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门,姝奕有些担忧的跟在江林木的身后,她晓得自己给江家带来了不安,待在家里只让她觉得有些不适,反倒是跟在江林木的身边,她好像更为自在安心些。

    揉了揉逐渐开始消肿的眼睛,她小心翼翼的觑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清冷并无异样,这才怯怯的问道:“今日之事,祖母和公爹他们……会不会因此心生不悦?”

    晓得她此刻的不安,江林木抬头看了一眼周围,并没有村民走过,他停下脚步等着后面的人跟上来,还不等姝奕疑惑他干嘛停下来,江林木十分自然的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滚烫的掌心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小手,不带任何的情欲似是安抚,语气也放软几分,“放心,若是阿奶和大伯父亲不喜这门亲事,今日便也不会和姝知县硬来,就今日这事儿,都够大伯吹一辈子了。”

    他这话似是玩笑,说完自己也笑了下,姝奕心里原本悬着的石头,看到他的样子后也逐渐放下。

    姝奕脸颊红红的,心里紧张的生怕遇到村里人,可又舍不得将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和江林木挨在一起,她总觉得心里格外的踏实些。

    为了转移注意力,姝奕想起来二人此行的目的,“堂哥和那位女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提到这事儿,江林木的神色也有些无奈,其实他有些看不上他堂哥那副样子,好像离了那女人要活不下去似的。

    “那姑娘之前就是咱们村里的,当初大哥看上了人家,嚷着阿奶去说亲,可媒人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女方家里不同意,于是过了不到半个月时间,那姑娘就和东沟村的一猎户订了亲,后来成亲不足一年,那猎户进山打猎被狼群围攻,被人发现救下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气息,大哥知道此事后,就经常往东沟村里跑。”

    闻言姝奕有些惊讶,“那当初那个姑娘也喜欢大哥吗?”

    这问题让江林木有些回答不上来,当初他并没把江长生感情之事放心上,甚至有些嫌弃他大哥那副不要钱的样子,他想了一会儿说道:“或许也是喜欢的吧。”

    不然当年那姑娘也不会红着眼圈过来找他大哥,但当时的江长生因为对方家里嫌他们穷而赌气 ,愣是没和那个姑娘见一面,直到那姑娘出嫁之日,他也只是闷头在山里待了一日,天快黑的时候才背着一担木柴下山。

    “阿奶不喜欢那个姑娘。”想起来刚才江家祖母的态度,姝奕总感觉江家好像不怎么喜欢那个姑娘。

    两人说这话,不知不觉的到了东沟村和兰村的交界处。

    望着远处的房舍,江林木说道:“以前也没有,只是阿奶嫌她总勾着大哥,以至于现在只要家里人一说要给大哥说亲,大哥就闹着离家出走,他们二人在村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东沟村和兰村的人也都晓得他们的事儿。”

    村里最是喜欢传这样的闲话,舌头底下压死人,这些年有关江长生和那小寡妇的传言,都够写好几本书了,但他那不值钱的大哥,却不顾名声愣是使劲儿往上贴。

    这下姝奕明白了,合着江家祖母这是恼他们二人行为,不仅害的江长生不相亲,两人的名声也都被毁了。

    可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在姑娘的头上,上赶着的可是江长生。

    心里正这样想着,远远的就看到村里的大路上,一对男女正在拉拉扯扯的,男人走在前面像是在嚷着什么,而女人却在后面拽着他的手臂,像是挽留又像是在撒泼似的。

    不需要靠近,便是这样远远的盯着,江林木也已经认出来那二人是谁,原本就疏冷的神色,这会儿彻底黑了下来,眼神里的阴鸷冰冷,好似一支冷箭想要穿透走来的两人。

    姝奕满心好奇的盯着远处的人,丝毫没注意到身边人的脸色,待那两人走近些,正准备听听他们说这些什么,又是因何这般争执的时候。

    就听到身边人语气不悦的喊了一声,“大哥!”

    不远处正在拉扯的两人,像是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双双停下刚才的争执和拉扯,那女人也赶忙松开手,转过身背对着江林木和姝奕,有些慌乱的整理着自己的发髻和衣服。

    江长生似是没想到江林木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看到对方的时候,他脸上还有些不敢置信和恍惚,“二郎,你怎么过来了?”

    说着他目光落在一旁的姝奕身上,接着又转到江林木阴冷的脸上,江长生打心底有些怕这个弟弟,平日相处起来,倒像是他是弟弟,江林木才是他哥似的。

    “大哥,阿奶和大伯母让我喊你回家,明日家里办喜事儿,你若不在家怕是大伯要亲自过来寻你。”

    这话虽是实话,可也是江林木暗暗的警告,他脸上没有半分笑意,甚至带着隐隐的薄怒之色。

    “家里办喜事?办什么喜事?”江长生对上弟弟的脸色,下意识缩缩脖子,神色里带着几分心虚,但更多的是疑惑,感觉自己出来不是几天,而是几年,他怎么不晓得家里这会儿有什么喜事?

    江林木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女子,收回目光慢悠悠的说道:“我的,我和姝奕的亲事。”说完他看向一旁的姑娘,“大哥,这是我明日的新娘,也是你的弟妹。”

    姝奕闻言,低垂着头上前一步,裣衽一礼,“姝奕见过大哥。”

    似乎是被这个消息炸的有些懵,也或许是因为从未和姝奕这样娇娇柔柔的姑娘说过话,一时间江长生没有言语,只是目光讶然的一会儿看看姝奕,一会儿看看江林木。

    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双粗糙的手不断的搓着,江林木冷凝着眉看向他,看着弟弟这副样子,江长生似乎才回神。

    “弟妹客气了,不必如此多礼。”

    得了这句话,姝奕也松了一口气站直身子,“祖母说,让大哥早些归家,还有许多事情须得大哥帮忙才好。”

    说完,她看了看背对他们有些哽咽的女子,试探的问道:“大哥这边可有什么不便之处?可需我们帮忙吗?”

    被问到,江长生似乎想不起了什么,抬手拍了一下脑门,一脸懊恼的样子。

    “嗐,一见到你们说起话来差点忘了,盈盈的婆母这两日病重,刚才更是咳了血,我本想着回家问我娘要些钱,给她婆婆请个郎中瞧瞧。”

    说起这事儿,一直背对着他们的女子终于舍得转过身,但也没往姝奕和江林木这边看,只是低下头倔强的说道:“不用,我们一家已经欠你够多的了,家里还有两副药先吃着,实在不行便是卖地卖房我也会凑够了诊费,这次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用你的钱!”

    姝奕闻言了然,刚才两人一路上拉拉扯扯,合着是因为这样的事儿,她看看江林木,对方这会儿像是生了气,一脸嫌弃的扭着头,好似看一眼李盈盈都要污了眼睛似的。

    姝奕也看出来了,这合着不仅仅是祖母嫌弃李盈盈,就连江林木也有些看不惯她,可这到底是大哥喜欢的人,大晋本就连年打仗人口所剩不多,并不拘束女子再嫁,甚至没了婆家的女子,官媒也会帮着寻新的婆家,只望能多生几个孩子。

    瞧着江长生这幅样子,姝奕也晓得,若不让他如愿,只怕这人能入赘到李盈盈婆家,“人在哪里?你们可否带我过去瞧瞧?”

    这话让江长生有些为难,他还想着尽快回家要些钱请郎中,这若是耽搁了怕是要出人命,再者他也担心自己的二弟发脾气,到时候说出来什么伤人的话,盈盈可能以后都不理他了。

    可还不等他开口说什么,身后的李盈盈已经应了声,“就在前面,你们随我来吧。”

    许是刚才因为哭喊的原因,李盈盈一开口嗓音闷闷的带着几分沙哑,姝奕好奇的打量了对方一眼,这人长得的确不错,可惜在村里生活着,家里又没有个男人,这下地做粗活,日晒雨淋的倒是将人蹉跎的有些黑,皮肤也显得粗糙。

    一行人顺着村里的大路一直往北走,直到山脚下才看到一出茅屋,这房子比起村里其他人家,显得格外的矮小几分。

    江家本来在兰村也算是最穷的人家,可那房子也比李盈盈的婆家高大许多,姝奕心中有些异样的跟在后面,这样的人家当初盈盈的娘家又是怎么相中的?

    眼瞧着是比江家还差,怎么就不答应将女儿许给江家,却要嫁到外村这样穷破的人家?

    正在她满心疑惑的时候,推开门的李盈盈神色有些尴尬的解释道:“这处屋子,本是我婆家的老房子,以前是我夫君打猎时落脚的地方,后来他没了,婆母一病不起,为了给她治病我变卖了山下的房子,搬回到这个老房子里。”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院门示意姝奕等人进门,“地方简陋窄小,让你们见笑了。”

    “无妨。”姝奕一进院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这样的气息只有常年熬药才会有的,闻着药味她眉头紧蹙。

    须臾房中传来老妇苍老衰弱的咳嗽声,姝奕步履缓缓的走进有些昏暗的房子里,这地方显然没法和江家比。

    她寻着咳嗽的声音,走进一个房间里,只见一老妪侧卧在炕头上,身上盖着有些单薄破旧的被子,人瘦只剩下皮包骨头。

    听到有人走近,她连睁开眼睛都有些费劲儿,颤抖着睫毛拧着眉,费了好大劲儿才睁开眼看看门口的地方,见姝奕进来,苍老的脸上带着几分疑惑,却无力询问。

    “老夫人安,我是您儿媳请来的郎中,我来给您号个脉。”

    说完,她丝毫不嫌弃老人家的炕头脏乱,侧身坐在了炕沿上,因为没有腕枕,她便一手托着对方的手腕,一手号脉。

    虚弱的脉象让她一时差点没有摸到,心头一跳,须臾再次凝神细细诊治,这一刻房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偶尔只会响起老人家虚弱的咳嗽声。

    咳完,老人家像是虚弱到了极限,人直接昏睡过去,姝奕一双眉头皱紧,她轻轻放下老人家的手,朝外点点头,示意众人去屋外说话。

    屋里的老人也不过是和江王氏年岁差不多,可瞧着却比江家祖母的年纪还要大许多,姝奕一时都不知道这话要怎么说。

    但李盈盈却像是看出了什么,“我婆母的病是不是不大好?”

    姝奕微微颔首,“老人的脉搏已经上移,那些药也不必再给她吃,她现在想吃些什么,尽量满足她吧,快则过不了今日,多则也不过三日,提前将她后面的事准备好吧。”

    遇到这样的情况,让姝奕感到有些无力,人都到了这个时候,便是请她舅舅过来诊治,怕是也无力回天。

    这样的答案,似乎早就在李盈盈的猜测中,她闻言也并有过多的惊讶,只是眼圈不由得红了,“已经不错了,去年请了郎中过来,他说我婆母最多还有个把月的时间,现如今已经多熬过了两三个月。”

    姝奕闻言颔首,“事已至此,与其让她继续遭罪的活着,倒不如早登极乐来得轻松,你也节哀顺便,这种事儿不等人,你还是早些准备的好,免得到时候慌乱。”

    道理世人皆懂,可真到了这一日,便是往日嘴上说得在洒脱,终究是心情无法坦然接受,李盈盈捂着自己的嘴,生怕哭声被屋里的人听到,但听完姝奕的话,她仍旧点点头表示自己晓得。

    江林木和姝奕一起往外走,江长生犹犹豫豫的跟在他们二人身后,显然人是不想走的,可弟弟明日要成亲,他这个哥哥自然是要去帮忙的。

    这一刻江长生才晓得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感觉,江林木似是冷心冷肠没看出他的为难和纠结,姝奕看看他又看看李盈盈和江长生。

    她没有催促也没有阻止,站在门口等着江长生,最终弟弟的亲事似乎站了上风,江长生愣是红着眼圈离开了李盈盈的小院儿。

    待往前又走了几步,江林木从身上拿出半两银子,这是林春花给他的,让他买纸墨所用,他一直未舍得花用,悄悄存了起来。

    “我身上就这些,她一个女人家的,这种事儿怕是自己做不来,大哥今日便不必回去,家里那边我会和阿奶还有大伯母说明。”

    刚才他眼里对李盈盈的嫌弃毫不遮掩,姝奕也都看在了眼里,本以为他巴不得将他大哥捉过去,却不想不仅不让江长生回去,还留下自己的钱,让江长生留下来照应着些。

    她早就发现,这人好像没有表面看着的那样冰冷,身上有一种让人难以形容的侠义和正直,

    半两银子办一场丧礼也不太够,姝奕想了一下,从自己荷包里也拿出一两银子,“出门没带多,这些大哥先拿着用,刚才我未说实话,这老人家怕是挨不到天黑了,你快些帮着准备起来吧。”

    拿着一两半的银子,江长生满眼感激的看着江林木和姝奕,“多谢二郎和弟妹,你俩大喜的日子,大哥帮不上你们了,等着这边的事儿忙完,我再回家给你们赔罪。”

    江林木似笑非笑的说道:“大哥说得哪里话,别说这边事情如此紧急,便是老人没事儿,你不想回家吃弟弟的喜酒,做弟弟的也不会责怪大哥,毕竟只是弟弟的一场喜宴而已,哪里抵得上未来嫂嫂重要。”

    他阴阳怪气的说完,抬手拍了一下江长生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无奈的叮嘱道:“你且放心的留在这里,若是钱不够或者忙不过来,便找人往家里递个信儿,能帮的我们一定会帮。”

    江长生丝毫没有听出弟弟咬牙切齿,半真半假的话,望着江林木的目光都是感激之色。

    “好,咱们一家人,那我就不和你们客气了,你们两口子的好儿,哥哥我都记在了心里。”

    姝奕嘴角一抖,她忍不住怀疑,江家这一代的心眼子,估计都长到江林木的身上,这江长生真是白长这么大个块头。

    离开了东沟村,二人赶着午时开饭的时间回到了家,江王氏多日未见到儿子,本想着今日儿子回来,她得好好亲近亲近,中午忙做了儿子喜欢吃的炸萝卜丸子,可左等右等愣是只等来了江林木和姝奕。

    “你大哥呢?”

    “东沟村有些事儿,大哥绊住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等他忙完自会回来。”尚未进门,江林木不想再外面多说什么。

    村子里对于江长生和李盈盈的闲言碎语已经够多了,这会儿他不想让那些人再打听到些什么,即便他哥是个男子这名声也不能这样一毁再毁。

    同样在院子里等儿子的江大成却不这样想,一听到家里要办这样大的喜事儿,他儿子竟然都被那李家丫头勾的不回家,江大成那粗脾气上来,当即摸起院子里的长柄斧头,气呼呼的朝着门外走来。

    “反了天了,看我今日不劈了那个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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