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饭的尾声,柯无忧打包了一份瑶柱蟹籽燕窝粥。

    楚瑜放在宿舍的小冰箱里,用了两天的时间才吃完。

    柯无忧心满意足,觉得好友正常进食就是开始好转的标志。连去实习这件事情都变得面目可亲起来,忙点好,最好忙成旋风陀螺,睁眼工作闭眼深眠,有限的精力奉献给工作。

    毕竟,坊间早有出圈名言:事业从不背叛人。

    又借实习的名义出去采购了一波。

    从一楼的大牌专柜逛到三楼的精品买手店,肆无忌惮地狂刷卡,还硬塞了两条真丝裙子给楚瑜,美名其曰:“我哥给的置装费,去他旗下公司工作时穿。”

    完了幽幽总结,“好一招原汤化原食。”

    楚瑜实在无法不笑出来。

    两人是直到人力资源的小姐姐主动联系,才知道自己要去的公司叫做“太初”,陈淮年投资的公司之一,而非他那间在业界金光闪闪的集团公司。

    事主本人发过来的解释也简单:“我司总部对专业程度要求比较高,暂时未能匹配到合适你们的岗位。”

    换而言之,你们的水平还不够。

    柯无忧一边高兴不用和亲哥共事,一边真情实感回过去三个字:“人言否?”

    那边直接给她转了一笔五十万的费用,外加五个字:“抱歉。零花钱。”

    “……失策了,早知道我表现得更愤怒一点。”

    两个人担了兄妹之实,却没有实打实长期相处的经历,互相对彼此的了解全靠周茹这个当妈的做中转站,是以完全没有正常兄妹间的亲人滤镜。

    楚瑜很上道地平息好友的叹息:“资本家的羊毛,少量多次地薅,才能长久。”

    事实证明,资本家的眼光很好。

    新公司不仅风水和业务方向和两个人很搭,连地理位置都绝佳。

    坐落在海城新晋的知名文化艺术区。

    一条马路之隔即是海城大名鼎鼎的国营影视集团,围绕它的是大大小小的上下游相关产业。大至摄影棚,制作公司,传媒公司,互联网广告公司,小至健身房,餐厅,小吃店,花店……一应俱全。

    同时,它和海城大学一北一南,在地铁二号线的首尾遥相呼应。公司与宿舍,两点一线。

    柯无忧表示服气:“……他一定属机器人的。”

    新公司的氛围愉悦。大概因为同时入职的还有一批同龄人的缘故,两人融入得飞快。

    楚瑜去了宣传组,柯无忧则被艺人统筹组挑了过去。然后就像TVB剧集里那样,两人开始朝九晚五,加班熬夜,电话渐多,微信群渐密。

    而楚瑜联系最多的人也从从前的沈其琛,摇身变成了不同组别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通讯录由此扩大,夜间的睡眠时长也延长了一倍。

    但她的置顶始终还是沈其琛,只是备注名字换成了他的大名。

    在发现自己被他拉黑的那天,就想过要不要取消他的置顶。

    手指悬在手机顶端几秒,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

    继续保留。

    那句“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的系统提示,和前面红色的惊叹号,是撒在伤口上的盐。

    也是她深夜软弱生出渺茫求和心肠时候的最佳护具。

    柯无忧无意看到就感慨,我们女人就是要对自己这么狠,胜己者强。男人么,只是生活的点缀。

    热血的感慨发出没有半秒钟,就看到陈淮年在苗苗的陪同下步入老程的办公室。

    苗苗是老程的秘书,老程则是公司的总经理,大名程植。

    实习生们一秒噤声,默契挪回各自工位摸出手机疯狂八卦。

    【一分钟之内,我要他的所有资料,包括但不限于身高体重三围家住何方存款几个零……】

    有人则直接在群里艾特了程植,附言:【老板,交出他的联系方式,剩下的我们自由发挥。】

    只柯无忧一脸便秘表情悄悄发消息:【周女士让你来的?】

    没有得到回复。

    陈淮年确实没有当代年轻人时刻盯手机的习惯。

    他是在出差回来的路上被林放提醒,说前面的园区就是柯小姐和她朋友实习的地方了。

    扔了两个人过去,于情于理是得去看看。

    车辆转进园区。

    喧嚣都市氛围立刻转变为植物公园背景,绿化带里的早樱和海棠开得如云雾般热闹,一栋栋三层小别墅掩映其间。

    出差之前,海城还是凄风苦雨。飞机落地,寒潮散尽,迎接他们的是春日暖阳。

    林放扭了头,声音里少了总秘的沉稳:“程总这个地方选得真不错。”

    “是还可以。”

    低哑嗓音由车后座传来,伴随着开车窗的声音。

    陈淮年是临时起意过来的,自然也没有预约。

    但投资人的名头好使,前台叫来苗苗,立刻有人恭敬引着往里走,同时不忘解释:“程总去对面影视集团旗下的超媒子公司了,说是和前同事聊聊。”

    林放代替自家老板表示,等会儿也没有关系,是他们来得突然。

    等了半小时,等来了满眼笑意的程植,灿烂得和窗外的阳光有得一拼。

    “我说什么来着,早叫你来看了。这下好了,有人质在我手上,主动跑过来了吧?

    自敲定投资份额等细节后,余下的工作便被陈淮年手底下的人接手了,这是他第一次来公司。

    至于目标是谁,程植八卦兮兮凑近了问,“来看mēi mēi 啊,还是měi méi?”

    周茹是地道本地人,作为她的儿子,陈淮年哪怕不会讲方言,也知道两个“妹妹”发音之间的差别。

    一调之差,意思千差万别。

    陈淮年往沙发里一靠,眸色黑浓:“两个人都是我妈的心头肉。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得了,不然人还以为你公司多不正经。”

    程植一个步子蹿去他的旁边,声音谄媚得要滴水,“别‘你公司’啊,说得好像你没投资一样,多见外,咱们的公司。这不咱妹妹都来太初实习了吗?”

    公司取名的时候,陈淮年投了太初一票。取自《圣经》,“创世纪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

    他并不信基督教,只是单纯喜欢它的涵义,宇宙起源之时,混沌之中有种精妙的被击中的感觉。

    和投资的感觉颇为相似。

    说话间,程植站起来,将百叶窗窗帘拉开一条缝,右手一勾,示意陈淮年来看。

    语气不无得意:“我给咱两个妹妹都安排了最好的工位,脾气最好的项目组组长。”

    公司是开放式布局,大而开阔的空间,明亮的落地窗,高至天花板的绿植,以及间或穿梭其间的年轻男女。

    ——和时下其他公司的布局大差不差,他刚刚经过的时候已经扫了一眼。

    柯无忧正和一群人半围站在一个女生的后面,姿态殷勤地给坐着的女生按肩膀。

    另外几个也没闲着,捧奶茶的捧奶茶,扇风的扇风,还有小意温柔给她敲腿的。

    而被众星捧月的那位已然陷入发呆状态,单手托腮,眼神发虚地盯着某一处,像个精致的人偶娃娃。

    呆呆的。

    陈淮年看了一眼,“……是安排得挺好的。”

    带了些揶揄的语气。

    周茹在他面前说柯无忧实习后人就成熟了不少,眼里开始有活儿了。但眼下这幅场景,大人模样没看出来,护犊子的姿态倒是很明显。

    程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刚刚的话题又续上了:“小鱼妹妹不光在公司里受欢迎,整个园区你打听打听,因为她,我们公司楼下都快成男生的打卡点了。”

    陈淮年声线平直:“她们在讨论什么?”

    他的面色平和,毫无波动,像是根本不在意这样的事情。

    程植本就是试探。

    一气儿放两个妹妹在他公司,一个是真妹妹,另外一个……

    要知道,陈淮年大动作将总部迁来海城后,前仆后继在他面前出现过的女人,尤其是娱乐圈的人,如过江之鲫。

    他和他那桃花开满天的港商父亲不一样,半份示好勾搭都没接受过。裴元松开玩笑,说他们陈家“物极必反”,陈格那样将恋爱谈到七十岁的大情种吸光了所有的桃花,到儿子陈淮年这里,就唯有将一腔爱心奉献在了事业上。

    爱什么不是爱呢!世界大同。

    程植愤愤按了内线电话吩咐下去,很快苗苗就进来答疑解惑。

    “后天晚上李南负责的一档明星节目有PK演出,台本里有舞台剧目式的舞蹈,还有女团舞……其他组的实习生在求小鱼帮忙。”

    苗苗瞄见投资人英挺脸上的不理解,立刻掰碎了解释,“明星的彩排时间有限,又对舞台的平面感和透光感有要求,灯光服装妆容得提前确定好,交对方团队过目……小鱼身形好,脾气软,又好说话,做替身打样很合适。”

    实习生们的位置离茶水间不远,说话间也没有刻意避开人。

    苗苗在那边站着接杯咖啡的功夫,就将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还附赠场外信息。

    “不是压榨小鱼。是她自己说,失恋了,多做点事情好。无忧没拦住,另外几个人许诺说以后在节目里看到小鱼的前男友一定专挑他丑的角度拍……”

    陈淮年怔了片刻。

    ——柯无忧亲近的人,鱼尾头像,微博小号收件箱里的消息。

    以及,失恋。

    细小的碎片拼接起来,组成玉兰树下那张无声流泪的侧脸。

    那天晚餐过后,两个女孩子拒了周茹要送她们回校的提议,说要坐地铁回去。周茹还想劝,柯无忧原地零帧起手吐槽母爱,说地铁造价千万呢,比妈妈你那几百万的车高级多了。

    人走了之后,周茹才和陈淮年提了那么一嘴:“你妹妹被宠坏了。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做哥哥的多担待几分。”

    说完柯无忧,才提在场的另外一个女生,评价极高,“两人好得跟两姐妹一样。你妹妹有小鱼一半知分寸懂进退,我就知足了。”

    陈淮年想起刚刚的惊鸿一瞥,和她回包间之后毫无异色的表情,大概是伶俐的吧。

    至于对方缘何哭泣,他并未在意。

    世上感性之事何其多,桩桩件件都管,真当自己是基督耶稣么,但还是顺着母亲的话题问了下去。

    “叫什么名字?”

    大家一直叫她“xiao yu”,是小于?还是小余?

    周茹露出谴责的神情来:“人都安排去你下面的公司了,你连简历都没看吗?”

    顿了顿,“大名叫楚瑜,荆楚大地的楚,怀瑾握瑜的瑜。据说她妈妈生她之前梦到一条蓝色的小金鱼,小名就这么来的。你也多关照几分,是个好孩子。”

    餐厅所在的巷弄狭窄,配套的停车场设置在了隔壁商场的负一楼,司机将车开过来的时间刚好够陈淮年听完这一段。

    听完也就忘记了,顶多因此在面前加了个定语,好看的。

    而他所在的行业最不缺的,就是好看的人。

    现在,人在此刻终于和窗外那张芙蓉面对上。

    楚瑜。

    小鱼。

    以陈淮年幼时被周茹逼着去上中文课的浅薄语文基础,只够他想起“瑜”原是美玉的意思。

    视线再往那边飘过去时,呆呆人偶已经开始伏案工作,刚刚还围着她的女生轮流上前和她说话,她记录,偶尔回应几句。

    笑到露出如玉脸颊上的小梨涡。

    楚瑜正陷入甜蜜的陷阱里。

    她原本不想接应这么多的求助,自己的手头还有一堆待办事项,组长交待的乐队资料才看到一半,目前收集的资料和延伸还不够剪辑的同事拍成介绍小片,但架不住身边的新朋友们太会说话,哀求带撒娇,“小鱼宝贝”“小鱼老婆”飞来飞去的,含糖量百分百。

    最后还整了个大的,几个人郑重许诺说三公演出结束之后,请她们一起去“明日”high一把。

    “明日”是一家酒吧,同时也是海城知名景点,以整点时分的男模舞蹈蜚声夜店圈。

    于是Excel表格一拉,下班后的自由时间被分割成小块,从七点到未知的深夜,每一个时间段都有人承包。

    太想将自己从失恋的泥潭里捞出来了。

    歌里有人唱,“我们坐在绿荫下,伤心故事像苦瓜,切开大家都尝一尝,苦苦的有些清凉。”

    分手才过去一个多月,窝在寝室里伤心流泪的时候觉得走不出来放不下,但现在坐在人堆里的楚瑜回想,好像也很难回到当时的心境了。

    自己已经往前面走了很多步。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陈淮年从程植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实习生区域的笑闹声正达到沸点。

    他在众人灼灼的目光里下了楼,还有声音自楼上窗户传来:“帅哥,加个微信啊!”

    又是一片笑闹声。

    程植在一旁搓手,丝毫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我们公司的女孩子们啊,就是这么可爱。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就给你推一下子?”

    林放跟在后面没忍住笑,眼睁睁看着西装革履的老板真给程植推了一下子。

    程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推了个大趔趄。

    然后始作俑者长腿一拔,上车走人。

    楼上的柯无忧松了口气,最怕被当众叫进办公室和陈淮年上演“相亲相爱一家人”。多尴尬啊,这不明摆着说自己是走后门进来的吗!

    他一走,她立刻发了个“谢谢”的表情包过去。

    车上。

    林放还在说太初的工作氛围很适合柯小姐,年轻人多,热闹,程植也不是传统型的老板,很能和底下员工打成一片。

    而他那明显走不了亲民路线的老板闻言嗤笑了一声,开了车窗。

    海城的绿化做得极佳,扑进车里,鼻腔里充斥着树木新发绿芽的清新和亚热带季风气候的湿润。

    春天正在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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