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嘉十七年十月初八,戌初刻。庆王府后宅暖香阁内,鎏金炭炉上的青瓷暖锅正咕嘟作响,笋片、菌菇与嫩牛肉片在乳白的鸡汤里翻滚,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雕花槅扇上的冰花。顾清禾亲自替朱翊宁舀了勺汤,青瓷碗沿还浮着几丝金黄的鸡油,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今日朝事累着了吧?”她唇角含着笑,指尖轻轻拂过他袖口的缠枝莲纹,“张厨说这菌菇是徽州新贡的,配着扬州嫩笋,最能补气。”

    朱翊宁望着她鬓间晃动的玉兰花簪,想起今早她在膳房盯着厨子吊汤的模样——月白围裙上沾着几点油星,偏生眼睛亮晶晶的,像浸了晨露的玉兰花瓣。自上月在东宫赏鱼后,她便常变着法儿做些温补的菜,说是“冬日宜藏,需养精蓄锐”。

    “倒也不累。”他接过汤碗,触到她指尖的温度,比碗沿更暖些,“皇兄说,承煜近日在学《孝经》,吵着要让你给他讲‘百里负米’的故事。”

    顾清禾眼尾微扬,想起前日承煜趴在她膝头,非要用她的胭脂在酪浆碗上画小花的模样:“明日让秋蝉备些蜜渍梅子,给承煜捎去东宫。”说话间,暖锅的热气已熏得她双颊泛红,领口处露出的一截脖颈白得发亮,像新雪初霁。

    亥初刻,北风突然加剧,吹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顾清禾望着窗外翻卷的雪花,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个锦盒:“差点儿忘了,这是臣妾新制的暖香,掺了姜汁和沉香,最适合雪夜燃。”

    锦盒打开,便是一缕带着暖意的香气漫出,混着若有若无的甜意。朱翊宁认得这是她特意为他调制的,与孝懿皇后生前的“清露香”不同,多了份人间烟火气。她亲自将香饼放进熏炉,火星子“噼啪”作响,映得她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雪下得这样大,爷今晚便歇在暖香阁吧?”她忽然开口,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角,“臣妾让人备了新晒的棉褥,比前院暖和些。”

    朱翊宁望着她耳尖的薄红,忽然想起半月前在御花园,她也是这样绞着帕子,说“母后忌日快到了,臣妾想替爷绣幅经幡”。那时他便知道,她的每一次“算计”,都藏着妥帖的温柔。

    “也好。”他颔首,看着她眼睛倏地亮起来,像落了满地的星子。

    膳后,顾清禾提议练字消食。她亲自铺好澄心堂纸,研好松烟墨,看着他提笔写下“民生在勤”四个大字,笔锋刚劲中带着几分温润——正如他这人,表面冷硬,内里却藏着对百姓的热肠。她托腮望着他握笔的手,想起前日替他更衣时,触到他肩颈处的薄茧,那是多年骑马射箭留下的印记。

    “王妃看得入神。”朱翊宁忽然搁笔,眸中闪过一丝促狭,“可是嫌爷的字不如太子皇兄?”

    顾清禾忙不迭摇头:“爷的字刚柔并济,比《快雪时晴帖》还好看。”话一出口便觉失言,耳尖发烫地低头磨墨,却听见他低低的笑声,像雪夜的松涛。

    子时,映雪端来温水伺候洗漱。顾清禾替他解下腰间玉佩,触到他中衣上绣着的“禾”字——那是她昨夜偷偷绣的,藏在云纹里,不想竟被他穿在贴身处。他望着她指尖的动作,忽然伸手,替她捋顺被热气熏乱的鬓发,指尖划过她耳垂时,带起一阵战栗。

    床帐放下时,暖香阁的烛火已调至昏黄。顾清禾望着帐顶的并蒂莲纹,听着外间春桃轻手轻脚退下的脚步声,忽然想起母亲在闺中说的话:“夫妻间的情分,是从共剪西窗烛开始的。”

    “手给我。”朱翊宁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

    她依言将手递过去,却被他轻轻一拽,整个人跌进他怀里。绣着缠枝莲的锦被裹住两人,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着暖香,将她裹成个温暖的茧。她仰头望着他眉间的朱砂痣,在烛影里明明灭灭,忽然觉得,这雪夜的算计,原是上天赐的良缘。

    “明日让膳房煨些山药莲子粥。”他忽然开口,指尖划过她泛红的脸颊,“你近来总爱起早,该补补了。”

    顾清禾怔住,想起今早卯初便起身替他绣荷包,不想竟被他留意到。她忽然伸手,环住他的腰,指尖触到他中衣下的温热:“爷若心疼臣妾,便多留几日。”

    朱翊宁骤然僵住,望着她眼中闪烁的狡黠,忽然低笑出声。他低头,在她额间轻轻一吻,像雪片落在玉兰花上:“小狐狸。”

    这一晚,暖香阁的熏炉整夜未歇,暖香混着雪气,将两人的私语封在帐中。顾清禾枕在他臂弯里,听着他讲儿时在御花园堆雪人的趣事,忽然觉得,这穿越而来的人生,竟比前世更圆满——她不仅有了可以托付的良人,更在这雪夜的暖阁里,织就了属于他们的情分。

    次日巳初,顾清禾被映雪轻声唤醒。她睁眼便见窗纸上映着晴雪的光,帐外传来朱翊宁与赵管事的低语,带着几分晨起的沙哑:“午间替王妃炖些川贝雪梨汤,她昨夜咳了两声。”

    “王妃醒了?”春桃忙掀开帐子,端来温水时,目光忍不住落在她颈间的红痕上,耳尖发烫地别过脸去。

    顾清禾摸了摸发烫的喉咙,想起昨夜他掌心的温度,忽然轻笑出声。她望着案头未干的“民生在勤”书法,想起他握笔时的神情——原来这世间最温暖的算计,是你明知我在讨好,却甘之如饴地配合,让每一个雪夜,都成了心尖上的甜。

    “替我梳妆吧。”她望着镜中自己微肿的双眼,忽然想起承煜前日说的话:“八皇婶的眼睛像盛了糖水的琉璃盏。”如今看来,这琉璃盏里,倒真的盛了满满的、化不开的甜。

    窗外,雪已初晴,庆王府的琉璃瓦上堆着新雪,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顾清禾摸着腰间的荷包——那是她连夜绣的,里层绣着“翊宁”二字,藏在密密麻麻的针脚里,像她对他的心意,藏在每一道膳食、每一缕合香、每一个雪夜的算计里。

    这一日,庆王府的暖香阁里,暖锅的余温尚在,合香的气息未散,而帐中私语,早已化作了彼此心尖的暖,在这渐深的冬日里,悄悄埋下了情根深种的种子。次日巳初,顾清禾被春桃轻声唤醒时,帐外的雪光正透过窗纸,将暖香阁映得如同浸在琉璃盏中。她动了动酸痛的腰肢,忽然触到枕边一片温热——是朱翊宁昨夜搁下的手炉,虽已凉透,却还留着他掌心的余温。

    “王妃醒了?”映雪掀开帐子,目光忍不住落在她颈间斑驳的红痕上,耳尖发烫地别过脸去,手中铜盆里的温水正腾起袅袅热气,“赵管事说,王爷卯初便去了文华殿,临走前特意交代,让膳房煨了川贝雪梨汤,还留了幅字在案头。”

    顾清禾撑着肘坐起,锦被滑落至腰间,露出肩颈处几点淡红的印记。她望着案头新晾的宣纸,上面是朱翊宁晨起写的《关雎》,最后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墨迹未干,笔锋比平日多了几分柔和,倒像是蘸着雪夜的蜜意写就。

    “替我打盆水来。”她摸着发烫的喉咙,忽然想起昨夜他掌心的温度——那样冷硬的人,昨夜却在她低喘时,一遍遍地吻她汗湿的鬓角,用近乎沙哑的声音说“慢些”。原来这世间的情事,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算计,而是彼此间心照不宣的沉沦。

    映雪打好温水回来时,顾清禾正对着铜镜梳理长发,玉兰花簪的流苏垂在肩头,恰好遮住颈间的红痕。镜中倒影里,她忽然看见枕边压着方素帕,上面用朱砂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狐狸——是朱翊宁的字迹,旁边还题了句“雪夜小狐,偷心有方”。

    “王爷临走时,非要亲自画帕子。”春桃抿唇偷笑,“赵公公说,王爷对着帕子描了小半个时辰,末了还说‘比承煜的涂鸦强些’。”

    顾清禾指尖摩挲着帕子上的朱砂印,忽然轻笑出声。她想起昨夜帐中,他望着她因情动而泛红的眼尾,忽然说“初见你时,便觉得你像只藏蜜的小狐狸”,那时她还以为是调笑,不想竟被他画进了帕子。

    “把雪梨汤端来吧。”她将帕子小心收进妆匣,忽然瞥见案头那幅《民生在勤》,落款处多了行小楷:“与卿共赏,雪夜之暖”。墨迹边缘有些晕染,想来是他搁笔时,墨汁未干便匆匆落款。

    午间用膳时,膳房果然送来了川贝雪梨汤,瓷碗下压着张字条,是朱翊宁的侍卫长赵管事的字迹:“王爷说,午后若下雪,便让王妃在暖香阁临帖,莫要出门。”顾清禾望着窗外初晴的蓝天,忽然觉得,这道看似生硬的命令,倒像是他笨拙的关心。

    未初刻,她抱着朱翊宁的《河防一览》靠在暖炕上,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春桃掀开槅扇,竟见东宫的小太监抱着个锦盒候在廊下:“皇太孙殿下说,八皇婶昨日咳嗽,特意让奴才送了西域进贡的润喉糖。”

    锦盒打开,是十二颗裹着金箔的蜜丸,隐隐透着薄荷香。顾清禾忽然想起前日承煜趴在她膝头,说“八皇婶的声音像浸了蜜的糖画”,不想这孩子竟记在心上。她摸着锦盒边缘的蟠龙纹,忽然明白,朱翊宁的温柔,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渗进了她生活的每一处。

    酉初刻,朱翊宁回府时,暖香阁的熏炉正燃着她新制的暖香。他望着案头临了半幅的《关雎》,笔尖在“琴瑟友之”处顿了顿,忽然看见砚台旁压着方素帕,正是他晨起画的小狐狸,旁边多了行簪花小楷:“雪夜偷心者,反被心偷之”。

    “王妃倒是伶牙俐齿。”他望着从屏风后转出的顾清禾,见她鬓间别着他送的玉兰花簪,裙摆上还沾着几点墨渍,忽然想起昨夜她在他怀中的模样——眼尾泛红,却偏要咬着唇笑,像只偷喝了酒的小狐狸。

    顾清禾望着他眸中未褪的温柔,忽然想起现代看过的一句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原以为自己只是随遇而安,却不想在这暖香阁的雪夜里,在他笨拙却真挚的关怀中,早已将心遗落在他眉间的朱砂痣上,遗落在每一道为他烹制的膳食里,遗落在每一个共枕的雪夜中。

    “爷今日在朝上,可曾想臣妾?”她忽然开口,指尖轻轻划过他袖口的缠枝莲纹——那是她亲手绣的,每片莲叶里都藏着细小的“宁”字。

    朱翊宁一顿,耳尖微微发烫,却仍板着脸道:“朝臣奏报江南水灾,倒让我想起你说的‘山药莲子粥’。”话虽如此,掌心却悄悄覆上她的手背,像怕惊飞了雪地里的小狐。

    这一晚,暖香阁的烛火比平日亮了三分。顾清禾望着帐顶的并蒂莲纹,听着他讲起幼时在坤宁宫,孝懿皇后如何用雪梨汤哄他喝药的旧事,忽然觉得,这穿越而来的人生,竟比前世更圆满——她不仅拥有了可以托付的良人,更在这暖阁的烟火琐碎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处。

    而帐中,朱翊宁望着她熟睡的面容,指尖轻轻划过她腕间的红痕,忽然想起今晨留在帕子上的小狐狸。原来这世间最动人的算计,不是千般讨好,而是你带着满心欢喜闯入我的世界,让这冷冰冰的王府,从此有了暖香,有了甜意,有了让他眷恋的烟火与温柔。

    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却再难凉透暖香阁里的一片春愁。案头的《关雎》墨迹已干,而帐中私语,正如那缕萦绕不去的暖香,在彼此心间,织就了一张温柔的网,让这对因圣恩赐婚而结的夫妻,在岁月的长河里,渐渐靠近,渐渐沉沦,渐渐懂得,所谓情分,原是从那个雪夜的算计开始,却在每一个朝夕相处中,酿成了最甜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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