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克赛特郡,韦斯顿郊外,一大早天空就呈现出朦胧的灰蓝色调,像是被水稀释过的靛青染料。

    阳光穿过薄如蝉翼的云层,在牧师住宅的阁楼窗棂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栋乔治亚风格的三层砖房爬满了常春藤,红砖墙面上点缀着几处剥落的灰泥,显露出岁月的痕迹。

    此时三楼阁楼里弥漫着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一张粗糙的橡木实验桌上,各式玻璃器皿杂乱地排列着——细颈烧瓶、锥形瓶、玻璃漏斗,还有几支沾着褐色残留物的试管。

    爱莉安娜·柯林站在实验桌前,她纤细的手指正握着一支滴管,小心翼翼地往盛有浑浊液体的烧杯中添加试剂。

    这个有着精致五官的少女将棕色的长发随意扎成马尾,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她光洁的额前。

    尽管只穿着朴素的亚麻长裙和沾满药渍的围裙,依然无法掩盖她惊人的美貌,浅棕色的双眸和同色系的大弯卷发相应成趣,高挺的鼻梁下是形状完美的樱唇。

    “又失败了。”爱莉安娜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沮丧。

    放下玻璃器皿,爱莉安娜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晨光中的薄雾渐渐散去,远处的农舍烟囱开始冒出袅袅炊烟,这幅宁静的田园景象没有让爱莉安娜产生欣赏的欲望,反而让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

    “这该死的18世纪,连个像样的离心装置都弄不出来。”爱莉安娜低声咒骂道。

    在这个还未进行工业革命的18世纪初,爱莉安娜正在进行的前沿化学实验在旁人眼中无异于女巫的魔法。

    若不是她自制的化学药剂治可以好牲畜的疾病,成了远近闻名的小兽医,恐怕早就被指控为会魔法的女巫,绑到教堂的十字架上烧死了。

    爱莉安娜是韦斯顿镇牧师乔威斯特·柯林的第七个孩子,在这个避孕技术尚不发达的时代,柯林家竟然有十二个存活的孩子。

    她的母亲安妮的半生几乎是在不间断地怀孕、生产、哺乳中度过,而牧师父亲没在家庭中出多少力就算了,反而酗酒欠债,还殴打老婆孩子。

    每当想起这些糟心的事,爱莉安娜都会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可更恶心的是乔威斯特还有卖儿卖女的恶习,爱莉安娜前面两个姐姐十三岁就被乔威斯特美其名曰送去自谋生路,实际上是被卖到了妓院。

    若非爱莉安娜拥有前世的记忆,利用研究出来的化学药剂早早为自己谋了兽医的出路,她恐怕也难逃同样的命运。

    正当爱莉安娜将最新一批青霉素提取物倒入密封容器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木质地板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加上剧烈的摇晃,好似整座阁楼都随之震动。

    “爱莉安娜,不好了!”

    弟弟约翰逊猛地推开门,气喘吁吁地喊道:“爸爸要把你卖给那个大啤酒肚约翰,妈妈正在阻拦他,但我看妈妈是阻止不了的。”

    约翰逊只比爱莉安娜小一岁,因为从小给她当兽医助理,又知道爱莉安娜研究的不是巫师魔药,不仅不像别人一样害怕她,还是家里唯一理解和支持她的人。

    约翰逊同样继承了柯林家的美貌,不笑不动的时候俨然一尊美人雕像,不过此刻他浅棕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焦虑,倒是破坏了那种平静的美感。

    爱莉安娜闻言并未露出惊慌,只是平静地将实验器材归位。

    有了两个姐姐的前车之鉴,爱莉安娜不奇怪乔维斯特要卖自己,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也不仅是乔威斯特有卖女儿的恶习,在这个把女儿当作财产的时代,美貌既是诅咒也是筹码。

    “他也不是第一次动这个念头了,我不会让他得逞的,别担心。”爱莉安娜冷静地说着,手指还灵活地将几瓶药剂装入预先准备好的皮箱。

    然而约翰逊接下来的话让爱莉安娜的动作骤然停顿。

    “这次不一样,那个约翰买下了爸爸在所有酒馆的欠条,他们正在谈价钱呢,爸爸想用你抵债的同时,还打算额外讹他一笔钱!”

    爱莉安娜闻言快步走到窗前,透过斑驳的玻璃,她看到父亲正与那个以家暴闻名的大啤酒肚约翰激烈争论着什么,母亲站在一边拉着父亲作祈求状。

    即使听不清对话内容,那场景的含义也不言而喻了。

    “这个人渣,我是个人,不是待售的牲口!”爱莉安娜咬牙切齿地咒骂。

    在姐姐伊丽莎白被带走之前,爱莉安娜就曾威胁乔威斯特,说要向埃克塞特郡的奥利斯伯爵举报他的行为。

    伊丽莎白还是去了镇上的妓院,很明显爱莉安娜的威胁没起作用。

    这倒也不怪爱莉安娜,威胁失败的原因是伊丽莎白受了乔维斯特的威胁,不敢举报父亲,爱莉安娜可没把柄落到乔维斯特手里,举报信肯定是能起作用的。

    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等伯爵派人来调查情况,她恐怕早已被那个有家暴前科的约翰折磨致死了。

    约翰逊焦急地建议道:“不如你先去伊丽莎白那里躲几天?只要价钱没谈妥,妓院的老板应该不会让你接客。”

    伊丽莎白现在就在镇上唯一的一家妓院。

    “去妓院,我是疯了吗?妓院老板垂涎我多久了?主动去找伊丽莎白,那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爱莉安娜打断他,迅速将几件衣物塞进皮箱。

    爱莉安娜的皮箱经过特殊设计,除了几件日常的衣服,大部分空间都留给了那些珍贵的药剂,比如半成品的青霉素,以及她八岁就成功提取的大蒜素。

    后者虽然纯度不及前世,但在治疗安妮的产褥热时已经证明了效果。

    见爱莉安娜在收拾东西,约翰逊当然确定她是要走的,便问道:“那你去巴斯找乔伊娜吗?”

    乔伊娜是柯林家的老大,一开始也是去的镇上妓院,后来受不了乔威斯特总是去找她要钱,便哄着一个顾客把她带去了巴斯。

    约翰逊刚把话说出口就意识到这个建议同样愚蠢,因为另一个姐姐也沦落了风尘,而且早就不和家里联系了。

    爱莉安娜扣上皮箱,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去伦敦。”

    “可我们家在伦敦没有认识的人。”约翰逊说道。

    “正因为如此才安全,爸爸的手伸不到那么远,除非他自己去伦敦找我,可牧师不能轻易离开自己的教区。”爱莉安娜说着,手上还快速检查着需要带的物品。

    收拾好东西之后,爱莉安娜正要转身出门,手臂却被约翰逊一把抓住,爱莉安娜往约翰逊脸上看去,却见他露出了祈求的眼神。

    少年声音颤抖:“带我一起走吧,我可以继续做你的助手,上药时你需要力气帮忙按住那些畜生。”

    这个家对女孩子来说是地狱,对男孩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动辄打骂也就算了,到13岁也会被卖出去当学徒自谋生路。

    约翰逊之所以14岁了还没离开家,是因为镇上目前没有需要学徒的地方。

    爱莉安娜凝视着眼前的弟弟,脑中飞速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楼下传来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她立刻知道时间所剩无几。

    她下定决心后对于约翰逊说道:“你去收拾两套衣服,然后去鸡舍放火,我们在后门汇合。”

    约翰逊一听就知道爱莉安娜放火是想拖住父亲,让他们能顺利逃走。

    可他却面露犹豫,迟疑地说道:“除了爸爸的年金之外,鸡舍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没了鸡蛋卖的钱贴补开支,只怕是要饿肚子的。”

    爱莉安娜厉声打断他,随即压低声音:“要饿肚子大家就一起饿,到时候他就知道少喝几顿酒,饭钱不就省出来了,要么放火逃走,要么永远留在这个地狱,你选一个。”

    十五分钟后,当乔威斯特和大肚子约翰忙着扑救鸡舍的火势时,姐弟俩悄悄溜出后门,沿着灌木丛生的偏僻小路向镇上的马车驿站狂奔。

    韦斯顿的驿站是一栋低矮的砖房,门前停着几辆漆色斑驳的马车,马粪和干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与空气中的潮湿气息形成鲜明的对比。

    几个车夫围坐在木桶旁玩着纸牌,粗布的衬衫上沾满汗渍和灰尘。

    爱莉安娜立刻注意到驿站里除了几位坐在马车内的女士,清一色的男性面孔,更令她不适的是驿站管事的态度。

    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明显不愿与女人交谈,所有问题都只回答约翰逊。

    “今天没有去伦敦的合租马车,只有单租,加上中途的住宿费,两英镑五先令。”管事叼着烟斗,含混不清地说道。

    从韦斯顿到伦敦坐马车需要三天,因为有离开的打算,爱莉安娜早就打听过了出行的费用,如果是合租车的话,他和约翰逊的费用顶多一英镑七先令,现在这个价格远超预算。

    从九岁开始行医,到现在爱莉安娜只积攒的六英镑九先令,光是路费就要消耗这么多,这让她心里充满了不安,但逃跑的紧迫感又让她别无选择。

    付完定金后,爱莉安娜紧握着破旧的钱袋,与约翰逊登上了一辆四面漏风的旧马车。

    “你的钱够我们在伦敦安顿吗?”车轮开始转动后,约翰逊压低声音问道。

    作为爱莉安娜多年的兽医助手,约翰逊知道姐姐偷偷存了些钱,但具体数目并不清楚。

    爱莉安娜打开褪色的绒布钱袋,示意约翰逊自己看,里面除了零星几张纸币,就只有几枚磨损严重的硬币。

    “我计划去圣巴斯托洛医院求职,如果成功的话,我们可以住职工宿舍,如果失败了。”爱莉安娜没有说完,但眼神中的忧虑说明了一切。

    爱莉安娜因为容貌过分美丽,平时并不太方便去人多的街上,所以她的很多信息都是来源于约翰逊,听到圣巴斯托洛医院,约翰逊立刻想起了两周前报纸上刊登的招聘信息。

    “你要去圣巴斯托洛医院应聘?可他们招的是药剂师和外科医生,不是兽医,而且那家医院需要推荐信!”

    约翰逊说完随即意识到声音太大,慌忙压低音量,又问爱莉安娜道:“这推荐信你打算找谁写?”

    主要是谁愿意给一个女孩儿写求职推荐信呢?还是医生职业,特别是爱莉安娜不是医生,就是兽医也是她自己摸索弄的,根本就没有师承。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前面驾车的车夫听到这个对话,眼中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狠厉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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