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崖内。

    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崖口竖立着两排尖锐巨大的石头,弯曲成形,似一排排尖锐的牙齿,随时能咬断人的脖子,又如一把把诡异的弯刀,杀人于无形。

    此时它们被血气笼罩,更显阴森恐怖。

    从山路到崖口,再到鬼崖尽头,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他们无一不是穿着黑衣,带着可怖的兽脸面具。

    尸骸遍地,血流成河,整条山路都生生被染成了赤红。

    六个时辰前,有人一路从路口杀到了这里。

    少女一袭白衣,宛若谪仙。她一手执剑,剑穗通体雪白,末梢又点出些深绿色,宛如雪山之中的一抹青黛。

    长剑毫无斑驳之迹,甚至反着寒光,剑气凌厉,就算此刻沾满了鲜血,气势也丝毫不减。

    而不远处还躺着一把已经散成六瓣的扇子,六片利刃皆污血蒙尘,看着破败不堪,任谁也想不到它前身是柄极其华丽精美的折扇。

    身上白衣已被血染红,尽是各类武器的伤痕,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不断逼近。

    她伫立在崖岸的边缘,毫无惧色,那双透亮美丽的眸中平静又冷淡,好似不过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忽的她微一拧眉,面不改色的咽下喉管的一口鲜血。视线触及地上沾着血的玉佩,顺手捡了起来重新系上。

    而后随意扫了眼,手上的筋脉已彻底成了黑色,若隐若现,这说明毒已经完全侵入心脉,这副身体也快到极限了。

    想到这儿,她微扬了扬嘴角,那双眼眸深处,竟隐隐有些疯狂之色。

    这时,对面为首的人群忽的让出一条道路,迎面走出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

    她取下面具,左半边脸上眼周用朱红勾勒出一朵深红的梅花,在这场雪天里显得更加妖娆魅惑,一条黑色开叉衣裙,一双美腿若隐若现。

    左手拿着一条黑色银鞭,纹路分明,柄上嵌着一颗深红色的珠子,可那双眼里却尽是狠厉,像一条淬了毒的蛇蝎一般。

    “好久不见啊—”她面带微笑,微微拖长了语调。

    看着至始至终都淡漠的像个局外人的林天儿,她如吐着蛇信的毒蛇,冷然吐出两个字,又极为讽刺的挂着笑。

    “灾星。”

    林天儿不为所动,良久,才缓缓开口,“十六和十七从来都是双生的梅花,同生同源,平分秋色,但你比起你姐姐,倒真是差远了。”

    谁知听完这话,方才还笑眼如花的人,突然变了脸色,情绪一下子失控,

    “闭嘴!你给我闭嘴!什么姐姐?!我没有姐姐!!我没有家人!!我是梅十六哈哈哈…”

    她时而面目狰狞,时而大笑,“对,对…我是梅十六…我没有姐姐…我是梅十六…”

    说话语无伦次,近乎疯魔。

    忽而,她话锋一转,“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她?你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变成这样,她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要不是你,我梅家怎么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要不是你我爹他又怎么会死!!我…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说着,手抚上了左脸的那朵梅花,继而又骂道:

    “这都怪你!这都是你和那个贱人的错!你克死了你的亲生父母,害死了你的族人,到了林家,你又害死了林玉!哈哈哈…

    枉费她拿你当亲妹妹,枉费林家拿你当亲女儿!

    你为什么要活在这世上?!你为什么不死啊……你为什么不去死啊!哈哈哈……”

    从始至终,林天儿都事不关己般看着她,可再次听到“林玉”这个名字时,手却不自觉握紧了剑,眼波微动,但很快恢复平静。

    到最后梅十六情绪渐渐平复,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满是怨毒。

    仿佛在想着怎么将眼前的人用最痛苦的办法折磨致死,想着面前人被折磨的惨状,她的脸上竟露出几分兴奋和痴迷。

    “放心,很快我就会送你们下去团聚了…”

    “是吗?”少女此刻终于开口,竟难得地露出了这个年纪本该有的俏皮。

    好似常年行走荒漠的人,终于卸下了肩上的包袱,也卸下了为躲避风沙所做的所有伪装,露出了他该有的模样。

    这,既是希望,也是毁灭。

    是新生,也是落幕。

    “可惜…”少女冲她微扬了扬嘴角,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单纯的笑了笑,笑得简单纯粹,“你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就在这时,上方突然沉了下来,整座山都在晃动,好像在畏惧着什么。

    所有的血气瞬间成了黑色,这片天地蓦地被黑暗笼罩,不见余光。

    时候到了。

    林天儿神色一凛,她抬手咬破食指,血珠流出。

    再食指和中指并起放在唇前,嘴里飞快念了一段术语。

    紧接着,指尖泛出细小的余光,如同点点星火,额前骤然出现一个红色火焰的标记。

    慢慢的,那星火越发明亮,额前的火焰也愈烧愈旺,终成燎原之势。

    刹那间,她血在剑上狠狠一划,而后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剑斩天。

    剑锋激荡,灵力暴涌,那上方被生生割开了一道裂痕,像是割裂了空间。

    一条巨大的口子横在上空,宛若被一只漆黑的眼珠子注视着。

    可忽的,一股未知的力量从那地方涌出,如暴雨倾泄,无穷无尽,侵蚀一切。

    这比她今生所遇到的所有力量都要强大,却不是灵力,泛着纯粹的黑气,直直打在她身上的瞬间,一口鲜血直接从心口吐了出来,身体倏地腾空,她整个人直接被打下了山崖。

    她感到没由来的脱力,浑身筋骨散架,在触碰到这力量的一刻,全身的血液莫名沸腾起来,一缕黑气围绕着她,她感到自己所有的理智正在丧失。

    她想杀人!杀光这里所有的活物!

    在坠落的瞬间,她看见一个黑袍的身影一闪而过,好似一双阴恻恻的眼睛注视着她。

    就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它来自另一个时空,有着超越这个世界一切的能力。

    可…那又怎样!

    她狠狠一咬下唇,很快尝见了血腥味,迫使自己保持清醒。

    裂痕出现的瞬间,无数的火药从山下扔了进去,源源不断的炸开,烟雾火药味弥漫,爆炸声不绝于耳,硝烟四起。

    魂血索命…

    林天儿冷笑一声,眼中杀意毕露,血液在沸腾。

    她由着嘴角的鲜血不断溢出,将仅剩的所有灵力汇聚在一处,连同火药一齐扔进那道裂缝中。

    既然如此,那就玉石俱焚!

    天空霎时炸开巨大的白光,好似世界都在庇佑之下,黑暗溃散,晴空万里。

    偶有长剑落地,随着一声清脆而空灵的声响,一道消瘦的身影从崖上坠落,一袭残血的白衣不断向上飘扬,挣扎着坠落。

    这是她第二次用剑,也是最后一次。

    问情本就是她师父所赠,不属于她,已经跟了她十多年,现在就没必要跟着了。

    不知为何,那一刻,脑中戏剧性的出现梅十六方才说的话。

    灾星…

    回忆似乎被拉的很长,从那天雨夜到现在,整整十二年。

    她忽的笑了声,这两个字在心里反复碾磨,最终归于寂然。

    不知是不是死前的幻想,隐约间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朦胧看见崖上跪坐的一道身影,模糊不清,却莫名熟悉。

    不过不重要了。

    ……

    这天过后,荣京城反常的连下了三天大雪,寒风肆虐,风雪连绵。

    就在人们都以为这场大雪要将所有人都埋葬时,它又戛然而止,像是从未出现一样,走的干干净净。

    这三天内,南苑一小儿指着苍茫的天际问:“是不是有人死了呀?”

    “为什么这么说?”他身旁的女子答。

    小儿看着连绵不断的大雪,铺了满地的白花,盖满了整条街,一连长的没有尽头说:“你看,它们在给人送葬。”

    女子抬头望天,广袤无垠,寂静苍凉。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大雪三日,送君千里,魂归故土。”

    承景十三年,荣京城三日大雪,天地苍茫,生机枯萎。

    白衣染血霜,残花泪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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