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进京城乃是得了王夫人举荐,去往一家贵人家里修复书画。具体是哪一家柳桃溪没有细问,所以还得中间人王夫人带路才行。

    不过这路越走越熟悉,竟到原先柳桃溪住的的地方去了。柳桃溪压下满腹酸楚,不去看曾经的家,慢慢来到了文远侯的大门前。

    走到这里,柳桃溪多少也猜到这位贵人是谁。

    她抬头看了一眼侯府门前瓦上的风铃。

    幼时她喜欢这个小东西,常常好奇这样其貌不扬的古朴物件是怎么发出好听轻盈的声音,可每当她这样抬头去看,总有一个乐宴跑过来,打乱柳桃溪的思绪。

    如今没人打扰她,她却反而没有那个心思研究风铃了。

    大概之前打过招呼,顺利进去的柳桃溪打眼一瞧,便发现被邀请来的修复师不止他一个,院里已经有四五个人候着了。

    其中站位靠前两位书生模样的人,看见来了人就开始打量,把柳桃溪和她徒弟从上到下扫视一眼。

    柳桃溪的徒弟年纪还小,脸蛋圆圆,扫一眼就知道是个小跟班儿。他们很快就转而注意起柳桃溪。

    柳桃溪的长相并无攻击性,小脸看着俏生生的,穿着淡绿色的衣裙,骨架偏小,体态轻盈放松,偏圆润的鹅蛋脸有些幼态,不过要是加上她平静温和的神色和自然舒朗的情调,倒也中和了这一分稚气,更显得端庄而仙雅。

    可年纪毕竟不大,不太像有经验的修复师。

    因此那两人探究目光并未多做停留,甚至脸上有些轻飘的不以为意。

    柳桃溪早已习惯这样的打量和忽视,拉住四处张望的徒弟,使了个噤声的眼色。

    她无意和别人交流,尤其这种看她目光带着轻视意味的人。

    很快就看见文远侯夫人笑意盈盈的过来了。

    几人顿时停下交流,对着侯爷夫人躬身。

    侯爷夫人是个非常明艳爽朗的美人,说话些许爽直,但并不让人不舒服,看了看他们笑道:“麻烦你们远道而来了,本不想如此兴师动众,只是我儿顽劣,伤及的书画墨宝数量不少,又都是侯爷心疼的宝贝,为保修复效果,恐怕要有劳三位比上一场了。”

    年长的其中一位修复师迟疑了一下,道:“那,是要怎么比呢?”

    侯爷夫人把手一摊,侧身道:“场地就在后院,大家随我来就好。”

    侯府后院种有花圃,地方也大,确实是方便开诚布公一览无余的比赛场地。众人移步前往,发现里头已经摆好了桌椅和水坛,三张长案列队一样摆放规整了,等着他们选择。而那两位修复师不约而同的选了后头两张,十分默契的远离最上头侯爷夫人的小桌子。

    柳桃溪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并未有什么微词,反倒徒弟看出问题后脸上表情有些微妙,凑过来给柳桃溪指了指。

    柳桃溪侧身小声道:“无妨,我去最前面就好。”

    王夫人早就站在一边观摩,见柳桃溪选了最前头的桌案,不亚于看到孩子坐老师身边一样高兴。

    侯爷夫人嫣然一笑,对这个直接来第一张桌子这的柳桃溪很有好感,再加上对这个小姑娘莫名有些眼熟,立马柔声道:“柳姑娘年龄虽小,但名气手艺具是上佳,身为女子更是独树一帜,我也很是好生倾佩呢。”

    “不敢当,全靠前辈照拂。”柳桃溪放下东西低头微笑。虽然平静礼貌,却充满现代人一语双关,这些人不懂,柳桃溪却清楚。

    翻译一下,就是全靠同行衬托。

    书画修复,重要的不是多么高深的技法,而是足够稳定平和的心,是所谓慢工出细活,半点是急不得的,也紧张不得的,现场修复确实会给修复师的心理带来一些压力。可柳桃溪两世加起来算是工作了十几年,对于保持平常心已经是家常便饭,所以前排还是后排,对她并无影响。

    只不过别人以为她会受影响。

    因为时间紧,侯爷夫人并没有布置太难的题目,只是一小半书信的纸张,人为做了些缺损和污渍,还有明显揉出来的折痕墨印。

    点香计时很快开始,等香燃到过半,外头突然冲进来了一人。

    这人穿着暗红色锦袍,墨发飞扬迅捷如风,直愣愣朝侯夫人奔去。

    “母亲!我回来了!”

    柳桃溪心有所感抬头一瞧,来者确实是她那个风风火火的竹马,在他母亲面前一个劲的擦汗。她嘴角轻轻牵动,然后再低下头忙自己的事。

    “一大早又去哪啦。”侯爷夫人站起来疑似兴师问罪,但不像真生气,看起来无奈的很。

    乐宴心情很好,手一指,对着身后小跑进来的小厮还有被遣送的书生,跟她母亲邀功:“娘你是不知道,这个人一直在坊里画我的画像,还画的……反正特别不堪入目!这回可叫我逮住了,我足足追了他四条街坊,真能跑啊他!”

    “不错不错!”侯爷夫人头一抬,笑着拍了乐宴肩膀,“不过别闹太狠,他画画也是营生,实在缺钱就给,叫他以后画别的就行了。”

    “放心,我有分寸。”乐宴仰头一点,叫小厮给人带下去,往下一瞧,顿时看见最前头的柳桃溪,眼睛瞪起来扬声道:“是你?”

    柳桃溪早知乐宴会问,抬头道:“是我。”

    侯爷夫人也把眼睛瞪圆了,朝柳桃溪看了过来,母子两神态一模一样,场面有些滑稽。可侯爷夫人毕竟年长,很快反应过来,试问道:“你们认识?”

    “一面之缘。”柳桃溪轻轻点头,然后继续低头忙她的事。乐宴反应过来,立马对母亲补充道:“昨天碰见的,要不是她我还真找不到是谁画的这些玩意。不过,这是在干嘛。”

    乐宴这是才发觉院子里有一大堆人,还都盯着中间三张桌子看。

    侯爷夫人解释也不忘给儿子一个白眼:“你把你爹那些东西糟蹋的不成,我不得找修复师傅把你造的孽恢复恢复?”

    “修复……书画?”乐宴呆了一下,盯着柳桃溪手里的纸比划:“可他们修的也不是啊。”

    “傻小子,你也不想想你爹那些墨宝都是什么档次的,我能立马就拿出来给他们修呀。”侯爷夫人一改端庄大方的气度,有些肆意随便的坐下来喝茶闻香,看乐宴想对柳桃溪讲话,又立马啧声,道:“少干扰人家,比着呢,过来过来。”

    乐宴识趣止了心思,老老实实到母亲旁边,在果盘里找了个梨子丢着玩,眼睛盯着柳桃溪的手忙活,很是好奇修复都是怎么一回事。

    侯爷夫人注意到这点,表情有些戏谑,捯了一下乐宴,冲柳桃溪仰头示意,小声问道:“你喜欢呀?”

    乐宴哪能不知道母亲什么意思,这两年他稍微注意一下别的女孩她母亲就要问一句,他连忙正色道:“娘你又瞎想!我喜欢谁你是知道的。”

    底下的柳桃溪顿住了手。

    八九年的时间,乐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原来如此,那,不带玉佩,也算情有可原。

    柳桃溪心下复杂,察觉自己分心,赶紧深呼吸调整好自己,继续埋头工作。

    她知道无论怎样,这些早已与我无关。想办法承接下侯府的书画工作,打出京城的名声积累人脉为父亲翻案才是要紧事。其他的,都只能排在这件事后面。

    侯爷夫人忍不住瘪嘴,还继续掰扯苦口婆心:“娘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我才愁哇。她爹出了那样的事,杳无音信这么多年,一封信都没给你寄过,你再钟意她,也不能为她终身不娶吧。”

    “终身不娶就不娶呗。”乐宴低头嘀咕,成功被她娘敲了一记脑瓜。他吃痛‘哎呦’一声,又被他娘拧了耳朵。

    “混小子,生你真是造了孽了!”

    乐宴和侯爷夫人在上方唱戏,连后头的两位也忍不住停下手里的事过来看戏,场面有些奇怪,柳桃溪隐隐觉得他们说的好像与自己有关,但又不清楚怎么就到揪耳朵的地步,抬头看向乐宴,跟乐宴正正巧对上了眼。

    乐宴漂亮的脸难得皱了起来,看见柳桃溪几人呆呆的望过来,立马气沉丹田吼道:“都看我干嘛!”

    这一声成功把后头两位吓住,悻悻低头干活,柳桃溪反应稍慢,又被乐宴重点关注了,这回乐宴声音小的多,比方才对那两位男的温柔一些,但依旧直截了当:“别想多,我不喜欢你的。”

    柳桃溪眨眨眼睛,听完反应了一会儿,才低下头去。

    侯爷夫人反应快,松了手顺势给乐宴背后拍了一巴掌,骂道:“你说什么呢!”

    哪有这样直接跟姑娘说话的!

    乐宴看着母亲很是无奈:“我已经温柔一点说话了,娘你真的别乱牵线,上次就叫别人误会我喜欢她,她还哭哭啼啼过来质问我!天地良心,我就是看她那件衣服像姣姣常穿的那件,问了一嘴而已啊!”

    侯爷夫人气的脸红,又道:“我那就是问一下,我,我哪牵线了?”

    乐宴梗着脖子:“你都去人家家里了还不算牵线?”

    眼看上方两人开始对着翻旧账,站在一边计时的小厮赶紧过来打断道:“夫人!夫人时间到了,咱先管管正事吧。”

    这三位都做完了手里的活计,这会儿可都抬头看戏的不亦乐乎嘞!

    家丑不可外扬,侯爷夫人指着乐宴脑瓜道:“等着晚上收拾你!”然后转身收拾出端庄模样,变脸比翻书都快,礼貌笑道:“那就请三位呈上来墨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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