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琥珀,开学典礼散场的声浪裹着姜祎往前踉跄两步,江缪欢急忙扶住:“小心。”

    姜祎看着自己手臂上江缪欢那紧紧抓住的手,嘴角微微扬起:“担心我?”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过度解读了?”江缪欢松开,把手插在兜里往前走。

    姜祎也不恼,抬脚跟上:“可以聊聊吗,最起码让我安抚下你受伤的小心灵。”

    江缪欢回头看过来,眼眸里充满探究:“这话,都哪学来的?”

    两人隔着半米相持,姜祎被江缪欢盯到发麻,轻叹了口气:“为了能引起你的注意,现学的。”这东西全都是姜祎昨晚在网上恶补的,虽然不确定管不管用,但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平絮瑾说的没错,不论怎么样,都应该给江缪欢一个解释。

    “哎呀就吃顿饭的事,你要实在没时间,就改天。”姜祎本就不是那种能服软的人,能说出这么多,已经耗尽了不少勇气。

    姜祎抬脚就要走,被江缪欢握住了手腕:“吃食堂还是去外面?”

    “啊?”姜祎反应了过来,急忙跟着走,“都行都行,看你。如果你怕别人看到的话,咱们就出去吃。”

    “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沿着林荫道往食堂走,满地银杏果被踩爆的声响像五百多个孤独夜晚的心跳。姜祎数着脚下鹅卵石的纹路,第三十六步时闻到紫菜蛋花汤的香气。

    正午阳光斜斜切进玻璃窗,在江缪欢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她突然想起前年深冬被母亲收走手机那晚,自己蜷缩在床上用指甲在墙壁刻下的划痕。那些歪歪扭扭的印记此刻正在记忆里泛着惨白的光。

    “你想吃什么?”江缪欢突然想到什么,“别再吃牛肉面了。”

    这话成功逗笑了姜祎:“好的好的,我也没那么喜欢吃面,只是觉得比较省事……”

    没得到江缪欢的回应,姜祎自顾自说着:“那你想吃什么?你想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

    “随便。”

    姜祎简单扫了眼窗口,“要不……吃鱼?”

    “都行。”

    虽然同意吃饭,但姜祎也能看出来,江缪欢还在别扭着。回想起平絮瑾的话,倒也觉得江缪欢的小脾气情有可原。

    两人坐在对面,姜祎看见江缪欢修长的手指正在撕扯一次性筷子的塑料膜,骨节泛着青白。

    “先把平絮瑾的事情解决吧,我不想你总是因为他,不开心。”

    江缪欢把筷子递给姜祎:“说的好像,你很在乎我的情绪一样。”

    “……”姜祎平复了下心情,“我跟他就是好朋友,非要说,可以算家人。但是不会是情侣。他有喜欢的人,我也有,我们俩最多算同病相怜。关于我们俩的关系,我记得我之前就跟你解释过。所以我不太懂你不开心的点。”

    “你也有是什么意思?”

    “就……我有喜欢的人。”

    “谁?”

    “……”江缪欢的步步紧逼,姜祎有些招架不住,其实可以直接说,但姜祎不想就此绑架江缪欢。

    没得到回应,江缪欢并不觉得意外,甚至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接着刚才姜祎的问题往下说:“他们说,你们是情侣。说你们郎才女貌。”

    “他们是谁?我室友?还是压根就不认识的人?”姜祎把语气放缓,“他们,根本就了解,甚至不认识我们,而你,是真真切切跟我们俩相处过的。我还真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乐于听信别人的话了。”

    “当时你消失,我联系他,他也没有给我什么准确的答案。”江缪欢不知道该怎么去说,“如果他对你没别的情感,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不管是作为我的朋友,还是你的朋友,他这么做,都不太合适吧?”

    “首先,他没有义务干涉咱们的事情,帮与不帮,全在他自己。主要是他当时真的不太清楚我的情况,你们俩知道的消息差不多。而且,当时他的状态也没比我好到那里。”姜祎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说出来,“这事你知道就好,别乱说。当时,他的那个白月光消失了,出国了。具体原因我不知道,但他跟你经历的差不多。换位思考下,在当下那种情况,一个朋友来问你另一个女生的事情,你有多少精力去分心呢?”

    “所以你们两个才一起转回了B市。”

    “对。”姜祎盯着水煮鱼上漂浮的葱花,“那个女孩走了,他没什么呆在那里的必要了。至于后来他不跟你说,也是因为我不让。”

    “为什么?”

    “说了又怎样呢?”她开口时发现声音在颤抖,“看不到未来的事情,何必去做呢?我们当时年纪还太小哦啊,没那么多自主选择权的。让你知道我回了B市,又怎样呢?”

    “你跟我说了我可以去找你啊。”

    “B市到C市不是一两个小时的车程,甚至还要坐飞机。”姜祎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像是被惊动的蝶,“我不想你来回跑,况且,如果在这个期间,我们又发生了什么呢?这中间的变数太大了。”

    “当时不都说好了下学期转学,怎么突然就走了?”有学生端着餐盘从他们身边经过,番茄炒蛋的酸甜气息涌进鼻腔。江缪欢终于抬头看她,瞳孔深处浮动着姜祎看不懂的情绪。

    “这事,我也是临时知道的。”那天回到家,看到陈玉阳在,姜祎并不觉得意外,但在看到家里被收拾干净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最开始是想联系你的,但我妈剪了电话卡。她把我锁在汽车后座时,用指甲钳铰的。”

    食堂嘈杂的人声突然退得很远,她听见自己继续说:“她把我扔到我爸那,连平絮瑾都是回B市见到我,才知道我发生的这些事。这跟他关系真的不大。”

    姜祎摸出手机,相册里存着前不久拍下的铁窗倒影——扭曲的栏杆在月光下像某种怪兽的獠牙:“这照片都是前段时间拍的。”

    江缪欢看着相册里的照片,眉头紧皱,姜祎继续说:“我当时不联系你,其实跟我爸妈也有关系,他们不让,甚至拿你威胁我……”

    “我妈收走了所有电子设备。"她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刚开始我还好,只是不怎么和人交流,后来,说话都费劲,有点失语。”

    “不止是抑郁症,还有躯体化,甚至有一些不好的行为,比如……圆规扎手臂。”姜祎卷起袖口,露出手臂内侧淡褐色的点状疤痕,“直到有天在浴室...”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汤碗里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那天瓷砖上的血珠像散落的石榴籽,那个女人破门而入时的尖叫至今仍在午夜梦回时撕扯耳膜。

    江缪欢的筷子掉在桌上。姜祎看见他喉结剧烈滚动,指节攥得发白。食堂顶灯突然闪烁两下,她想起诊疗室里永远亮着的白炽灯,想起药瓶在抽屉里滚动的声音,想起复诊时医生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不过也还好,我清楚的知道我要什么,生病不是我主观想发生的事情,所以我也积极的配合治疗。症状好转的很快,最起码没影响我高考。现在基本也不用吃药了。”说这话时她望向窗外,树上的黄叶随风飘落,如同那时在黑暗中沉寂的心。

    “这也是,你为什么学心理学对吗?”

    “嗯。”姜祎喝了口水,“都说医者不能自医,但我真的想试一试。”

    “那段时间,怎么熬过来的?”江缪欢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飞栖息在往事枝头的蝴蝶。

    “我开始画画。“姜祎翻找着手机相册,递给江缪欢,“各种地方,都画。有一次我画了个星空,平絮瑾的评价是我画的星星比梵高的还诡异。”

    江缪欢突然站起身,餐椅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姜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食堂旋转门后,水煮鱼紫的热气熏得眼睛发酸。她低头戳着着已经有些凉的米饭。

    说了很多,心里倒是平静了不少。

    当衣角再次被风吹动时,姜祎看见江缪欢把冒着热气的奶茶放在她面前。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汇成细流,蜿蜒着爬过她手背上的青色血管。他坐下时带起一阵茶香,熟悉的味道,让姜祎感到格外安心。

    “我还以为……你走了。”

    “那为什么不追出来?”

    为什么?姜祎也说不清楚,只是把奶茶往江缪欢身边推了推:“B市的辣度肯定比不过C市,但也挺辣的。”

    “对不起。”江缪欢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

    “为什么道歉?”

    “你过得这么不好,我还在这里跟你闹脾气。”

    姜祎笑了笑:“我之前一直都不想跟你解释的,总觉得解释了,你会因为可怜我,对我心生怜悯。我也知道这么久对你的伤害,我不认为我说出来,这些就可以一笔勾销。”

    “如果我没来B大怎么办?”

    “不知道,但我没别的办法了。这是我唯一一次自主选择的机会了。”姜祎记得拿平絮瑾手机看到保送公示的那一刻,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但还好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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