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遇见令我震惊万分的事情时,我都会强作镇定,以免暴露我一窍不通。

    这招在真正成熟的人面前往往会尽显滑稽。

    我以为时念不是那种人。

    我错了。

    时念对林子另一端发生的事,脸上显露出司空见惯的表情。

    “时念,你很了解他们在做的事吗?”

    我抛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两个已经远离了蒲葵儿。

    “我见过。”时念说。

    “只、只是见过对吧?”我结巴。

    时念好似猜中我的想法,他停下来,侧目,红眸同我的对上。

    “耿晚小姐。”

    “嗯?”

    “少爷不是那样的契师。”

    “啊?”

    我茫然,我不懂时念在说什么,这关洛琛什么事呢?

    我的困惑直白地写在了脸上。

    时念看见,垂眸,思忖了一阵,又对自己的话做了补充。

    “我的意思是,少爷没有命令我和他做过这些事。”

    “……”

    时念的话令我的大脑宕机。

    我勉力理解他的想法。

    “你是想说,有不少契师都会命令使魔和他们这么做,对吗?”

    “嗯。”

    “竟然有这样的事,”我的思想受到冲击,“这也太不尊重你们了吧!”

    时念有不同看法。

    “耿晚小姐,这是我们的责任。”

    “责任?这种事怎么能说成是责任呢?这也太奇……怪……了。”

    我的话渐渐说不下去。

    我的脑海中闪过安在课堂上说过的话。

    ‘要它们去死,它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死,这就是使魔。’

    这就是使魔。

    连死都行,还有什么不能做?

    我懂了。

    使魔和契师的关系根本不是奴隶和主人。

    而是比那种被取消的古老制度更没有人性、更残酷的新制度。

    使魔是比奴隶还低一等的存在。

    他们连人都不是。

    是怪物。

    是物。

    我的身体陡然失去力气。

    我朝前跌倒。

    时念托住我,出于礼貌或者尊敬,反正不是爱。

    他不爱我。

    他也从来没想过我会爱他吧。

    他肯定以为,我对他的“爱”,就像蒲葵儿对她的使魔,就像其他契师对他们的使魔。

    “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这样看待你的。”

    我虚弱地说着话,头不停地晃动,我感觉到言语的苍白,可我除了说又还能做什么?

    “时念,我真心喜欢你。时念,我不是为了命令你和我做那些事才喜欢你,我不是。”

    我的眼周滚烫地湿润了。

    我后知后觉,自己掉下眼泪,接着感到一轮冰凉滑过我的眼角。

    “耿晚小姐,我知道您也不是那样的契师。”

    “你要是不说‘也’就好了。”

    我自嘲地笑了,我笑,他这时候还在想洛琛。

    算了。

    我站起身,整理身上的衣服,抹掉脸上未被时念擦干净的眼泪。

    我不想我狼狈的样子被他人看见。

    不想被某人看见。

    “耿晚。”

    某人的声音如此不巧地出现在身后。

    我思索,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他又将刚才的一幕看去了多久。

    我一面思考,一面转身,待我看见他后,我准备好的尖刻话语突然说不出口了。

    洛琛的样子竟比我还狼狈。

    他刚洗过澡,没有吹干头发,金发湿透地贴在前额,领口凌乱地敞开着。

    他系错了两粒纽扣。

    我有些强迫症,看不下去地抬起手,想要帮他重系。

    不,我做这种事干什么?!

    我慌忙地收回手。

    与此同时,我看见洛琛顺着我抬手的动作,向我走近了几步。

    他像是真的想要我帮他似得。

    怎么会?

    你不该感到恶心吗,洛琛?

    我想是浴池的热水让他神志不清。

    他现在大概清醒了。

    他在自己系纽扣,动作很慢,头低着,表情像受了伤害。

    真奇怪啊……

    “你是认真的。”

    洛琛系完最后一颗纽扣,抬起头,与我说。

    我歪了下脑袋,紧皱着眉,想了很久,还是不懂他在说什么。

    “认真什么?”

    我问他。

    他摇头,不解释,径自说下去。

    “我再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了,耿晚。”

    “早该如此。”

    我仍然听不懂洛琛的话,更不懂他的这一句和前一句有什么关系。

    可这不妨碍我回答他。

    因为,我认为“手下留情”是没有道理的事。

    我们进入学院,我们注定是要和对方竞争,通过淘汰对方让自己留下的关系。

    是对手,是敌人。

    我们有什么理由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不拼尽全力呢?

    我反正会。

    对蒲葵儿、对洛琛、对任何契师,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我坚决地想着这些,却不知为何,心中感到一丝难消的负面情绪。

    孤独。

    然后,忽然间,我理解了蒲葵儿或者其他契师和他们使魔的扭曲关系。

    我不赞成他们那么做,我又想,他们也可能只是别无选择。

    因为,他们除了自己的使魔,就再无其他的人可以信任、可以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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