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祎刚走出房门,便看到了江缪欢门框上整理袖口。晨光斜斜切过他的侧脸,将白色大褂上的暗纹映得清晰可辨。

    她下意识停住脚步。那件衣服像是从水墨画里裁下来的,象牙白的真丝面料垂坠如瀑,前襟处蜿蜒着黛青色暗纹,仔细看去竟是连绵的松枝与鹤羽。江缪欢抬起手调整盘扣时,袖口滑落一截清瘦腕骨,黑色玛瑙扣子在晨风里微微晃动,像落在雪地上的墨点。

    “早。”他突然转过头来,声音里带着晨露般的清冽。姜祎这才发现他今天把头发扎成了小揪,几缕碎发垂在耳际,整个人像是刚揭盖的龙泉青瓷,泛着冷调的温润。

    自从发现江缪欢有婴儿肥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姜祎甚至觉得他扎起的苹果头……有些可爱。姜祎发现这个念头,便立刻转移了话题:“这是...”

    她指了指对方衣襟上振翅欲飞的暗纹仙鹤,指尖在空气中划出迟疑的弧度。

    江缪欢低头抚平衣摆,真丝与掌心摩擦发出沙沙轻响:“上周定做的新衫子。”他忽然向前半步,姜祎闻到极淡的木质茶香混着松烟墨的气息,“要摸吗?”

    “……”

    看着姜祎瞬间红了的脸,江缪欢也不敢再过分,随口解释道:“练字穿的,要不要来看?”

    推开门时,姜祎被扑面而来的墨香浸了个透彻。

    二十张黄花梨书案错落排开,北墙上悬着丈二匹的《兰亭集序》摹本,笔锋转折处还沾着未干的露气似的。江缪欢径自走到最里间的红木案前,案头青瓷笔洗里沉着半弯清水。

    “所以之前不让我来,是因为这里有很多……你的作品?”

    “不是,之前比这乱多了,这不是刚有时间收拾,不然怎么敢让你进来?”

    姜祎抬眸扫着一幅幅书法:“没想到你还会写毛笔字。”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好吧~”他挽起袖子露出霜白小臂,执起那块金丝墨,“研墨要辰时最宜,水是今早取的荷露。”玄玉般的墨条在端砚上转出涟漪,姜祎看着墨色渐渐晕开,恍惚觉得他腕上浮动的青筋也成了某篇狂草里的飞白。

    “倒也不虚江少爷的大名,”

    “过来。“他执起湘妃竹笔杆敲了敲砚台。

    “干嘛?”

    “教你写字啊,怎么?不乐意?”

    姜祎抬脚走过去:“就是有些担心,怕付不起学费。”

    “这点倒是值得担心,毕竟,我给别人上私教课,的确很贵。”察觉到姜祎驻足的脚步,江缪欢急忙补充,“但是你的话,可以打折,说不定心情好,就免费了。”

    “握笔要虚。”他忽然从背后环过来,右手握住她的手腕,微凉。他带着她在纸上运笔,衣袖交叠时暗纹与暗纹摩挲出细响,“《说文》里说,祎,衣袍之美也。”

    看着姜祎握笔的姿势,江缪欢皱了皱眉:“没写过毛笔字?”

    “小学算吗?”

    “小学老师没教你怎么握笔吗?”

    “我这握笔不对吗?”这还是姜祎从自己大脑里强制搜索出来的。

    “我有理由怀疑,你想让我摸你手。”

    “……”

    “所以,能摸吗?”江缪欢喉结滚动,“我得先教你怎么握笔。”

    姜祎把手抬了起来:“按秒收费,效率点。”

    江缪欢轻笑,轻轻握住姜祎的手指,平时没觉得,这么一握才发现两人的体型差有多大,江缪欢几乎能把姜祎的手完全包住。

    笔尖触纸的瞬间,墨色突然在澄心堂纸上洇出虹彩。江缪欢带着她写下"姜"字的宝盖头,每一笔转折都像在解连环锁:“永字八法实为九势——”

    他的气息拂过她耳际时,姜祎浑身过起电流,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朵的瞬间红温。

    "姜"字起笔如刀削斧凿,转折处却化作绕指柔。姜祎看着他腕间跳动的筋络,突然发现衬衫袖口的暗纹会随着运笔力度变化——当写到"祎"字的斜钩时,那些《兰亭序》的丝线竟微微凸起,形成立体的笔触肌理。

    察觉到分神的姜祎,江缪欢直接微微附身,把姜祎完全包裹住:“能不能专心点?”

    姜祎直接从江缪欢怀里跑了出去:“我可能不是很适合,写毛笔字。”

    “心不静,自然不适合。”

    晨光漫过窗户,姜祎望着宣纸上未干的墨迹发怔。"姜祎"二字卧在洒金宣纸上。

    “怎么,当真啦?我开玩笑呢!”

    “没,就是觉得,你写的的确还不错。”

    “这就不错了?我还没发挥呢!”

    姜祎靠在桌子旁:“还要发挥什么?”

    “走,但你见识见识。”

    直到江缪欢坐在钢琴前,掀起琴盖,姜祎才开了口:“我还以为你不会弹钢琴。”

    “为什么?我看起来,不会弹钢琴吗?”

    “那倒不是。”姜祎看着黑白色的按键,“只是这钢琴在客厅这么显眼的位置,以你的性子,如果会的话,不应该在我进你家门那一刻就告诉我吗?”

    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压下琴键:“在你心里,我这么张扬啊?”

    “这算张扬吗?”

    “这还不张扬?”

    “如果你做出来的话,也还好。”

    江缪欢随手谈了几个音节:“那看来,在你这,我也算是有些特殊优待了。”

    “再不弹,我可真的要觉得你不会了。”

    “那你可真是猜错了。”

    江缪欢的指尖在黑键上轻点如鸟喙啄食,广袖随着抬手动作滑落肘间,露出小拇指外侧未洗净的墨痕——看样子,应该是刚才不小心蹭到的。

    琴声渐急,姜祎发现他踩踏板的节奏带着颜体楷书的顿挫。

    最长的颤音段落里,他的左手小指始终微微翘起,与执笔时的姿势分毫不差。

    江缪欢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栅格状的阴影,那些细密的阴影像极了宣纸帘纹,此刻正随着旋律的强弱忽疏忽密。

    琴音渐落,姜祎抬手鼓掌:“的确功底深厚。”

    “纯音乐的优点是你不会被歌词左右,而纯音乐最大的缺点是你会被回忆左右。”

    回忆?姜祎刚才脑海里的确闪了很多画面,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深呼吸一口气,姜祎礼尚往来:“哪天,给你敲鼓。”

    “敲鼓?”

    “架子鼓。”姜祎把手虚握成拳,轻轻敲了几下,“但可能没你这么世家,我是跟苏秋颂妈妈学的。他妈妈很厉害。”

    “倒是没想到你会打架子鼓。”

    “很意外吗?相比于我打架子鼓,你练书法倒是更让我吃惊。”

    听闻江缪欢苦笑了下:“小的时候学了太多东西了,每天累个半死。书法这东西是少数一点都不排斥的,就和钢琴都坚持了下来。”

    “那累的时候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呢?闭嘴呗。不管是钢琴还是书法,都不是从我这一代才开始学的。不管是姥姥,还是妈妈,又或者是我爷爷,爸爸。我是家族一手培养出来的,你是没看过我妈妈弹琴,我跟我妈相似度高达90%。”

    “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去找顾博远,很多人叫你少爷,我以为是随口的称呼。”姜祎回想着刚才书房挂的一幅幅书法,“但直到此刻,我在意识到什么是世家少爷。”

    “也没你说的那么邪乎,只是多学了一些东西而已,你不也很厉害,架子鼓我就不会打。”

    姜祎突然想起什么,翻看着手机:“我给你看个视频。”

    视频中的人不过十来岁,两人面前一人一座架子鼓,配合默契。

    “你和……”

    “苏秋颂,你不总是说我老不提人家,这回见到了。”

    “还一块儿打呢。”

    “嗯,我记得当时我们两个参加比赛,这个好像还拿了……B市少年组金奖呢!”姜祎的注意力都在视频身上,没察觉的江缪欢的异样。

    “不愧是青梅竹马,连回忆都是高清的。”

    “那你知道这份视频是谁录得吗?”

    “谁?平絮瑾啊?”

    “他才没空管我们,这个是程紫帮我们录的,她才是陪伴我最久的人呢。”

    “这算是解释吗?”

    “江缪欢,我这人呢,不喜欢麻烦,也不太喜欢表达自己的感情了。”姜祎轻咬了下嘴唇,“但,我也不希望你对我有太多的误会。”

    “没,我开玩笑的,随口调侃。”

    “嗯,我知道。”姜祎微微抬眸,两人对视,“我也只是希望你可以开心一些,最起码,不要被我的事情所困扰,他们是我的好朋友,在这个班,我和你的关系也是最好,我并不觉得,这是两个冲突的事情。”

    “那看来,我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

    “努力?”

    “努力靠近你,努力让你不那么排斥我。”

    “搞不懂那么多人喜欢你,你干嘛非得在我这费尽心思。”

    江缪欢没回答,只是去客厅给姜祎倒了杯水:“心决定的事,嘴巴回答不了。”

    “这句话又是在哪里偷来的?”

    眼看姜祎毫不留情,江缪欢只好服软:“话是偷来的,但情是真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的,天下作文一大抄,就看你会抄不会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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