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直播间早就黑屏了，压抑的惨叫好像蒙在鼓里，吓得南晓露忘记呼吸。
反应过来后，她第一时间捂住女儿的耳朵：“别怕，没事的，别怕……”
这个动作只是徒劳，森空从来不限制年龄，即便刚出生的婴儿都能观看直播。捂住眼睛耳朵，该看的总会看到，该听的也一定会听见。
蕾蕾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瘦削的小脸上显得尤其大。
“妈妈，主播叔叔出事了吗？”
南晓露看了眼直播间，最上面的直播标题已经变灰，仿佛黑白遗像，黑屏中发出的声音也消失了，让四周极为安静。
“没有，主播叔叔很厉害的。他怕怪物吓到我们，才把关掉直播的。”
“妈妈，你为什么要小声说话？”
南晓露沉默，原因很简单，澜山精神病院就在家后面的山上，而森种对声音很敏感。
可告诉只有五岁的女儿，距离很近的地方有吃人的怪物……让她怎么忍心。
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蕾蕾的声音已经轻下去了：“妈妈，我好饿，好想睡觉。”
“别睡！”南晓露登时紧张，“蕾蕾乖，和妈妈聊天好不好？告诉妈妈，你还有多少小金币？”
“我给了主播叔叔一根薯条，还剩下一个小金币……妈妈，我想吃薯条……”
南晓露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往日被她视为垃圾食品的薯条，如今都成了奢望。
普通人陷入森空，自动成为森空直播系统的观众。系统会为他们发放积分，积分打赏给主播，可以换取主播福利。
八天一来，她一共拿到30积分，算上蕾蕾，便是60。
但她们运气不好，给几十个主播打赏，只有一次抽中了主播福利——新鲜的森种肉，只有半个巴掌大的一块。
蕾蕾说什么都不肯吃。
别说这么小的孩子，就连南晓露自己，闻见生肉的味道都想吐。
森种肉放到第二天就会腐败，她只能自己吃了，再从家里的包装食物里挑挑拣拣，把没有腐化的部分择出来给蕾蕾。
不论是森种肉还是常见食品，一旦腐化便会生出毒性，食用后加速身体腐化。
可是森空世界里，什么东西都腐烂得特别快，能给蕾蕾吃的，压根没多少。
如今，母女两人断粮已经整整两天，眼下，连积分都见底了。
南晓露握住女儿的手，原本柔嫩的小手细了一大圈，腐斑从指根顺着手背扩散到手腕，硬如树皮，隐隐可见纤细的血管纹路。
饥饿也会加快腐化速度，一旦身体腐化值超过20%，腐斑便会软化，渗出淡黄色脓液，很疼。
看样子，恐怕就是今晚的事了。
南晓露无法想象到时女儿会有多痛苦。
她越来越后悔没和其他人一起走，一同陷入森空的村里人，在第二天就成群结队离开村子。他们说发现了一条狭窄的通道，可以去往另一个腐化区。老腐化区经常有主播出没，也许能找到一条生路。
只有南晓露没走，带着女儿坚守在家里。
她太了解她儿子的性子，看似和气，其实执拗得很，一定会冒险找到森空里来。南晓露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么危险的世界。
当时的她没考虑到，这个决定会害了女儿。
眼泪控制不住地淌下，南晓露把女儿拥进自己消瘦的怀抱，语无伦次：“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蕾蕾，我的蕾蕾……”
-
走进食堂后，宛铭把头上的护士帽转了个方向，正面看上去窄窄的，更像厨师帽。
这才钻进后厨。
原本后厨乱糟糟，锅碗瓢盆撒了一地，她花了一整天才收拾好，眼下需要直播，便又把台面上的东西擦了一遍。
一切准备就绪，她站在砧板面前，开始默念：“好紧张好紧张……”
直播美食对她而言是双重考验，一来她从未做过直播，二来她只有三天的下厨经验，虽然……梦想是出院后当大厨。
紧张的时候怎么办？医生说过，深呼吸，不要让负面情绪持续上涨。
“呼——呼——”
宛铭做了整整五分钟的深呼吸，因为紧张而有点混乱的脑子方才清晰起来。做菜经验不足没关系，看别人做菜的经验很足呀！
以前她经常假扮护士，溜到厨房看大师傅做菜，还被护士姐姐抓包过好几次。
宛铭把键盘软垫摊到台面上，打字：小森小森，开始直播！
「请选择直播类型：1、森空启明星；2、森空擂台；3、森空禁域。」
宛铭一怔，敲击键盘：什么意思呀？
连续发了两遍，小森都没有回应。
“好笨的助手，比智能音箱差远了……”
宛铭嘟囔一句，继续打字：森空启明星。
她喜欢这个名字。
「是否为直播间命名？」
“还需要命名啊……”宛铭眨眨眼，蓦地嘿嘿一笑，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
「请选择直播视角：1、主播视角；2、三者视角。」
“选选选，你倒是告诉我选项是什么意思啊……”
宛铭抱怨着，看到哪算哪，发送：三者视角。
终于，小森没再出题了，蹦出一行接一行文字，前一行消失，后一行出现。
「直播类型：启明星」
「直播间标题：一大碗的直播间」
「直播视角：三者视角」
「直播间投放中...」
「投放完毕，投放距离1公里（1/1）」
「直播中...」
宛铭的视野边缘，左上角出现了直播间的名字，右上角则是两个垂直排列的“0”，左下角是空的，右下角有一串跳动的数字「00:00:09」，应该是直播计时。
看着计时数字不断跳动，宛铭又开始紧张了，下意识转身。
可不论她面朝何方，都清晰看到了那串时间。
她深呼吸了一会儿，走到靠墙的铁架边，以前架子上摆满了蔬菜筐，但现在只剩下一只，还破了个大口子。其他的蔬菜筐不知怎地，都被压成了碎片。
筐里是宛铭仅剩的食材——半拉南瓜。
刚拿出来，宛铭的手便滑了一下，南瓜啪叽一声摔在地上，深褐色的黏液和烂肉溅到鞋面和裤腿。
宛铭刚要惊呼出声，下意识捂住嘴，护士姐姐交代过，在别人面前不能咋咋呼呼的，会吓到对方。
她只能愤愤地瞪着南瓜，用眼神谴责：又烂了，又烂了！早上找到时还好好的，你烂得也太快了吧！
不单单南瓜，这几天她找到的食物，茄子也好，香菇也罢，都烂得特别快。
后厨倒是有两台大冰箱，可没有通电，放冰箱里只会烂得更快。
出师不利，宛铭第三次紧张起来，动作愈发拘谨。她小心翼翼地捡起南瓜，拿到水龙头下冲洗。
小森没有眼力劲，偏偏要在这会儿跳出来。
「接触高腐物品，腐化值+2%，当前腐化值28%。注意，直播期间腐化值增长速度翻倍。」
宛铭砰地放下南瓜，湿淋淋的手在软垫上用力敲击：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她都想退出直播了。
可是医生说过，世界上没有比治疗更难的事情，治疗都能坚持下去，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坚持呢？
宛铭给自己心理疏导了一番，拿起台面上的铁皮，转回到水槽前，把南瓜腐烂的部分削掉。
烂掉的东西不能吃，会拉肚子的。
仔细处理完后，剩下的南瓜肉也就半个巴掌大。
谁家美食直播这么寒碜啊，食材只有南瓜也就算了，量还这么少……
宛铭忍住眼泪，左手南瓜右手铁皮，默默走到砧板前，给南瓜切片。
什么人气值精神值的，她已经不在意了，只想把这道菜做完，赶快结束直播。
-
直播大厅和网页差不多，由上到下分为五大版块：
「深渊焦点」对应副本直播。
「森空擂台」对应PK直播。
「生存专家」对应日常直播。
「新血祭坛」则是新人主播专区。
最后是「排行榜」，和当前正在进行的直播无关。
和许多人一样，南晓露在进入森空前就了解不少森空常识，经过几天摸索，也掌握了一些挑选主播的技巧。
副本直播类似于全站头条，位置最好，观众也最多，虽然主播福利最丰厚，但中奖概率太低。
PK直播看点多，观众数量仅次于副本，也不容易抽中。
新人主播往往吝啬，自己都没在森空中站稳脚跟，很难大方地分出食物。就算她抽中主播福利，拿到手食物一个人吃都不够，更别提两个人。
她重点搜寻的是日常直播。
这里也需要一个小技巧，日常直播版块里，直播间是按照人气值排序的，越上面观众越多，中奖概率也不高。她花了整整半个小时时间，把版块页面拉到底。
人气值越低，中奖概率越大。
她已经没有积分了，唯一的筹码是蕾蕾手里的1积分。断粮两天，就算她能等系统明天发下积分，蕾蕾也等不起了。
页面底部，有几个人气值为0的直播间。
南晓露挨个点进去，发现这些主播都是濒死状态。
要么太穷，买不起净化药剂，和她们一样陷在森空无法离开，忍饥挨饿。
要么遭遇森种攻击，没有足够的积分购买足够的净化药剂，腐化值太高，腐斑扩散到全身，溃烂等死。
相较于后者，南晓露觉得自己的状况还算好的，但再过一两天，她和蕾蕾也会面临同样可怕的遭遇。
她没有资格同情别人，冷漠而僵硬地退出直播间。
点进直播间，退出，点进直播间，退出……机械性的动作忽然间被女儿的呻吟打断。
“痛……妈妈我好痛……”
和主播不同，森空观众面对的直播页面好似真实存在，只是无形，每一个操作都需要用到手。
在她的指导下，蕾蕾和她一起在相同的直播间进出，小手早就已经累得发抖。
南晓露极近轻柔的托住蕾蕾的小手：“不痛不痛，妈妈给蕾蕾呵一下就不痛了啊……”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蕾蕾手背的黑色腐斑上，赫然有一层细密的黄色脓液。
这一次蕾蕾感觉到的痛，不是来源于抽筋，而是来源于这里……
南晓露眼睛通红，狠心地收回手：“蕾蕾再坚持一下，和妈妈一起坚持一下。来，我们一起来看下一个直播间。蕾蕾认得这个字吗，碗，我们用来吃饭的碗，一大碗的直播间……”
话音未落，南晓露的眼睛突然瞪大。
肉……直播画面上是一块肉！
虽然颜色发黑，可她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森种的肉！
南晓露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她很清楚那是有毒的黑肉，一旦吃下，身体腐化值会急剧飙升。
可无论如何也比活生生饿死好，更比腐化值缓慢攀升，浑身上下慢慢溃烂而死好得多！
只要腐化值超过50%，人就死了，就再也感受不到这些折磨了……
南晓露看得太专注，以至于没听到蕾蕾的呼唤。蕾蕾看了看妈妈憔悴的侧脸，没再喊痛，艰难地抬起手，点进妈妈说的直播间。
哥哥在家的时候经常教她认字，她认得“碗”字的。
母爱终究战胜了绝望，南晓露终于从难以自拔的情绪里脱离出来，关掉直播间。
她是个母亲，不能看着孩子死亡，更不能带着孩子一起去死。
“蕾蕾，我们换下一个，下一个直播间的名字叫做……”
“妈妈，”蕾蕾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我没有小金币了，我把小金币换成小薯条，送给主播姐姐了。”
南晓露一惊，顿时急了：“我没让你投啊，我不是让你等我通知吗？！”
急怒之下，她消瘦的脸变得扭曲。
蕾蕾顿时哭起来：“我……我看见姐姐……在哭……她的直播间只有……只有我和妈妈……肯定是因为太难过了……”
南晓露的表情僵在脸上，片刻后，把女儿拥进怀里。
“蕾蕾啊……蕾蕾啊……”她哽咽呢喃，“是妈妈错了，妈妈不该凶你……”
落到这种境地，她的女儿依然保持着最纯真的善良。
就算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也能当一个纯洁的小天使吧？
事已至此……一切听天由命吧，最起码，她能把她的宝贝抱在怀里，一起走。
-
宛铭终究没忍住，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她不敢抬头，也没注意到视野右上角的两个0，先后变成了2和1，甚至没看到一根孤零零的飘过视野上方的薯条。
切出来的南瓜只够不锈钢餐盘装一格。
接下来的步骤是放盐，开火，上锅蒸。她已经比较熟练了，毕竟这几天都是这么做的。炒菜需要用到的调料太多，她还不会，蒸菜是最简单的方式。
食堂的蒸锅很大，放进一个餐盘绰绰有余。炉灶火力也很强，才过几分钟，锅盖上便冒出腾腾热气。
宛铭安静地等待了几分钟，没管南瓜熟没熟便关了火，打开锅盖，看着餐盘中的南瓜发呆。
热气熏得她眼睛发热。
感觉到眼泪又要溢出，她赶紧走到软垫前打字：结束直播。
「是否将直播物品设置为主播福利？」
「是否分割物品？」
……
小森又是一连串的问题，宛铭没耐心看，全部都回答：是。
「本次直播已结束。直播时长19分钟，人气值+2点（总累积2点），打赏1次，积分+1点（余额1点），精神值+0点（当前0点），抗腐性+0%（当前0%），腐化值+4%（当前32%）……」
看到精神值“+0”的刹那，宛铭就没兴趣看下去了。
失望归失望，脱离“镜头”，整个人好歹放松下来。时至如今，只有美食才能抚慰她受伤的小心灵。
然宛铭一抬头——
“我的南瓜呢？？？”
-
认命之后，南晓露绷了许多天的神经终于松开，哭着哭着，便抱着女儿睡了过去。
隐隐约约中，她听到女儿的呼唤：“妈妈，妈妈……”
她睁不开眼睛，在心里回应道：蕾蕾啊，睡吧，和妈妈一起睡着离开吧……
但呼唤声持续不断，中间似乎还夹杂了一些词，听不清。
南晓露抬了抬胳膊，本想把女儿抱得更紧些，孰料胳膊底下竟是空的。她猛地惊醒过来，只见蕾蕾站在床边，小手里捧着一团金灿灿的东西。
“妈妈你看，是南瓜，蒸过的南瓜。”
“南瓜？”
南晓露的眼睛还没聚焦，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也不知道蕾蕾手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她很确定，森空世界里不可能出现金色的南瓜。
森种肉除外，但凡是未加工过的新鲜食物，都不可能出现在森空。高浓度的腐化空气足以将一切鲜活细胞杀死。
“妈妈你快吃，等下就要烂掉了，快吃呀。”
见母亲不动，蕾蕾往前凑了凑，捻起一片南瓜喂到她干裂的嘴唇里。
“妈妈快吃呀，妈妈不吃，蕾蕾也不吃……”
疼痛在南晓露身上苏醒过来。
痛的地方在手背，和蕾蕾一样，她的腐斑也开始溃烂了。脓液会成倍提高腐斑扩散的速度，要不了多久，疼的就不只是手背，而是全身。
都到这地步了，梦里也好，现实也罢，为什么还要拒绝女儿呢？
“好，妈妈吃。”
南晓露艰难地露出一抹微笑，松开牙关。
某种温热的东西被塞了进来，接触到舌尖，表面似乎有些粗糙。
沉眠已久的味蕾滞后了几秒，霎时间，全面激活。
反应过来后，她第一时间捂住女儿的耳朵：“别怕，没事的，别怕……”
这个动作只是徒劳，森空从来不限制年龄，即便刚出生的婴儿都能观看直播。捂住眼睛耳朵，该看的总会看到，该听的也一定会听见。
蕾蕾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瘦削的小脸上显得尤其大。
“妈妈，主播叔叔出事了吗？”
南晓露看了眼直播间，最上面的直播标题已经变灰，仿佛黑白遗像，黑屏中发出的声音也消失了，让四周极为安静。
“没有，主播叔叔很厉害的。他怕怪物吓到我们，才把关掉直播的。”
“妈妈，你为什么要小声说话？”
南晓露沉默，原因很简单，澜山精神病院就在家后面的山上，而森种对声音很敏感。
可告诉只有五岁的女儿，距离很近的地方有吃人的怪物……让她怎么忍心。
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蕾蕾的声音已经轻下去了：“妈妈，我好饿，好想睡觉。”
“别睡！”南晓露登时紧张，“蕾蕾乖，和妈妈聊天好不好？告诉妈妈，你还有多少小金币？”
“我给了主播叔叔一根薯条，还剩下一个小金币……妈妈，我想吃薯条……”
南晓露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往日被她视为垃圾食品的薯条，如今都成了奢望。
普通人陷入森空，自动成为森空直播系统的观众。系统会为他们发放积分，积分打赏给主播，可以换取主播福利。
八天一来，她一共拿到30积分，算上蕾蕾，便是60。
但她们运气不好，给几十个主播打赏，只有一次抽中了主播福利——新鲜的森种肉，只有半个巴掌大的一块。
蕾蕾说什么都不肯吃。
别说这么小的孩子，就连南晓露自己，闻见生肉的味道都想吐。
森种肉放到第二天就会腐败，她只能自己吃了，再从家里的包装食物里挑挑拣拣，把没有腐化的部分择出来给蕾蕾。
不论是森种肉还是常见食品，一旦腐化便会生出毒性，食用后加速身体腐化。
可是森空世界里，什么东西都腐烂得特别快，能给蕾蕾吃的，压根没多少。
如今，母女两人断粮已经整整两天，眼下，连积分都见底了。
南晓露握住女儿的手，原本柔嫩的小手细了一大圈，腐斑从指根顺着手背扩散到手腕，硬如树皮，隐隐可见纤细的血管纹路。
饥饿也会加快腐化速度，一旦身体腐化值超过20%，腐斑便会软化，渗出淡黄色脓液，很疼。
看样子，恐怕就是今晚的事了。
南晓露无法想象到时女儿会有多痛苦。
她越来越后悔没和其他人一起走，一同陷入森空的村里人，在第二天就成群结队离开村子。他们说发现了一条狭窄的通道，可以去往另一个腐化区。老腐化区经常有主播出没，也许能找到一条生路。
只有南晓露没走，带着女儿坚守在家里。
她太了解她儿子的性子，看似和气，其实执拗得很，一定会冒险找到森空里来。南晓露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么危险的世界。
当时的她没考虑到，这个决定会害了女儿。
眼泪控制不住地淌下，南晓露把女儿拥进自己消瘦的怀抱，语无伦次：“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蕾蕾，我的蕾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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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食堂后，宛铭把头上的护士帽转了个方向，正面看上去窄窄的，更像厨师帽。
这才钻进后厨。
原本后厨乱糟糟，锅碗瓢盆撒了一地，她花了一整天才收拾好，眼下需要直播，便又把台面上的东西擦了一遍。
一切准备就绪，她站在砧板面前，开始默念：“好紧张好紧张……”
直播美食对她而言是双重考验，一来她从未做过直播，二来她只有三天的下厨经验，虽然……梦想是出院后当大厨。
紧张的时候怎么办？医生说过，深呼吸，不要让负面情绪持续上涨。
“呼——呼——”
宛铭做了整整五分钟的深呼吸，因为紧张而有点混乱的脑子方才清晰起来。做菜经验不足没关系，看别人做菜的经验很足呀！
以前她经常假扮护士，溜到厨房看大师傅做菜，还被护士姐姐抓包过好几次。
宛铭把键盘软垫摊到台面上，打字：小森小森，开始直播！
「请选择直播类型：1、森空启明星；2、森空擂台；3、森空禁域。」
宛铭一怔，敲击键盘：什么意思呀？
连续发了两遍，小森都没有回应。
“好笨的助手，比智能音箱差远了……”
宛铭嘟囔一句，继续打字：森空启明星。
她喜欢这个名字。
「是否为直播间命名？」
“还需要命名啊……”宛铭眨眨眼，蓦地嘿嘿一笑，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
「请选择直播视角：1、主播视角；2、三者视角。」
“选选选，你倒是告诉我选项是什么意思啊……”
宛铭抱怨着，看到哪算哪，发送：三者视角。
终于，小森没再出题了，蹦出一行接一行文字，前一行消失，后一行出现。
「直播类型：启明星」
「直播间标题：一大碗的直播间」
「直播视角：三者视角」
「直播间投放中...」
「投放完毕，投放距离1公里（1/1）」
「直播中...」
宛铭的视野边缘，左上角出现了直播间的名字，右上角则是两个垂直排列的“0”，左下角是空的，右下角有一串跳动的数字「00:00:09」，应该是直播计时。
看着计时数字不断跳动，宛铭又开始紧张了，下意识转身。
可不论她面朝何方，都清晰看到了那串时间。
她深呼吸了一会儿，走到靠墙的铁架边，以前架子上摆满了蔬菜筐，但现在只剩下一只，还破了个大口子。其他的蔬菜筐不知怎地，都被压成了碎片。
筐里是宛铭仅剩的食材——半拉南瓜。
刚拿出来，宛铭的手便滑了一下，南瓜啪叽一声摔在地上，深褐色的黏液和烂肉溅到鞋面和裤腿。
宛铭刚要惊呼出声，下意识捂住嘴，护士姐姐交代过，在别人面前不能咋咋呼呼的，会吓到对方。
她只能愤愤地瞪着南瓜，用眼神谴责：又烂了，又烂了！早上找到时还好好的，你烂得也太快了吧！
不单单南瓜，这几天她找到的食物，茄子也好，香菇也罢，都烂得特别快。
后厨倒是有两台大冰箱，可没有通电，放冰箱里只会烂得更快。
出师不利，宛铭第三次紧张起来，动作愈发拘谨。她小心翼翼地捡起南瓜，拿到水龙头下冲洗。
小森没有眼力劲，偏偏要在这会儿跳出来。
「接触高腐物品，腐化值+2%，当前腐化值28%。注意，直播期间腐化值增长速度翻倍。」
宛铭砰地放下南瓜，湿淋淋的手在软垫上用力敲击：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她都想退出直播了。
可是医生说过，世界上没有比治疗更难的事情，治疗都能坚持下去，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坚持呢？
宛铭给自己心理疏导了一番，拿起台面上的铁皮，转回到水槽前，把南瓜腐烂的部分削掉。
烂掉的东西不能吃，会拉肚子的。
仔细处理完后，剩下的南瓜肉也就半个巴掌大。
谁家美食直播这么寒碜啊，食材只有南瓜也就算了，量还这么少……
宛铭忍住眼泪，左手南瓜右手铁皮，默默走到砧板前，给南瓜切片。
什么人气值精神值的，她已经不在意了，只想把这道菜做完，赶快结束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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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大厅和网页差不多，由上到下分为五大版块：
「深渊焦点」对应副本直播。
「森空擂台」对应PK直播。
「生存专家」对应日常直播。
「新血祭坛」则是新人主播专区。
最后是「排行榜」，和当前正在进行的直播无关。
和许多人一样，南晓露在进入森空前就了解不少森空常识，经过几天摸索，也掌握了一些挑选主播的技巧。
副本直播类似于全站头条，位置最好，观众也最多，虽然主播福利最丰厚，但中奖概率太低。
PK直播看点多，观众数量仅次于副本，也不容易抽中。
新人主播往往吝啬，自己都没在森空中站稳脚跟，很难大方地分出食物。就算她抽中主播福利，拿到手食物一个人吃都不够，更别提两个人。
她重点搜寻的是日常直播。
这里也需要一个小技巧，日常直播版块里，直播间是按照人气值排序的，越上面观众越多，中奖概率也不高。她花了整整半个小时时间，把版块页面拉到底。
人气值越低，中奖概率越大。
她已经没有积分了，唯一的筹码是蕾蕾手里的1积分。断粮两天，就算她能等系统明天发下积分，蕾蕾也等不起了。
页面底部，有几个人气值为0的直播间。
南晓露挨个点进去，发现这些主播都是濒死状态。
要么太穷，买不起净化药剂，和她们一样陷在森空无法离开，忍饥挨饿。
要么遭遇森种攻击，没有足够的积分购买足够的净化药剂，腐化值太高，腐斑扩散到全身，溃烂等死。
相较于后者，南晓露觉得自己的状况还算好的，但再过一两天，她和蕾蕾也会面临同样可怕的遭遇。
她没有资格同情别人，冷漠而僵硬地退出直播间。
点进直播间，退出，点进直播间，退出……机械性的动作忽然间被女儿的呻吟打断。
“痛……妈妈我好痛……”
和主播不同，森空观众面对的直播页面好似真实存在，只是无形，每一个操作都需要用到手。
在她的指导下，蕾蕾和她一起在相同的直播间进出，小手早就已经累得发抖。
南晓露极近轻柔的托住蕾蕾的小手：“不痛不痛，妈妈给蕾蕾呵一下就不痛了啊……”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蕾蕾手背的黑色腐斑上，赫然有一层细密的黄色脓液。
这一次蕾蕾感觉到的痛，不是来源于抽筋，而是来源于这里……
南晓露眼睛通红，狠心地收回手：“蕾蕾再坚持一下，和妈妈一起坚持一下。来，我们一起来看下一个直播间。蕾蕾认得这个字吗，碗，我们用来吃饭的碗，一大碗的直播间……”
话音未落，南晓露的眼睛突然瞪大。
肉……直播画面上是一块肉！
虽然颜色发黑，可她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森种的肉！
南晓露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她很清楚那是有毒的黑肉，一旦吃下，身体腐化值会急剧飙升。
可无论如何也比活生生饿死好，更比腐化值缓慢攀升，浑身上下慢慢溃烂而死好得多！
只要腐化值超过50%，人就死了，就再也感受不到这些折磨了……
南晓露看得太专注，以至于没听到蕾蕾的呼唤。蕾蕾看了看妈妈憔悴的侧脸，没再喊痛，艰难地抬起手，点进妈妈说的直播间。
哥哥在家的时候经常教她认字，她认得“碗”字的。
母爱终究战胜了绝望，南晓露终于从难以自拔的情绪里脱离出来，关掉直播间。
她是个母亲，不能看着孩子死亡，更不能带着孩子一起去死。
“蕾蕾，我们换下一个，下一个直播间的名字叫做……”
“妈妈，”蕾蕾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我没有小金币了，我把小金币换成小薯条，送给主播姐姐了。”
南晓露一惊，顿时急了：“我没让你投啊，我不是让你等我通知吗？！”
急怒之下，她消瘦的脸变得扭曲。
蕾蕾顿时哭起来：“我……我看见姐姐……在哭……她的直播间只有……只有我和妈妈……肯定是因为太难过了……”
南晓露的表情僵在脸上，片刻后，把女儿拥进怀里。
“蕾蕾啊……蕾蕾啊……”她哽咽呢喃，“是妈妈错了，妈妈不该凶你……”
落到这种境地，她的女儿依然保持着最纯真的善良。
就算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也能当一个纯洁的小天使吧？
事已至此……一切听天由命吧，最起码，她能把她的宝贝抱在怀里，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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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铭终究没忍住，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她不敢抬头，也没注意到视野右上角的两个0，先后变成了2和1，甚至没看到一根孤零零的飘过视野上方的薯条。
切出来的南瓜只够不锈钢餐盘装一格。
接下来的步骤是放盐，开火，上锅蒸。她已经比较熟练了，毕竟这几天都是这么做的。炒菜需要用到的调料太多，她还不会，蒸菜是最简单的方式。
食堂的蒸锅很大，放进一个餐盘绰绰有余。炉灶火力也很强，才过几分钟，锅盖上便冒出腾腾热气。
宛铭安静地等待了几分钟，没管南瓜熟没熟便关了火，打开锅盖，看着餐盘中的南瓜发呆。
热气熏得她眼睛发热。
感觉到眼泪又要溢出，她赶紧走到软垫前打字：结束直播。
「是否将直播物品设置为主播福利？」
「是否分割物品？」
……
小森又是一连串的问题，宛铭没耐心看，全部都回答：是。
「本次直播已结束。直播时长19分钟，人气值+2点（总累积2点），打赏1次，积分+1点（余额1点），精神值+0点（当前0点），抗腐性+0%（当前0%），腐化值+4%（当前32%）……」
看到精神值“+0”的刹那，宛铭就没兴趣看下去了。
失望归失望，脱离“镜头”，整个人好歹放松下来。时至如今，只有美食才能抚慰她受伤的小心灵。
然宛铭一抬头——
“我的南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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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命之后，南晓露绷了许多天的神经终于松开，哭着哭着，便抱着女儿睡了过去。
隐隐约约中，她听到女儿的呼唤：“妈妈，妈妈……”
她睁不开眼睛，在心里回应道：蕾蕾啊，睡吧，和妈妈一起睡着离开吧……
但呼唤声持续不断，中间似乎还夹杂了一些词，听不清。
南晓露抬了抬胳膊，本想把女儿抱得更紧些，孰料胳膊底下竟是空的。她猛地惊醒过来，只见蕾蕾站在床边，小手里捧着一团金灿灿的东西。
“妈妈你看，是南瓜，蒸过的南瓜。”
“南瓜？”
南晓露的眼睛还没聚焦，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也不知道蕾蕾手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她很确定，森空世界里不可能出现金色的南瓜。
森种肉除外，但凡是未加工过的新鲜食物，都不可能出现在森空。高浓度的腐化空气足以将一切鲜活细胞杀死。
“妈妈你快吃，等下就要烂掉了，快吃呀。”
见母亲不动，蕾蕾往前凑了凑，捻起一片南瓜喂到她干裂的嘴唇里。
“妈妈快吃呀，妈妈不吃，蕾蕾也不吃……”
疼痛在南晓露身上苏醒过来。
痛的地方在手背，和蕾蕾一样，她的腐斑也开始溃烂了。脓液会成倍提高腐斑扩散的速度，要不了多久，疼的就不只是手背，而是全身。
都到这地步了，梦里也好，现实也罢，为什么还要拒绝女儿呢？
“好，妈妈吃。”
南晓露艰难地露出一抹微笑，松开牙关。
某种温热的东西被塞了进来，接触到舌尖，表面似乎有些粗糙。
沉眠已久的味蕾滞后了几秒，霎时间，全面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