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更鼓刚敲过第一声，沈昭便睁开了眼。
枕畔无人，床榻外侧的被褥平整冰冷，唯有几片残梅落在锦缎上，像是谁匆匆离去时抖落的痕迹。她低头，掌心仍紧攥着那枚铜扣，指腹摩挲过刻痕——"未死"。
"姑娘，该梳妆了。"青梧掀开床帐，声音压得极低，"谢大人四更天便去了观星阁，衣摆上……沾着香灰。"
沈昭指尖一顿。
香灰？
谢家祭祖的日子远在冬至，如今才初春，他拜的是谁？
铜镜前，侍女们鱼贯而入，为她梳发描妆。沈昭望着镜中盛装华服的自己，恍惚间却看见另一个满身血污的身影——半年前那个雪夜，她便是这样戴着孝闯入金銮殿，跪在御前，求来了这道赐婚圣旨。
"夫人。"
谢临川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沈昭转身时，正见他逆着晨光而立，玄色官服衬得面色愈发冷白，腰间玉带钩泛着寒芒。昨夜粘在他后颈的梅花瓣已不见踪影，唯有一道结痂的伤痕横亘在衣领之下，像是谁用朱砂笔在宣纸上狠狠划了一记。
"夫君昨夜睡得好么？"她抬手替他整理衣襟，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那道伤。
谢临川眸光微动，忽地扣住她的手腕。他掌心冰凉，像握着一块寒玉："夫人可知，今日入宫，最忌什么？"
"忌穿素，忌佩刃，忌……"她话音骤停。
他的拇指正抵在她腕间脉门上——那里，一抹胭脂伪饰的守宫砂尚未褪尽。
"忌真情流露。"他松开手，自袖中取出一只锦囊，"含一片，可解百毒。"
沈昭挑眉。锦囊里躺着三片薄如蝉翼的玉色药片，寒香凛冽——**天山寒髓芝**，价比黄金。
"夫君这是怕我中毒，"她忽地笑了，"还是怕我不中毒？"
谢临川未答。窗外车马声渐近，他转身时，衣摆扫过门槛，拂落一地未绽的梅骨朵。
御赐的鸾轿刚过朱雀门，沈昭便闻到了血腥味。
不是新血，而是那种渗入砖缝、经年不散的锈腥气。她掀帘望去，宫道两侧跪伏的朝臣中，一位白发老臣额上鲜血汩汩——那伤口规整，分明是玉笏生生砸出来的。
"兵部尚书徐有贞。"谢临川的声音自轿外传来，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昨日查军饷账目，少了三万两。"
沈昭指节一紧。
徐有贞是她父兄的挚友，当年唯一力主增援边关的朝臣。如今这三万两，怕是和那场全军覆没的战役脱不了干系……
"臣妇参见陛下。"
紫宸殿内，沈昭伏地而拜，额头贴着冰冷的金砖。余光里，谢临川的衣摆纹丝未动，像一尊无悲无喜的玉雕。
"平身。"皇帝的声音自高处落下，带着几分慵懒，"谢卿，你这新妇，倒比折子上画的更标致。"
沈昭抬眸，正对上赵衍似笑非笑的眼。年轻的帝王斜倚龙椅，手中把玩着一卷边关战报，暗红的血渍在宣纸上洇开，宛如一朵凋残的梅。
"听闻沈姑娘擅剑舞？"赵衍忽地将战报掷在案上，"今日春光正好，不如……"
"陛下。"谢临川上前半步，"臣妻旧伤未愈。"
殿内霎时死寂。
沈昭看见赵衍眯起了眼——那是猛兽盯上猎物的神色。她猛地攥住谢临川的袖角，指甲隔着衣料狠狠掐进他腕间伤痕。
"臣妇愿舞。"她盈盈下拜，自鬓间抽出一支金簪，"只是今日未带佩剑，可否借陛下的……"
"用朕的！"赵衍大笑起身，解下腰间佩剑抛来，"好一个将门虎女！"
沈昭接剑的刹那，剑鞘上的龙纹硌得掌心生疼。这柄天子剑，本该在边关号令千军，如今却成了取悦君王的玩物。她深吸一口气，旋身起势——破阵二十四式，父兄亲授的沙场剑法。
剑锋扫过金砖的瞬间，她忽地瞥见案几下的异样——那卷染血战报的角落，露出半个字迹：
"煜"。
兄长的名讳。
沈昭的剑招陡然凌厉。最后一式**"长虹贯日"**，她故意将剑尖指向御座，在赵衍骤变的脸色中急转直下，剑锋劈裂三块金砖，碎屑飞溅如雨。
"好！"赵衍抚掌大笑，眼底却凝着冰，"谢卿，你这夫人……"
"陛下！"一名内侍慌张闯入，"北疆八百里加急！"
趁乱，沈昭一脚将战报踢入案底。转身时，却撞上谢临川的目光——他立于殿柱阴影中，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铜扣，与她怀中的一模一样。
回府的马车上，沈昭终于吐出了含化的药片。舌根残留的苦涩里，她尝出一味熟悉的毒——**朱颜改**。正是昨日那碗"养心汤"里的主药。
"陛下赐的茶也有毒？"她冷笑。
谢临川闭目养神，喉结上的汗珠在斜阳下像滴将坠未坠的露："夫人今日的剑舞，用了沈家军的'踏雪'步法。"
"夫君对我父兄的招式，倒熟悉得很。"沈昭忽地倾身，抽走他袖中的铜扣，"不如说说，这个为何会在……"
马车猛地颠簸。
谢临川睁眼的刹那，沈昭看见他瞳孔骤缩——那里面映出一道寒光，正直奔她太阳穴而来！
"趴下！"
箭矢穿透车壁的瞬间，谢临川将她狠狠按倒在软垫上。沈昭嗅到他衣领间的梅香混着血腥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支箭，本该贯穿她的头颅。
"青梧！"
车外杀声骤起。沈昭挣扎欲起，却被谢临川死死扣住。他单手扯开官服暗扣，露出内里的软甲——心口处一道新鲜的箭痕，周边布料焦黑翻卷。
"火弩箭。"他喘息着将一块令牌塞进她掌心，"刺客是羽林卫。"
沈昭浑身血液冻结。羽林卫直属于皇帝，赵衍这是要……
"不是陛下。"谢临川仿佛看透她的心思，指尖在她掌心划了三字：萧。
萧令仪？那个据说与谢临川有婚约的萧家嫡女？
马车骤停。谢临川整好衣冠，掀帘时又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唯有袖口暗纹上多了一抹血色。
"夫君。"沈昭忽地唤住他，"今日……多谢。"
谢临川背影一僵，未曾回头。暮色里，沈昭看见他抬手按了按心口——那个动作，像极了她父兄重伤时的习惯。
"姑娘！"青梧满脸是血地冲来，"药渣验出来了，梅树下还埋着……"
沈昭循声望去，几个小厮正自梅林深处抬出半具白骨。那骨腕上套着一只熟悉的铜镯——是她乳母的女儿，三年前失踪的贴身婢女。
夜风卷落一树残梅，纷纷扬扬似雪。沈昭立于廊下，看着谢临川独自走向那具骸骨。他弯腰的姿势极怪异，像是旧伤发作，又像是……在哭？
"姑娘，要动手吗？"青梧按住剑柄。
沈昭摇头。她展开谢临川给的令牌，背面刻着小小的"沈"字，正是兄长的笔迹。
令牌边缘，沾着一点香灰——与今晨谢临川衣摆上的一模一样。
远处，观星阁的灯火又亮了。
枕畔无人，床榻外侧的被褥平整冰冷，唯有几片残梅落在锦缎上，像是谁匆匆离去时抖落的痕迹。她低头，掌心仍紧攥着那枚铜扣，指腹摩挲过刻痕——"未死"。
"姑娘，该梳妆了。"青梧掀开床帐，声音压得极低，"谢大人四更天便去了观星阁，衣摆上……沾着香灰。"
沈昭指尖一顿。
香灰？
谢家祭祖的日子远在冬至，如今才初春，他拜的是谁？
铜镜前，侍女们鱼贯而入，为她梳发描妆。沈昭望着镜中盛装华服的自己，恍惚间却看见另一个满身血污的身影——半年前那个雪夜，她便是这样戴着孝闯入金銮殿，跪在御前，求来了这道赐婚圣旨。
"夫人。"
谢临川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沈昭转身时，正见他逆着晨光而立，玄色官服衬得面色愈发冷白，腰间玉带钩泛着寒芒。昨夜粘在他后颈的梅花瓣已不见踪影，唯有一道结痂的伤痕横亘在衣领之下，像是谁用朱砂笔在宣纸上狠狠划了一记。
"夫君昨夜睡得好么？"她抬手替他整理衣襟，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那道伤。
谢临川眸光微动，忽地扣住她的手腕。他掌心冰凉，像握着一块寒玉："夫人可知，今日入宫，最忌什么？"
"忌穿素，忌佩刃，忌……"她话音骤停。
他的拇指正抵在她腕间脉门上——那里，一抹胭脂伪饰的守宫砂尚未褪尽。
"忌真情流露。"他松开手，自袖中取出一只锦囊，"含一片，可解百毒。"
沈昭挑眉。锦囊里躺着三片薄如蝉翼的玉色药片，寒香凛冽——**天山寒髓芝**，价比黄金。
"夫君这是怕我中毒，"她忽地笑了，"还是怕我不中毒？"
谢临川未答。窗外车马声渐近，他转身时，衣摆扫过门槛，拂落一地未绽的梅骨朵。
御赐的鸾轿刚过朱雀门，沈昭便闻到了血腥味。
不是新血，而是那种渗入砖缝、经年不散的锈腥气。她掀帘望去，宫道两侧跪伏的朝臣中，一位白发老臣额上鲜血汩汩——那伤口规整，分明是玉笏生生砸出来的。
"兵部尚书徐有贞。"谢临川的声音自轿外传来，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昨日查军饷账目，少了三万两。"
沈昭指节一紧。
徐有贞是她父兄的挚友，当年唯一力主增援边关的朝臣。如今这三万两，怕是和那场全军覆没的战役脱不了干系……
"臣妇参见陛下。"
紫宸殿内，沈昭伏地而拜，额头贴着冰冷的金砖。余光里，谢临川的衣摆纹丝未动，像一尊无悲无喜的玉雕。
"平身。"皇帝的声音自高处落下，带着几分慵懒，"谢卿，你这新妇，倒比折子上画的更标致。"
沈昭抬眸，正对上赵衍似笑非笑的眼。年轻的帝王斜倚龙椅，手中把玩着一卷边关战报，暗红的血渍在宣纸上洇开，宛如一朵凋残的梅。
"听闻沈姑娘擅剑舞？"赵衍忽地将战报掷在案上，"今日春光正好，不如……"
"陛下。"谢临川上前半步，"臣妻旧伤未愈。"
殿内霎时死寂。
沈昭看见赵衍眯起了眼——那是猛兽盯上猎物的神色。她猛地攥住谢临川的袖角，指甲隔着衣料狠狠掐进他腕间伤痕。
"臣妇愿舞。"她盈盈下拜，自鬓间抽出一支金簪，"只是今日未带佩剑，可否借陛下的……"
"用朕的！"赵衍大笑起身，解下腰间佩剑抛来，"好一个将门虎女！"
沈昭接剑的刹那，剑鞘上的龙纹硌得掌心生疼。这柄天子剑，本该在边关号令千军，如今却成了取悦君王的玩物。她深吸一口气，旋身起势——破阵二十四式，父兄亲授的沙场剑法。
剑锋扫过金砖的瞬间，她忽地瞥见案几下的异样——那卷染血战报的角落，露出半个字迹：
"煜"。
兄长的名讳。
沈昭的剑招陡然凌厉。最后一式**"长虹贯日"**，她故意将剑尖指向御座，在赵衍骤变的脸色中急转直下，剑锋劈裂三块金砖，碎屑飞溅如雨。
"好！"赵衍抚掌大笑，眼底却凝着冰，"谢卿，你这夫人……"
"陛下！"一名内侍慌张闯入，"北疆八百里加急！"
趁乱，沈昭一脚将战报踢入案底。转身时，却撞上谢临川的目光——他立于殿柱阴影中，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铜扣，与她怀中的一模一样。
回府的马车上，沈昭终于吐出了含化的药片。舌根残留的苦涩里，她尝出一味熟悉的毒——**朱颜改**。正是昨日那碗"养心汤"里的主药。
"陛下赐的茶也有毒？"她冷笑。
谢临川闭目养神，喉结上的汗珠在斜阳下像滴将坠未坠的露："夫人今日的剑舞，用了沈家军的'踏雪'步法。"
"夫君对我父兄的招式，倒熟悉得很。"沈昭忽地倾身，抽走他袖中的铜扣，"不如说说，这个为何会在……"
马车猛地颠簸。
谢临川睁眼的刹那，沈昭看见他瞳孔骤缩——那里面映出一道寒光，正直奔她太阳穴而来！
"趴下！"
箭矢穿透车壁的瞬间，谢临川将她狠狠按倒在软垫上。沈昭嗅到他衣领间的梅香混着血腥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支箭，本该贯穿她的头颅。
"青梧！"
车外杀声骤起。沈昭挣扎欲起，却被谢临川死死扣住。他单手扯开官服暗扣，露出内里的软甲——心口处一道新鲜的箭痕，周边布料焦黑翻卷。
"火弩箭。"他喘息着将一块令牌塞进她掌心，"刺客是羽林卫。"
沈昭浑身血液冻结。羽林卫直属于皇帝，赵衍这是要……
"不是陛下。"谢临川仿佛看透她的心思，指尖在她掌心划了三字：萧。
萧令仪？那个据说与谢临川有婚约的萧家嫡女？
马车骤停。谢临川整好衣冠，掀帘时又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唯有袖口暗纹上多了一抹血色。
"夫君。"沈昭忽地唤住他，"今日……多谢。"
谢临川背影一僵，未曾回头。暮色里，沈昭看见他抬手按了按心口——那个动作，像极了她父兄重伤时的习惯。
"姑娘！"青梧满脸是血地冲来，"药渣验出来了，梅树下还埋着……"
沈昭循声望去，几个小厮正自梅林深处抬出半具白骨。那骨腕上套着一只熟悉的铜镯——是她乳母的女儿，三年前失踪的贴身婢女。
夜风卷落一树残梅，纷纷扬扬似雪。沈昭立于廊下，看着谢临川独自走向那具骸骨。他弯腰的姿势极怪异，像是旧伤发作，又像是……在哭？
"姑娘，要动手吗？"青梧按住剑柄。
沈昭摇头。她展开谢临川给的令牌，背面刻着小小的"沈"字，正是兄长的笔迹。
令牌边缘，沾着一点香灰——与今晨谢临川衣摆上的一模一样。
远处，观星阁的灯火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