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七月中旬,金乌高挂,天气热得惊人。

    整个尚书府唯独湘水亭这儿气候还算怡人,亭子立于水面,总共六角,下面水汽湮漫,游鱼嬉戏,临水楼台,时常送凉风来。

    中午谢盈多在这里睡,丫鬟守着,亭子挂着帷幔和熏蚊虫的香囊,往日她能睡上半个多时辰,但这些日子,时常梦魇。

    不分白日晚上,只要入睡就做噩梦,谢盈今儿连睡都不敢睡了。

    一旦入睡,就来来回回做那些梦,更奇的是,向来做梦都是梦中清醒醒来就忘得彻底,可这些日子做的梦,她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更难以启齿的是,梦里她嫁人生子,处处与庶妹比较,可实际上,谢盈刚十四岁,还没见过几个外男。

    而且她作为姐姐,对庶妹谢宜并无坏心,姐妹俩平日里虽然相处不多,可她从未把谢宜当作敌人。她向来知道同气连枝的道理,怎么会事事和谢宜争个高低。

    可在梦里,她做什么事都与谢宜较劲,却什么都比不过,每一次,都是以谢宜出尽风头大放异彩收场。

    谢宜随口吟的就是精妙绝伦的诗句,为祖母祝寿,做的点心胜过她精心绣的百寿图,后面更离奇,小到读书管家,大到婚事子女,她竟没有一样比得过谢宜的。

    梦中她嫁给勇国公世子,谢宜嫁给没有家世背景的状元郎,别看两人婆家差得多,看似她高嫁,可不过是欲扬先抑。

    不过数年,两人境况就大不相同。勇国公世子被逐出府好似丧家之犬,谢宜嫁的人官职节节攀升,还为她请封诰命。

    原本谢盈只当这是梦,一笑置之也没当回事,可是梦见这些的次数越来越多。

    谢盈不解,倘若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为何日日梦见。

    若梦预示着以后,她难道真的会如梦里那般……梦中走马观花,十几年后,她面容沧桑一头白发,和勇国公世子挤在一处小宅子中,她的子女也都一事无成。

    而谢宜已经成了诰命夫人,其子天资聪颖,她回娘家时,父亲和兄长待她亲厚有加。谢宜也住到了她以前住的地方,就是这湘水亭后的照影楼。

    谢宜成了天上的云,她成了地上的泥,当真是云泥之别。

    谢盈有些怕,怕再梦见这些,昨儿熬了一晚没睡,今日中午也没睡,心中惶惶不安,但她没和任何人说这蹊跷事。

    兴许只是她近来休息不好,胡思乱想才做这些梦的,不然为何人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冒然说了不好,而且她也不知和谁去说。

    别人听见了,估计只会当是笑话。

    因为这梦,这两日她都称身体不适,在这边养病。这是府里气候最宜的地方,亭旁泰山石矗立,湖面荷花数不胜数,还有名贵的并蒂莲。

    作为尚书府的嫡女,得父母看重,她在这儿,其他人都得避而不来。哪个下人都知道府上二小姐天姿国色聪慧好学,是老爷夫人的掌上明珠。

    可想想以后,谢盈咬了咬唇,她觉得梦就是梦,她自幼苦读,而谢宜学堂都不常去,别的也就算了,在读书上她怎么可能比不过一个连书本都没怎么摸过的人。

    真是太荒唐了。

    而且,究竟是多好吃的点心,才会让祖母对谢宜大夸特夸。

    谢盈按了按眉心,从榻上起身,少女神色忧愁,可就是这般愁,也只是眼下泛青,蹙着眉,反而因为熬了一晚,眼尾泛红,竟显得水盈盈的。

    怎么看都是乌发如云,姿容妍丽,谢盈晨起梳妆对着镜子都不敢想,十几年后那个沧桑妇人是自己。

    谢盈坐了一会儿,又犯困,她勉强撑起来,觉得光在这里愁没用,就招呼丫鬟进来。

    “照月,你去打听打听,勇国公府世子叫什么,还有城南如云客栈里,是不是有个叫徐子安的读书人。若是有,有几个,都打听清楚些。”谢盈想了想,又嘱咐,“莫要打草惊蛇,回来带盒酥饴斋的点心。”

    虽然本朝民俗开放,可这样打听别人,对谢盈来说也是极其不合规矩的事。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不弄清楚她是真的不敢睡觉。

    照月点点头,从亭子退出去,出门做事去了。

    谢盈捏紧帕子,若名字都对得上,那岂不是说她的梦不是平白无故出现,总是想告诉她点什么。她可不想知晓以后的事,眼下的日子好好的,谁想管以后。

    最好是胡乱梦见的,根本没这些人。

    谢盈拿了本书看,虽看不进去,也逼着自己读了十几页,她废寝忘食读书都比不过,若不读,就更比不上了。

    照水一出去就是两个时辰,等她回来,谢盈忙把书放下,急着发问:“可打听出来了?”

    照水道:“姑娘,勇国公府世子叫陆铮。至于如云客栈叫徐子安的有,有两个,其中一个三十岁,读了好多年书,还有一个十七岁,京城固安人士,都是要准备秋闱的。年轻的那个功课不错,听说在固安还是案首。”

    马上八月份,秋闱过后就是春闱,当真有徐子安这个人,他就是以后中状元的人,也是京城固安人士。只徐子安一个不稀奇,同名同姓者多的是,可连陆铮这名字都对上了。

    可她从未见过陆铮和徐子安,更如论知道二人的名字呢。

    谢盈晃了晃,她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眼前的景物在眼前晃动,让她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照水一惊,忙去扶,“姑娘!”

    谢盈抓紧贵妃榻的扶手,摇摇头,“我没事。”

    她抬头看了眼天边,烈日灼灼,湖中的荷叶晒得发卷,荷花也歪着头,一副受不住的样子。

    怎么可能有那么巧的事,就这么巧全都对上了。

    陆铮,徐子安,是她和谢宜日后的夫君。

    谢盈放缓呼吸,“今日之事,不许和任何人说。”

    照水点点头道:“奴婢下午出门是为姑娘买点心去了。”

    谢盈,“嗯,你先下去吧。”

    她心里慌得厉害,这会儿只想一个人待着,可是照水却没走,“姑娘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睡也睡不踏实,一会儿还是先用些。小厨房煲了鸽子汤,姑娘多少喝一点。不然再煮碗小天酥,姑娘不是最喜欢吃吗。这酥饴斋的点心买回来了,姑娘也尝一块。”

    谢盈抿了下唇,“……给我拿过来。”

    倘若不吃不喝,那岂不是坐以待毙,若是饿死,就真没办法了。

    照水一喜,跑回照影楼拿饭,谢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愈发心神不宁。人怎么能梦到以后发生的事呢,她莫不是被什么妖怪附体了。

    要去寺庙拜拜吗,可谢盈又怕被寺里的和尚当作妖怪。

    谢盈狠下心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是疼的。

    等鸽子汤拿来,谢盈喝了几口,犹豫半响,她问:“前些日子三妹妹不是落水了吗,身子可大好了。”

    谢盈的三妹就是谢宜,谢家子孙按幼齿排序。

    谢盈还去看过,也是在那之后,她才频繁地做梦。

    谢宜是她庶妹,生母早逝,没娘的孩子无人管束总归是有几分可怜。但有规矩在,又是尚书府的姑娘,过得也不会太差。

    为何落了水之后就变了呢,会作诗会做菜,这些她都是哪里学的呢……以前家里来先生,谢盈没见她去过几次。

    在谢盈印象里,谢宜不太爱说话,读书更不用心。听闻前些日子她落水染了风寒,这会儿应该是好了。

    照水道:“三姑娘已经大好了,这几日总出门,姑娘与其关心三姑娘还不如多想想老夫人寿宴。”

    过几天是谢盈祖母的六十大寿,她这几日被梦魇折磨得饭都吃不下,但寿礼她是早早就准备了,绣了百寿图。

    她请垂髫小儿到百岁老人,每人写一寿字,选以金红丝线绣成,寓意祖母长命百岁。

    这是谢盈的心意,为了这副绣图,夜里也熬着,时常捻针,手指红了好几日,磨得发疼。

    现在只差两个字了。

    在没做梦之前,谢盈笃定祖母喜欢这份寿礼,可是,梦里谢宜做了新奇点心,祖母尝过后喜欢得不得了,而她绣的百寿图……祖母垂眼吩咐丫鬟收了起来,根本没仔细看。

    这样的事梦里还发生了许多,谢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更怕自己的心意白费。

    至于梦中一次一次她与谢宜比较,然后惨败,更让她惶恐。一来怕,怕十几年后沧桑的自己,二来疑惑,因为她从未想过和谢宜比什么。

    谢宜送的礼物祖母喜欢那也是她用心,但谢盈不想自己的心意祖母连看都不看。非要比什么呢,为何不能都喜欢。

    这绣图她从三个月前就开始绣了,明明也是她的心意。

    寿宴在三日后,谢盈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更好的礼物,打算还是先把百寿图绣完。

    其中几个寿字还是她在名家字帖上描下来的,绣线里掺了金线,绝对大方华贵。

    可为何祖母不喜欢呢?

    不然干脆称病不去了,天热,若像三妹妹那样落水染了风寒,连床都下不去,肯定不能赴宴。到时把礼物送去,也是她一片心意。

    可梦中这样的事不少,她可以不去祖母寿宴,以后可以不去爹娘那儿,……难道还能逃得过不嫁人、不出门?

    真要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谢盈不愿意。

    谢盈咬牙举起绣图,在阳光下看了看,阳光照耀下,绣图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也许不只是因为点心,谢盈道:“照水,你去请府里的绣娘过来。”

    她记得那日谢宜身上的衣裳有些朴素,祖母一直拉着谢宜的手说她受委屈了。

    祖母寿宴,本该都高高兴兴的。

    三日后,寿宴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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