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李竹韵早早起了来,洗漱完准备出门。距早课开始的时间还早,但她知道,有人肯定起得更早。

    门外的露水还未来得及蒸发,将裙边沾染上几分湿意。秋天清晨的风很是舒适,将额边的碎发向后吹去。迎着刚刚漏了点头的太阳,走在去竹林的路上,李竹韵感觉惬意极了。

    ——直到在路上,几个不甚熟悉的弟子看见她,殷勤地围了过来,拍马屁似的对着李竹韵嘘寒问暖。定睛一看,这几人正好是之前和自己一起欺辱贺柏州的那些。正好,李竹韵想,还真是冤家路窄。

    她叫这些人跟着自己,在早课之前先去竹林,活动活动筋骨。闻言那几个弟子面色猥琐的交换了眼神,不怀好意地附和道“好的师姐,活动活动筋骨~”

    一段记忆忽然映入脑海,李竹韵脸色忽然不好起来,原来这些人每天聚众哄闹在一起,专逮着贺柏州欺负。他们口中的活动筋骨,恐怕也是借贺柏州这个活靶子活动筋骨。

    真真是缺了大德。

    不过缺德事小,李竹韵一想到自己像个精神大姐,带着一群小弟满世界霸凌别人,瞬间感觉自己的逼格下降不止一格,脸更加变成了菜色。

    就这样沉闷着走到了竹林,不一会几人便找到了正蹲着扎马步的贺柏州。

    他闭着眼,斜背着剑,马步半蹲,双臂环抱,在竹林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似乎世间万物与其并无联系。

    忽然间,“嗖”的一声,李竹韵甩剑直冲贺柏州而去,擦过他的耳垂钉在了后面的泥墙上。高束的马尾被微风带起,利刃斩断几根乌丝,飘飘然落到他白色的衣衫,以及脚下的土地上。

    剑还在墙上颤抖蜂鸣,不一会儿,贺柏州的耳垂上多了一条鲜红的印子。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李竹韵径直走了过去,抬脚踩在墙上,借力将剑拔了出来,接着放到他的肩膀上。

    “来,我们两个比一局,用剑。”

    闻言,周围的弟子已经噗嗤笑了出来,以这个小白脸的功力,对上师姐可以说半分胜算也没有,简直是自不量力。

    贺柏州并不在意周围的嗤笑,他拿起自己的剑,回想着剑法里的第一式,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见李竹韵舞剑攻了上来。

    他只能狼狈躲掉,同时又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还没等他细想,李竹韵的第二剑再次袭来,他不愿再躲,拿剑相抵,自己的剑直接碎成两半。因此在第三剑以极其猛烈的攻势向自己袭来时,贺柏州只能翻滚躲开,刚起身李竹韵的剑又抵在了自己喉前,别提有多狼狈。

    李竹韵并未继续进攻,而是将剑归鞘,抱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刻薄的嘲讽声传来,“真的是蠢到家了,连我的第一式都接不住。”

    旁边的一个弟子见贺柏州吃瘪,幸灾乐祸之余直接向他撞了过去,贺柏州一个不察向前踉跄了两步,那弟子不依不饶将脚踩向贺柏州膝窝,贺柏州闷哼一下单膝跪到了地上。

    李竹韵扬起下巴,将贺柏州从头审视到尾,轻蔑地哼了声,越过贺柏州向前走去,路过过贺柏舟时,她屈尊伸手缓慢揉弄着贺柏州的头顶,嘲讽的声音自上方传来,“这就是你练了那么多年的剑术吗,师弟?我家狗拿个擀面杖都比你舞得好...”

    轻贱得不如对待一条狗。

    但此时贺柏州已经顾不上李竹韵轻薄的语气以及周围看笑话的嗤笑,他脑子里想的全是李竹韵刚刚的剑法,她说自己出的是第一式,可第一式自己已经练得滚瓜烂熟,李竹韵的动作他却从未见过。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的那本剑法,似乎和李竹韵的不一样。

    后面,李竹韵轻狂的声音响起,“今下午的课我不去了,你们几个替我跟师父请假,就说我有事去不了,听到了吗?”

    那群人争前恐后地答应着,忽然,一个熟悉的面孔多嘴道:“师姐,下午有什么事,能不能带着咱们几个一起?”说话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正是刚才踹倒贺柏州的那人。

    李竹韵顿了一下,接着把人狗血淋头骂了一顿,“姑奶奶要干嘛也是你能问的?把嘴闭死。”

    一行人叽叽喳喳渐行渐远,竹林恢复了最开始时的安静。

    在之前,他人欺辱贺柏州时,因贺柏州灵力太低,根本不至使用武器。也因为他脾气差劲 ,自己被欺辱之后也得将对方咬掉层皮肉,因此这些弟子除了在大师姐欺凌人时浑水摸鱼一下,其他时候倒不敢直接欺负贺柏州。至于大师姐,一向心高气傲得很,对于初级剑法自是不屑去用,每次都将自己新习得的剑术施展在贺柏州身上。以贺柏州的灵力,初级剑法也仅能抵抗三招,更别说高级剑法了。

    宗门也有其它弟子,看这群人欺负人不顺眼,但因大师姐的淫威相威胁,也大都不敢多管闲事。至于有几个不怕死的,硬要关心维护贺柏州,贺柏州这死脾气也能将人全都气走。

    南冥宗的课,贺柏州因从未拜师而被拒之门外,每日练习的只有苏昊给他的那本南冥剑法,以及让他自己参悟的鼓励。

    师父不管,同门不近,因此,贺柏州竟从未与别人探讨过剑法,也从未同人实战过剑术。

    太阳已经完全上来了,贺柏州却忽然打了个冷颤。

    不愿多想,他闭上眼,细细回想起李竹韵刚刚出的三招,血液像是沸腾般疯狂涌动,自己将要控制不住。

    ***

    南冥山后山有一大片竹林,平日里刻苦的弟子在早课前会在竹林里练功,课后复习。竹林里气候凉爽,在竹林的东北面有一间破旧的小亭子,旁边的大石上刻着它的名字,曲水亭。因其常年怠于修缮,因此岌岌可危,随时有崩塌的风险,因此大多弟子并不喜欢来这边,生怕一个力道控制不住,这晦气亭子会倒在自己强悍的内力之下。宗主也没有修缮它的打算,而是在东南角修了个崭新的亭子,修得很是气派,冠名无名,无名亭。这里往往聚集大多弟子,相互切磋练功、聊天,很是热闹。相比之下,曲水亭便磕碜了很多,这也是贺柏州喜欢来这边的原因。

    无名亭周围的石阶都是规整崭新的方形石块,而曲水亭的石阶早已被打磨得圆润,且多豁口,因人迹罕至,在雨季还会长很多青苔。

    李竹韵背手走在这青石阶上,脚步轻快,心里却想着事。在最脸熟的那位弟子再次以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自以为巧妙地打探自己下午将要做什么时,她忽然停下回头转身,直勾勾盯着那位弟子看,那人刹车不及差点撞到李竹韵,猛地向后仰身,甩着胳膊向后摇摆了四五下最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吓了一身的冷汗。

    李竹韵在记忆里翻找一通,想了起来,这人叫赵甲。

    赵甲刚要站起身,李竹韵已经拿起剑鞘压在了他的肩膀上。看着那把抵在自己右肩窝处的落海剑鞘,这人不禁得打起了哆嗦,缓缓抬头看了一眼李竹韵,面前之人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吐出了一句冰冷的话,“不用起来了,正好给我跪下。”

    这弟子犹豫了下,就这半秒的功夫,剑鞘又向前戳了他一下,这人被吓得赶紧跪了下来,一遍跪一边双手合十叽叽歪歪着求饶的话。

    李竹韵直接打断了他,“闭嘴。”

    面前的人愣了下,这一愣李竹韵直接不耐烦了,一边将剑鞘收了回来,一边厌恶地转头看向剩下的几位弟子。又见到一位熟人,是她第一天来到时押着贺柏州下跪的另一人,想了两秒,这人叫钱乙。

    她用剑鞘指了下这人,表情缓和了很多,“自己跪还是我来?”如沐春风的语气,说出的话却是同样的冰冷。

    钱乙利索多了,看着李竹韵哆哆嗦嗦就跪了下,甚至已经憋出了眼泪。

    李竹韵来回看着两人,剩下的三名弟子在旁边站得心惊胆战,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不过李竹韵似乎并未打算计较另外几人,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长久的沉默后,李竹韵忽然笑了下,跪着的两个人早已经哆嗦成了筛子,站着的几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赵甲只感觉冷汗已经浸湿了自己的衣衫,一刻不停的思考着究竟是哪句话不对惹恼了这个姑奶奶。至于钱乙,脑子已经停止转动,感觉下一秒将要就地大小便。

    极度紧张的气氛下,她这一笑,笑得大家都不知所措起来。

    她看着面前的两人,笑的很是温柔,却明显未达眼底,疑问道,“我问你们,你们现在有什么感觉?”语气单纯的像个求知的孩子。

    赵甲反思了很长时间,脑子里一万个想法早已迫不及待,听到李竹韵终于开口,向前抢着喊道,“师姐!我错了!我错了师姐!以后我再也不敢.....”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竹韵嘘住了。她的语气真的很温柔,眼睛看着赵甲的眼睛,再次问道,“我问的是,现在你是什么感觉。”

    旁边的钱乙忽然回过神来,跪爬着扑向李竹韵的大腿,声泪俱下,“害怕,我害怕,师姐!”

    看着钱乙的脏手紧紧抓着灭绝师姐的衣衫,赵甲觉得钱乙简直是在找死。

    但李竹韵并未生气,反而笑的更开心了,“嗯~害怕,你呢,你是什么感觉?”说着又看向了赵甲。

    见其并未生气,赵甲眼咕噜一转,也学着钱乙诺诺道,“我....我也害怕....”

    又陷入了沉默,李竹韵将钱乙踢了好几次方才踢开,围着他俩走了半圈,若有所思道,“此情此景,是不是似曾相识呀。”

    在所有人开始想哪里相识时,她又恍然道,“你们两个,好像刚刚的贺柏州那个扫把星。”

    提起贺柏州,其他人忽然想起几刻钟前自己还在欺辱着贺柏州,狐假虎威好不威风,如今不过一会儿过去,竟然已然沦落到到和其相同的地步!

    李竹韵继续笑,“你们还挺像的,弱到我一根手指头都能将你们一起碾碎,只会跪着害怕到发抖。”

    言罢,她继续绕着两人转下去,“你们觉不觉得,我现在也挺熟悉的?”

    还未等人接话,她又道,“害怕我吗?有什么好怕的,我们不是一样的吗,你们刚刚踹倒贺柏州那扫把星的时候,也是和我一样威风啊。”

    这话一出,众人的思绪已经完全迷惑了,搞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还未等他们想通,李竹韵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沉声道,“我让你们动他了吗?”

    “没有我的允许,敢抢我的威风,真是胆子一个比一个大。”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最好是在武功足以杀死我的情况下。”

    言罢,李竹韵转身径直向竹林外走去,那几个弟子愣了片刻面面相觑刚要说些什么,李竹韵一个回头,眼刀飞来,几人吓得赶紧跟了上去。

    竹林后,贺柏州刚练出一身汗,激动之余拾阶而下,打算要去问清楚自己的剑法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成想这几人还未走掉。

    他的眼瞳颜色漆黑,漆黑到看不出一丝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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