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很不对劲。

    白岐怀疑,她是不是写话本太过投入,生出了幻觉。

    眼前,室内,光线黯淡。

    脚旁,落着件凌乱的雪色长衫。

    顺着这片雪色蜿蜒而上,是张低矮的软榻,榻上依稀侧躺着人。

    从轮廓来看,是个男人。

    衣衫不整那种。

    她顿了下,收回视线,落在手上。手里还端着碗浅褐色汤汁,温度恰到好处,是疗伤的药。

    问她怎这般清楚?

    白岐想笑,又笑不出来。

    这场景,她刚写的。

    今日见面后,她思来想去,总觉胸前石头有问题。她又取下仔细打量——指节宽,不规则,暗红近黑,平平无奇,丢大街都没人捡。

    据捡她的老婆子说,那时她还是个婴儿,被人扔在桥洞里,呼吸都快没了,石头还被她紧紧攥在手心,想来是很珍贵的物件。

    就这样,一直留了下来。

    白岐幼时走街串巷,听过不少民间仙侠志怪话本,深受其害,她一度以为这是什么大机缘。

    后踏入仙门,她曾尝试过碎碎念、磕头、滴血、灌灵力、卜卦跳大神......最终,既没话本中的“老奶奶”,也没神秘传承。

    它只是一块没用的发热丑石头。

    今儿受了刺激,她不信邪,疯狂往里灌灵力,经脉几近榨干,石头还是那破模样。看得她心烦气躁,索性扔蒲团旁不管,选择打坐写话本。

    好消息是,没这石头发热影响思绪,她写得格外顺畅,终于为新作完美画上句号。

    而坏消息,话本结束了,她也来了。

    她进了话本女主身体。

    话本结局是,男主在她的强取豪夺下,由恨生爱,选择妥协,半推半就,开始两人没羞没臊的囚禁x生活。

    而现在,她只需将药强硬给他灌下去,说句“最后一次,我放你自由”,再进行一段香艳旖旎的不可描述,就能真正获得男主芳心,达成圆满大结局。

    可问题是,她不是话本女主。

    若真要霸王硬上弓......她目光忍不住移过去,啧啧,那肩线、那腰身、那长腿,可惜背对她,看不清脸。

    再说,实操属实强人所难。

    头疼,她得想法子离开。

    感官所触,似梦非梦。按直觉和对自我了解,她出去瞎晃悠应无济于事,还得从眼前人下手。

    她单手握碗,小心避开落在地上的外衫,缓步凑向榻前,直到膝盖抵在软榻边缘,才停下。

    似感受到响动,对方身体僵了僵,明显醒了,没说话。

    嗯?现在他应该陷入沉睡,再被她粗暴弄醒才对。难道她方才在原地发呆,对方提前醒了?

    管不了太多,眼前一切已足够离奇,她想,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先尝试走走剧情。

    照着女主习性,她冷冷开口:“喝药。”

    对方没反应。

    白岐也不急,指尖慢悠悠敲着碗口,语调轻慢,满是恶劣:“你不说话,是想要我喂你?是用嘴,还是……”

    话刚落下,他的肩蓦地绷紧,本就松垮的内衫支撑不住,顺势向后滑落,露出片片斑驳星点。

    一朵朵红肆意撒落在瓷白肌肤上,像被人胡乱涂抹的冬日雪梅图。

    玩得可真花。

    白岐眯了眯眼,俯身,正打算给对方拢拢衣衫,一只指骨分明的手冷不丁探出来,扣住她手腕。

    乘她愣神间隙,对方又使了些巧劲,将她反身按在榻上,还不忘封住她灵脉。

    “砰”一声脆响,装药瓷碗跌落在地,碎片四下飞溅,药汁胡乱撒一地。

    什么情况?

    白岐暗骂一声,兀自用力,想挣扎起身,又被对方那双大手强行按回去,力道惊人。

    这不对吧,她设定的,明明是病弱美人,美不美她还没来得及看,但这情况,明显和病弱搭不上半灵石关系。

    这厮被囚禁逼疯了不成。

    白岐咬牙,耐着性子:“放开。”

    对方没答,反加重了力道。

    她尝试发狠话:“你要么现在把我杀了,要么放开,不然就等着后悔吧!”

    对方沉默,手下不停,再度加重力道。

    天杀的,这力气怎这么大!

    白岐疼得没忍住,脑子发昏,开始口不择言:“哈,没看出来,你是想玩强制戏码?怪不得,这么压着我摸着我舍不得放开,你要真这么迫不及待,也不是不行……”

    对方一怔,被她这轻浮放浪的话惊住,下意识松手。

    就等这刻!她抓住机会,陡然翻身,抬腿朝对方下三路横劈过去。

    让你嚣张,不死也残。

    她冷笑,抬眼,正对上一张美人脸。

    懵了。

    “你怎么……”

    她刚开口,忽地魂体轻飘,眼前画面褪色般迅速消散,视野陷入黑暗。

    顷刻,魂体又猛地落到实处,她睁开眼。

    熟悉的,伶仃破烂的屋,屋顶有个洞,阳光漏下,带着晨日的凉。

    天亮了。

    极具节奏的敲门声响起,白岐闭了闭眼,只觉这梦简直离谱到姥爷家。

    居然见一次就惦记上了。

    她忍不住暗暗唾弃自己,丢人现眼!

    她捡起扔在蒲团旁的丑石头,起身开门。

    沈枝:“师姐,师尊找你。”

    -

    主峰,执法堂。

    “师兄。”

    “楼师兄。”

    楼烬雪缓慢回神,不自觉捏紧指骨。他面色平静,顺着声,冷冷看去。

    李荣耀被这眼神吓得心惊肉跳,心头叫苦。堂主在问话,楼师兄居然偷偷走神,这说出去谁信。他好心叫人,还成他的不是了?

    这话他不敢当面说,只敢压低声音,冲楼烬雪使眼色:“堂主在问你狂兽一事。”

    楼烬雪“嗯”一声,整理思绪,抬步向前,沉声道:“近日宗内接连发生十余起灵兽狂化恶性事件,根据轨迹,查到他们都在近半年去过同处。”

    “魇村。”

    “魇村地处东洲靠南边缘,近无妄海,当地盛产一种能为灵兽提纯根骨的草药,那些发狂灵兽,都服用过。”

    “此事蹊跷,或与邪魔有关。”

    堂主端坐高台,面色凝重。

    邪魔与邪修,并不是同一物种。邪魔天生地养,生而为恶,已销声匿迹上千年,一经出世,必成霍乱。邪修不同,多是些不愿走正道,甘愿堕落,自毁前程的疯子。

    他沉吟片刻:“你觉得应如何?”

    执法堂,直属主峰,仅纳天赋优秀之人,其中佼佼者,分十二席,为核心弟子。

    楼烬雪天赋卓绝,在同辈中一骑绝尘,不到三十,已半步化神,是当之无愧的首席。

    他垂眸:“尽早探查,此行路途遥远,风险颇大,堂里人手不够。”

    执法堂普通弟子主负责宗内事宜,核心弟子也大多有安排,近期基本脱不开身。

    堂主:“那此事交给你,我会同宗主申请,再增派其他峰弟子支援。”

    -

    “宋青吾,我不想去。”

    “没大没小,叫师尊!”

    白岐撇嘴,侧身躲开宋青吾扔来的橘子皮,气不打一处来:“你算哪门子师尊?你看看师妹那身道袍,袖口都磨破了!她才十四,正是爱美的年纪。”

    沈枝不吱声,摸摸衣袖,同仇敌忾。

    宋青吾抖着手,指着她,气焰明显不足:“你小时候不也这样过来的?”

    白岐一听,更窝火。

    听听,这是作为师尊该说的话?

    别人的师尊,悉心教导,天材地宝可劲塞给徒弟,生怕冷着饿着。宋青吾倒好,四处欠债不说,还半点不怜惜徒弟。

    她不想和宋青吾争执,这些年也累了。她撇开脸,声音僵硬:“反正我不去。”

    又想到什么,她满眼不可置信:“是不是我去了,主峰就会给你额外拨灵石?”

    宋青吾偷偷剥橘子的手一顿,气急败坏:“这不是一回事儿,我都说了,这是我算出来的,你爱信不信!”

    白岐盯她,不说话。

    能成卦峰峰主,自有本事在身上。

    很久以前,宋青吾也是个惊才绝艳,名动四洲的少年天才。

    “身负问灵骨,一卦知天命。”

    世人皆言,没宋青吾算不准的卦,可这箴言,百年前打破了。

    她第一次算错了卦。

    自此,她迅速消匿,就算有人专门寻她卜卦,她乐呵呵收下灵石,转头半点不上心,总是算错。这些年,欠的大部分外债,都是得罪人的赔偿。

    卦峰也从百年前的盛极一时,沦为如今伶仃三俩只。

    唯一庆幸,宗主暂没放弃卦峰的打算,补贴月月按时供给。白岐甚至怀疑过宋青吾是不是和宗主有亲缘关系。

    宋青吾曾说,她特意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捡她,是算出来的。

    现在又说,要她回那地方去做劳什子任务,也是算出来的。

    白岐半句话都不信。

    她凑过去,蹲身掏宋青吾藏在矮桌下的橘子。对方急眼,想拦她,白岐头也不抬,凉凉开口:“什么时候。”

    宋青吾噎住,尴尬收手:“不清楚,可能过两天吧,应该有人通知的。”

    “宋、青、吾!”

    她就不该信这玩意儿!

    好在,没有过两天。

    当夜,执法堂弟子就带来口信——明日卯时初,宗门石碑前汇合。

    白岐好奇,又顺嘴问还有哪些人。

    送信弟子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听安排就行,放心,你们女修都会喜欢。”

    白岐翻个白眼,暗自腹诽,她只喜欢长得美的,能安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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