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Mr.Robot的骄傲到了吗?”

    伴随着一声急促的询问,Mr.Robot急忙从卧室冲了出来。可不知为什么,在客厅中他却险些要与客厅的桌角相撞。

    在苏晴的视角中,只见Mr.Robot在相撞的前一瞬间,启动了紧急避障程序,将身子一扭——

    丝滑地躺平在地。

    ……?

    她快步走回去想将他扶起来,可还没等她伸出手来,Mr.Robot又是一个脚踝与双膝发力,眼瞅着整个黑色身躯又要强有力地站起来。

    苏晴深谙尊重前辈自理能力,也是一种心理疗养的重要手段,于是按捺下乐于助人的冲动,面色沉着地等候在一边。

    眼看着Mr.Robot双足折叠在腰部,以一个人类难以完成的发力姿态,将腰部连带着上半身直接顶了起来。

    现在的Mr.Robot就好像一支结着穗的水稻,而只差上半身再立正,他就要大功告成了。

    苏晴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可随着Mr.Robot的起身,他与桌角的距离再一次贴近,紧急避障程序再次被触发。

    Mr.Robot又丝滑地躺平了。

    接下来,苏晴眼睁睁地目睹了科技感与时尚感并存的黑皮机器人,蛄蛹起,蛄蛹躺,蛄蛹起,蛄蛹躺。

    整个人宛如一个坚定而不知疲倦的永动机,运转着设定好的智能程序。

    ……太智能了。

    苏晴轻轻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无法再直视面前的跌宕起伏。

    可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却在耳畔放肆地喧嚣着,那是Mr.Robot的斗争,也是她苏晴的考核。

    最终,她也只能沉痛地走向这份命中注定的坎坷。

    但是黑皮机器人颠簸得更加猖狂,显然,在紧急避障程序下,她苏晴的存在,也成为了他机的一种障碍。

    无奈之下,她唯有绕到激烈运动的Mr.Robot身后,气沉丹田,眼疾手快,直接将双手一个猛子插进Mr.Robot的腋下。

    在他不受控制板剧烈抖动的身板后,苏晴毫不怜香惜玉地狠狠拖动着面前的黑皮。

    终于,Mr.Robot被抽离了自己机生的困境,应激般的紧急避障程序也缓缓停下。

    苏晴在他身后含笑抱臂,仿佛在欣赏自己方才的杰作。

    有趣,这就是左右他人命运的欢愉吗?

    如果没有自己天神降临般的相助,Mr.Robot大概会在那个桌角卡到没电。最后可怜兮兮地等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发现躺在一地狼藉之中。

    苏晴狂狷地笑着,拿起自己的保温杯,将昨天的绿豆汤一饮而尽。

    然后——冲去卫生间狂吐不止。

    该死,她昨晚单记得将绿豆汤放进冰箱,却忘了将绿豆汤从保温杯中倒出来。这下好了,冰箱和保温杯一起兢兢业业地工作,正正得负。

    无妨……呕……成大事者……呕呕……不拘小节。

    “苏小姐,你还好吗?”

    “呵——”

    苏晴狠狠擦去嘴角的秽物,宛如一个战士毫不在意地擦去象征功勋的鲜血一般:

    “我苏晴是这么容易被击垮的吗?”

    “那太好了,没有被击垮,就快去签收Mr.Robot的骄傲吧!”

    ……

    等两人历经险阻,终于从主卧走出,打开起居室的大门时,快递员还在门口等候。

    在科技高度发展的星际时代,送快递的工作早已被高度智能的机器人取代。

    当然,与千年之前蓝星上那种会和人抢道,把人从电梯捻下来、自己进去再迅速关门的人工智障不同,如今的机器人都是完成高度社会化考核的。

    因此,即使经历了较长时间的等待,快递机器人也将“微笑服务”一以贯之。

    “签收人Mr.Robot是哪位?”

    “我我我,我的大花袄到了对吗?”

    Mr.Robot从苏晴身后探出头来,和面前的星际机器人面对面。

    他的造型倒是有点像街边的巨大垃圾桶,长方体的墨绿色箱体下是用以前进的滚轮,而盖子上是一个永远保持微笑的显示屏和摄像头。

    看见Mr.Robot之后,快递机器人显示屏上的弯弯的眼睛忽然变成了两颗粉红色爱心:

    “这就是来自一千年前的时尚风潮吗?

    这简洁利落的科技感,这历经岁月而永恒经典的亮黑配色——

    Mr.Robot!和我在一起吧!”

    本来是兴致勃勃等待着自己骄傲的Mr.Robot,此刻却猝不及防先等到了同类的激情告白——

    ……?

    Mr.Robot电机散热的声音又在嗡嗡地轰鸣,连带着整个机都向后一步,战术性撤离。

    但在他对面,热情的快递机器人还在咄咄不休、步步紧逼、穷追猛打。

    “Mr.Robot,郑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小美。

    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我温柔体贴,细腻可人,是机器人伴侣的不二人选。

    如果你有那方面的需求,我们还可以去安装活.塞插件,帮助机器人开拓更多的生活乐趣……”

    “那,那很有生活了。”

    Mr.Robot一副大开眼界的模样,震惊地差点就地死机。

    苏晴甚至看见了他漆黑光溜的头颅上,飘起了若隐若现的白烟。

    ……为了前辈的生理健康着想,她上前一步,打断了Mr.Robot的夕阳红旖旎:

    “你好,可以先签收快递吗?

    Mr.Robot前辈比较害羞,因此需要一段时间的考虑,可能需要下次见面才能给你答复了。”

    “好吧。”

    小美的粉红泡泡眼又变回了简洁的笑脸。明明程序中只有微笑设定的小机器人,居然难得让人听出了几分垂头丧气。

    她伸出两只长长的机械手臂,从自己的箱腹中取出一个看不出材质的快递盒。她将快递打开后,鲜亮的大花袄赫然陈列其中。

    “核查没有问题后就可以看向这边摄像头,面容识别自动签收了。”

    还不等苏晴上前,Mr.Robot又猛地从她背后冲了出来。眼瞅着一个滑步又打起了趔趄,苏晴急忙从后紧紧扼住脖颈,将他扶稳。

    可Mr.Robot恍如脱缰的野狗一般,不为外界动摇,直到他终于亲手抚摸上心爱的大花袄。

    “啊、啊、啊、啊、啊……”

    没有起伏的机械声线像是精准的打点计时器一般,缓缓发出。

    “Mr.Robot,您还好吗?”苏晴礼貌询问。

    “啊、啊、我就是太激动了。”Mr.Robot有些笨拙地说道,看起来倒像是情绪一时超出预设的程序,反倒显得无措了起来。

    “见到你这么激动,我也很激动。”小美显示屏上又开始冒起粉红色爱心,“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和你在安装店铺里约会了。”

    苏晴面无表情地掰过Mr.Robot的脑袋,齐齐直视着小美的摄像头,飞快完成签收后,直接连机带花袄一起塞回门中,最后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地将冰冷的铁门在小美面面前重重关上。

    被惊呆的不仅仅是门外的小美,痴心错付的显示屏上直到最后却也只能挂着勉强的笑容。

    门内的Mr.Robot显然也未完全脱离卡机状态。

    等苏晴哄着劝着将他心心念念的大花袄给人披上,Mr.Robot才如梦初醒般低头打量着自己。

    苏晴极强的职业素养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她甚至非常贴心地将Mr.Robot推到了全身镜前。

    干净利落的亮黑色线条反射着千年前的科技文明,大红大绿还缝着棉花白领的花袄则带蒙上了更为艺术的乡土气息。

    太先锋了!

    太潮流了!

    苏晴隐隐觉得自己的关节都随之隐隐风湿作痛,但眼下还有比疼痛更重要的事情:

    “你的大花袄,我给你找回来了,这下评分能给我打满了吧?”

    可就在她悠哉游哉等着黑皮机器人对自己感激涕零的时候,却忽然察觉了不对劲。

    黑皮机器人不仅没有应答一声,反而是沉默地凝望着镜中的自己,头颅缓缓下沉。

    ……?

    苏晴不解,欣赏个上半截短短的大花袄而已,至于把头埋到裤.裆里吗?

    “苏小姐,你说刚才小美说的插件,我能配一个吗?”

    插件?什么插件?想配配呗,反正自己是来孝敬的,当然前辈说什么,自己配合什么……

    等下,先前小美说了什么插件?

    下意识地,苏晴优越的大脑开始自动检索方才的记忆,很快,目标发言再次回响在耳边:

    “如果你有那方面的需求,我们还可以去安装活.塞插件,帮助机器人开拓更多的生活乐趣……”

    苏晴从未像此刻一般,痛恨过自己这过耳不忘的超绝记忆力。由于她的大脑转速过快,等她意识到自己回想起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苏晴:……

    即使是如她这般聪慧过人,应变能力更是引以为傲的优秀牛马,面对这个问题也罕见地沉默了。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瞥向了黑皮机器人风格极简的双腿连接处。

    荒郊野岭,空空荡荡。

    没有任何禽类在此筑巢栖息。

    她张了几次口,却始终没有蹦出一个字来。

    很显然,她第一次听说的“插件安装”已经完全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了,不论是生活常识,还是职业素养,都没有一点可以参考的内容。

    她勉勉强强从人类的视角将心比心,这大概就是出生时性.器官发育不完善的个体在思考器官移植的医学问题.

    从伦理上来说,只要自己内心的性别认定是坚定的,结果自然是做男做女都精彩。

    等等,Mr.Robot面临的问题似乎更加复杂。因为机器人的插件有无,似乎又与性别认定并不挂钩。

    他安装与否的选择大概如小美所说,是为了生活的乐趣。

    ……他想怎么实施乐趣?

    以及,他知道怎么实施乐趣吗?

    很显然,这种程度的决策已经不是她能参与的了。毕竟,身为疗养院的小小员工,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让她去给三千年前的文物进行乐趣教育的话,显然还是有些太超前了。

    苏晴狠狠地闭上了双眼。

    她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如她一般天资聪慧的人,也不会一帆风顺。

    她揉着太阳穴,语气间不知不觉已经带上了几分难觉的疲惫:

    “这个问题,我需要三天时间检索了解。三天后,我再来给你答复。”

    Mr.Robot并不知道苏晴心中的困惑,等到了苏晴的答复,便没有继续纠结,热情小美带来的心灵冲击也很快被抛之脑后。

    他的视线重新转回了自己来之不易的大花袄上。

    千年的时光没有将这件花袄蒙上晦暗的尘土,鲜亮的色彩炸开在眼前,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当着全国、全球观众的面转起手绢花、大跳秧歌的场面。

    后来纵使时光流转,他兜兜转转住进了不同的博物馆,却依然和这件花袄住在同一间展示柜中。

    展示的玻璃就像一面双向的放映机。

    人潮络绎的游客参观着他,了解着当年往事。

    他观看着千年往来的潮起潮落,看着人类一步一个脚印,迈向星辰大海。

    机器人会梦见赛博故乡吗?

    会的。

    像是静电的火花,千年中在他脑中炸开过无数回。

    如今有朝一日还能从展示柜中出来,能在星际重新生活,他还是好想回到当时的聚光灯下。

    不知不觉间,生涩了千年的秧歌步重新被他踩在脚下,双手即使没有手绢花,他还是做出了抛接的动作。

    物换星移,而他初心不改。

    ——

    等到一早上的风波过去,苏晴再次押送着Mr.Robot进入餐厅,进行全包代劳的进食服务。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Mr.Robot不再是被逼play的对象。他穿上了鲜亮的大花袄,就像重新找回了自己的骄傲。

    一张万年不变的漆黑头颅都在出门前被细心地擦拭过。

    Mr.Robot骄傲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由衷地感慨道:

    “穿得鲜艳显气色。”

    苏晴望着亘古不变的锃亮黑皮,可疑地在一边欲言又止。

    如今,乍一进入餐厅,她便感受到身边的黑皮机器人是如何的傲视群雄。

    如果不是她的手还能起到一个导盲的作用,她怀疑Mr.Robot会因为头抬得太高、看不见地面而摔倒。

    太骄傲了。

    苏晴心想。

    尽管孤儿出身的她早已习惯凭借自己的实力成为众人视线中的骄子。

    可在一身鲜亮反差的Mr.Robot身边,她依旧感受到了黯然失色。

    如果众人的目光能如实质般照亮,那么此刻的Mr.Robot就是宇宙的重心,耀眼的太阳,能将世间阴霾一扫而空。

    稀稀拉拉的碗筷碰撞声渐渐停下,所有的前辈与工作人员都向着新来的二位行着注目礼。

    “啪——”

    就在这时,一个碗盘倏忽碎裂在地上。

    苏晴警惕地抬起头去,边看见一位毛茸茸的白胡子老爷爷朝自己这边大步走来。

    在他身后,苏晴眉头轻挑,她意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是别人,正是报到时同为实习生的三毛刘海男。

    既然如此,前面的老爷爷不出意外,就是当时带教老师让他负责的前商界巨鳄——糯糯Q.Q棉花糖先生。

    在棉花糖先生走近的瞬间,苏晴以扼住黑皮机器人脖颈的手臂为半径,绕脖而行,坚定地站在了Mr.Robot身前。

    “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

    “太震惊了!”

    棉花糖先生颤颤巍巍用双手比划着。

    Mr.Robot闻言,也骄傲地展示了一个高难度动作。

    只见他保持被苏晴扼住的脖颈留在原地,钢铁身躯奇迹般的以一个弓形,从苏晴身后向侧面顶出,露出熠熠生辉的大花袄。

    可棉花糖先生的下一句,却没有按照黑皮机器人预料的那样发展。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丑的存在!”

    棉花糖先生两眼放光、手舞足蹈:“简直一丑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

    在苏晴警惕的注视下,棉花糖先生整个人都陶醉在一种不可名状的狂欢中:

    “我要花重金引荐你!去做我对家的代言人!包赶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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