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没接话,将杯子送到她唇边,缓缓倾倒。

    多余的水珠正从下颌滑落,挂在锁骨边缘。她穿的是红裙,雨湿之后贴着皮肤,布料起了褶,像是不小心荡开的涟漪。

    松田阵平的眼神变得有点深,她喝掉了,那就好。

    “你一直在看我。”濑音忽然开口,“从在咖啡厅里。”

    “你不也一样。”

    “你靠得太……近……了……”

    “你不也没躲开。”松田阵平维持着暧昧的气氛,“你想做什么?”

    两人真就越靠越近,濑音的眼神愈发迷离,“想睡……”

    很好,安眠药起效了。

    “嗯,睡吧。”

    下午时弦濑音离开后,出于某种他也不明白的直觉,松田阵平反复回想案发细节。

    咖啡厅里,濑音晃荡着手里的杯子,所以杯里仍有咖啡。

    然后黑沼一郎突然自燃,他想都没想回头去找灭火毯,等赶到时,咖啡杯落地,摔碎。

    他在注意濑音触碰到他衣袖时余光扫到一眼,满地杯子碎片……没有液体。

    也就是说,时弦濑音看着眼前嚎叫着燃烧的人,喝掉了最后一口咖啡。

    然后——“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松田阵平不是没想过更稳妥的方式。

    但他并没有证据能将濑音与炸弹犯的死亡直接联系起来,甚至黑沼一郎的通讯记录上,也没有和濑音之前存在联系的痕迹。

    就算要伪造些证据,等搜查令下来,也得等到明天。

    时弦濑音有的是时间毁掉所有痕迹。

    而若是选择强硬手段,比如直接绑起来当面搜查,不仅太过激进,而且万一她家里藏了什么一键引爆、一键发射的小玩意儿,事情就大条了。

    事急从权。

    未知的危险笼在米花町上空,线索却断在她这里,如果搜出了东西那正好能把她抓起来,如果搜不出……

    换谁把你放倒然后在你家里一顿翻,都得气到爆炸,那时候他就只能负荆请罪,濑音该打该骂该报警……也是应该的。

    而且看起来濑音有意撩拨他,不像是对他反感的样子,只是睡一晚而不发生确切的关系,就能获得她想要的……应该也是没问题的吧?

    松田阵平直起身子的瞬间,濑音突然抓过他的衣领,与他唇齿相接,撬开他牙关,将嘴里剩下的液体渡了进去。

    松田阵平猛地瞪大眼,她太靠近了,呼吸全喷在他侧颈,发丝滑过下巴,鸦羽似的睫毛一下一下轻扫面颊。

    濑音包到一半的右手,一颗一颗灵活地解他的扣子。

    不是!她不是要睡了嘛!

    这不对吧?!

    【想睡……】

    【嗯,睡吧。】

    睡错了吧?!!!

    啊!!!

    心里千只万只土拨鼠嚎叫,松田阵平不顾三七二十五六七伸手抓住濑音去剥他风衣的手。

    本来以为是一场互相间心知肚明的试探,但明显现在跑错了片场。

    下一秒,一阵浓烈的困意猛地袭来。

    意识陷入黑暗前,他最后一个想法是:

    ……他药量没下这么大啊?!

    濑音半夜跑出去,事情顺利得有点莫名其妙,她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那家伙睡得这么快?

    她药量没下这么大啊。

    不过没事,问题不大。

    临出门前,她还是把松田阵平绑了起来。再怎么说,她屋里也有不少“高危资产”,临时有事外出,不请自来的家伙不丢出去反而捆起来,已经算是人道主义典范了好吧?

    提无津川上,濑音举着钩爪看了三秒钟,挥手:“拜拜。”

    “扑通”一声,钩爪沉入水中,黑影一溜烟鬼鬼祟祟离开现场。

    时弦濑音当然没打算把钩爪还回去。

    这么久了警方肯定调查过黑沼一郎的住处,说不定还派了人盯着,不管是本来检查过的地方出现了新的证物,还是她一个本来就有嫌疑的人出现在黑沼宅附近,都显得有人不打自招。

    而且明显还有第三方要把黑沼挫骨扬灰,杯户商场游乐园的炸弹是这群人放的,多合理啊。

    问题是,她以为自己干得天衣无缝,结果第二天新闻一报——

    湖边发现一具尸体,疑似他杀,凶器不明,警方将要下水调查。

    重点是,直播一闪而过的视频中,打捞队的入水点……离她昨晚丢钩爪的点,只有不到500米。

    濑音:……

    她当然没在钩爪上留下指纹啊,也没装个“此钩爪由时弦濑音非友情提供”名牌,但……

    她那钩爪也不是某宝29块包邮款,是特制定制高强度材质,还根据她自己的使用习惯做了调整,甩出去能上楼救人也能拆门破锁的那种。

    有了钩爪本体,警方轻轻松松就能用投掷轨迹、结构压痕、机械臂展开范围推算出投掷者的身高体型,甚至连惯用手都能分析个八九不离十。

    到时候大多数信息都能和她对上——

    那个警察更不会放过她啊!!!

    知道这事还是通过松田阵平,从提无津川回去的路上,安眠药的药力上来,濑音使出分筋错骨手才没当街躺倒。

    明明很小心了,不过咬破嘴里胶囊的时候,可能还是吸收了点药物。

    等回来后强撑着解了松田阵平的绳子,濑音就一头栽他旁边。

    吞了双倍药量的松田阵平整个人都麻爪了,已到正午,手机铃声响了有好几遍,他才悠悠转醒。

    时弦濑音不在房间,记忆里他直接摔倒了地上,现在却在软绵绵的床榻正中。

    一道阳光从窗帘缝隙漏出来,因为过好的遮光能力,松田阵平一时间没有判断出时间。

    他身上没有擦伤,能把一个一米八六的成年男人抱床上,时弦濑音的力气对于女性来说似乎过大了些。

    目暮十三:“你跑哪儿去了?下次行动前必须要先报备。”

    “额,不是……”刚入职一周就睡了懒觉,松田阵平久违的有点心虚,把锅甩到安眠药上有点冤,主要原因还是他一连几周没睡好过一觉。

    “我在嫌疑……在时弦小姐家。”

    听电话的目暮警官惊呆了,过来汇报的佐藤美和子也惊呆了,两人异口同声:“哈?!”

    “你在干嘛?!”

    “……违法搜查。”

    “怎么回事?”目暮十三又想了想,“你还是怀疑她?”

    “嗯。”

    “你查出什么了?”

    松田阵平又有点心虚,他刚刚简单翻找了下,除了她那堆乱七八糟的二手物件,的确没有出格的东西。

    桌上放了张纸条,让他醒来先喝些粥,她去买点便当。

    锅里的粥看样子已经被喝了一部分了,冰箱里只有水果,时弦濑音不常在家做饭。

    个人物品也是单人份,笔记本上细细地记着开支,还有各行各业繁杂的打工收入。

    卖力气的卖服务的,濑音无一不干,但都是临时工,而且干不长。

    就是有些名目,她没有直接标注名字,而是写成了缩写。

    是非常正常的独居女性房间。

    松田阵平:“她在怎么知道我是警察这件事上,有说谎的肢体语言。”

    目暮十三:“可这不能说明她和炸弹犯有关系啊,而且肢体语言不能作为证据,是不是你逼问她把她搞得太紧张了,太紧张了也会不自然的。”

    “……”

    松田阵平翻页的手突然顿住,中间一页的左下角,画了个Q版小人,上面记录的日期是五年前。

    小人黑色卷发有些蓬乱,斜里刺出几根呆毛,没戴墨镜,但服装极为眼熟。

    是松田在警校就读时,每次出门必穿的衣服。

    因为一个月才能间隔着出几次,上次出门前穿脏的,到下次正好洗干净了,所以松田阵平总共只有一件常服。

    原来五年前,濑音就见过他?

    如果他与这样特别的女孩有过交流,一定不会忘记,但事实就是他没有任何印象。

    成年后他的样貌就没有很大的变化了,如果那时候濑音知道他是警校生,再次见面默认他是警察就顺理成章了。

    濑音画得不算好,笔触毛糙,线条歪歪斜斜。

    就像是记账时突然发呆,质量差劲的水笔落了滴墨,她索性画上了一堆雨点,又给那小人加了把小黑伞。

    不过画之前没考虑过要下雨,Q版小人的手是垂着的,这时候拿伞,怎么都别别扭扭。

    松田阵平突然之间,仿佛看到那个蝉鸣的旁晚,忙于生计的少女短暂脱离了生活的困顿,在昏暗的台灯下,绘制了心里小小的一片夏雨。

    他沉默了好久,缓缓阖上账本,摆回原位。

    竟然有些无措,好像……真的冒犯到了什么。

    时弦濑音是说了谎,只是这个谎言,和他想象的并不一样。

    “看你这样一定就是了。”目暮十三已经逐渐掌握这后辈的脾气,“我们的警员还在全市搜索,随时准备疏散人群,你先别管这个事了,又有案子了。”

    “……嗯。”

    濑音开门的时候和松田阵平撞了个正着,他一边换鞋一边挂了电话。

    “提无津川啊……啧,那确实挺棘手的。你等我,二十分钟到岗。”

    松田戴墨镜的动作骤然卡顿,想到刚刚看到的本子,还有昨晚发生的吻,局促地扯了扯衬衫下摆。

    时弦濑音把便当递给他,打破了沉默:“先吃饭。”

    “额,嗯……”松田阵平微微错开视线,嗓音发干,“我得先走了。下班回来跟你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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