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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