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川市的夏季阴雨连绵，傍晚八点的霓虹灯在雨幕里晕成缤纷艳丽的色块，与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交织出迷离的光影。
一双小白鞋碾过积水潭，泥点溅起，沾湿了她的风衣下摆。
女人撑伞站在台阶下，抬头望向拳击馆的锈铁招牌，指甲掐进掌心。
她合上伞，顺手将它靠在门口的台阶下。
场馆内，空气中飘浮着汗水与铁器混合的味道。
她的视线扫过墙壁上斑驳的海报，最后落在展示柜里的照片上：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举着手里的奖杯，笑容肆意又张扬。
被保护得很好的金腰带，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展示在橱窗后。不过，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陈修远！”
女人清冷的嗓音穿透了略显沉闷的空气，剃着板寸头的男人动作一顿，他面前的沙袋晃了几下终于停住。
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少年闻声从擂台边窜出来，校服衣袖上还沾着少许松香粉。
看见岑暮的瞬间，陈修远愣神片刻，而后快速低下头去，不敢上前半步。
各式健身器材在灯光下泛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一个身高一米九左右的寸头男人从阴影里缓步踱出。
黑色背心勾勒出饱满的胸肌，手臂虬结，身材颀长。
宽阔的背脊一路往下，是束着腰带的劲瘦腰肢，再往下，是那双叫人无法忽视的长腿。
男人生得剑眉星目，左眼眉骨处横亘着一道略显狰狞的伤疤，他的下颚还残留着些许青色胡茬。
岑暮淡淡扫了他一眼，然后径直走向陈修远。
“重点班的学生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她将月考成绩单拍在擂台上，“上周的语文才 101分，连班级平均分都没达到，你在拳击馆倒是挺勤快。”
陈修远自知理亏，埋着头挨训。
一旁的男人却突然笑出声来，喉结滚动，带起脖颈上的汗珠滑过锁骨。
“小远，你们老师管这儿叫‘这种地方’？”他歪嘴一笑，邪气十足，“重点班教语文的……岑暮老师。”
他眸光沉沉，看向她的目光里，掺杂着一些若有似无的复杂情绪。似乎像认识自己，但岑暮不记得自己见过他。
柠檬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结实的身躯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靠过来，岑暮警惕地后退半步。
男人粗糙的指节上还缠着微微渗血的绷带，伸手要碰她的教师铭牌。
“别碰我！”她打落对方的手，白色腕表无意间磕到男人凸起的指骨。天知道，岑暮绝对不是故意的。
裴之闲眯起眼睛，眉骨上的伤疤随之皱起，浑身散发出某种危险的气息，就像蛰伏许久的野兽露出锋利的獠牙。
陈修远的啜泣声混在雨声里：“岑老师，是闲哥帮我垫付了妈妈的手术费……”
默了几秒，岑暮反问道：“所以，用你的前途来报恩？”她的声音像淬了冰，丝毫觉不出半点温度。
那个被陈修远称作“闲哥”的男人忽然欺身逼近，带着热气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廓：“岑老师，你的手指在发抖。”
他握住岑暮正欲摘掉眼镜的手，漫不经心道：“觉得我带坏了你的好学生，很生气？”
岑暮猛地甩开男人的手，后腰撞上器械架，杠铃片随之坠落。
她心下一紧，眼睁睁看着男人徒手接住砸向自己的十公斤铁片，他的小臂肌肉绷出，青筋暴起。
“您这样的……”裴之闲舔了舔有些开裂的唇角，步步紧逼，“像你这样的，该待在铺满天鹅绒，点着甜美香薰的象牙塔里。”
由于他的俯身，宽大的领口随动作的弧度垂下，胸口处狰狞可怖的疤痕在灯光下宛若蜈蚣，“而不是跑来这儿招惹……”
犀利的白光划破漆黑的天空，轰然炸裂的雷声打断了裴之闲接下来的话。
岑暮知道自己要带走陈修远，所以让眼前这个男人心生不快，这才故意说些挑衅的话来吓唬她。
倘若被他轻易唬住，这些年的教师岂不是白当了。
“给你三分钟时间收拾自己。”岑暮不愿和这个浑身散发出危险气息的男人多作掺和，她看了一眼表盘上的指针，“然后跟我回学校。”
陈修远听话地拍掉袖口上的松香粉，快速整理仪容仪表。
“闲哥……”陈修远小心翼翼地看向男人，似乎担心他生气。
裴之闲轻笑一声，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快去吧，别让你们老师等久了。”
陈修远连忙应着，抓上月考成绩单快步跟出去。
男人望向门外，她的背影窈窕修长，迎着门外刮起的风，像一株傲然挺立的小白杨。
裴之闲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刚入职一中不久的女生，坐在台阶上偷偷抹泪的模样。
*
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少了外面寒风冷雨的侵袭，让人忍不住放松下来。
岑暮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专心致志地驾驶着汽车穿过湿滑的路面。
“岑老师……”陈修远的声音怯怯的，“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我妈妈……”
雨丝倾斜而细密，“啪嗒啪嗒”地拍在车窗上，汽车轮胎压过掉落的树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
长久的静默。
橙黄色的灯光闪烁几秒后，跳成了红色的指示灯，汽车缓缓减速停下。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妈妈？”岑暮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红绿灯，缓缓开口，“马上就要高考了，照顾妈妈的同时，也不能把学习落下。”
身为班主任，岑暮自然担心自己的学生在高考前夕出岔子。
岑暮的半边脸颊陷在阴影里，殷红的双唇开合着：“你欠他的钱，我替你还。”
陈修远明白岑暮说的“他”就是那个拳击馆老板裴之闲，他咽下一口唾沫，语气有些怯怯的：“岑老师，不……不用替我还，我以后……”
“……辛苦你了，好孩子。”岑暮说完，继续专心开车。
过了一会儿，车内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很小，很轻，却让人揪心。
妈妈生病后，爸爸狠心地丢下他们跑了。陈修远实在没办法，只好到处借钱，给妈妈凑动手术的费用。
处处碰壁的他偶然在一家拳击馆前停下，那个男人说：“多少钱？我借你。”
于是，为了还他的恩情，陈修远时常会翘掉晚自习来拳击馆打杂。
高三的学习压力很大，尤其是一中这样的重点高中，哪怕是周六周天，也被数不清的考试占满。
学习压力和生活压力通通压在他一个人身上的时候，陈修远时常崩溃地想，不读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妈妈能好起来。
大概是岑暮的一句“辛苦你了”，让他积攒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这个世界上，是有人理解他的。
而这个人，就是全年级出了名的严格的岑老师。
他曾经一度以为，像岑老师这样的人，应该很冷漠很不近人情。
温暖的汽车内，陈修远将脸侧朝车窗一边，袖口胡乱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岑暮没有打扰他，两人一路沉默着，直到汽车再次停下。
一双小白鞋碾过积水潭，泥点溅起，沾湿了她的风衣下摆。
女人撑伞站在台阶下，抬头望向拳击馆的锈铁招牌，指甲掐进掌心。
她合上伞，顺手将它靠在门口的台阶下。
场馆内，空气中飘浮着汗水与铁器混合的味道。
她的视线扫过墙壁上斑驳的海报，最后落在展示柜里的照片上：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举着手里的奖杯，笑容肆意又张扬。
被保护得很好的金腰带，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展示在橱窗后。不过，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陈修远！”
女人清冷的嗓音穿透了略显沉闷的空气，剃着板寸头的男人动作一顿，他面前的沙袋晃了几下终于停住。
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少年闻声从擂台边窜出来，校服衣袖上还沾着少许松香粉。
看见岑暮的瞬间，陈修远愣神片刻，而后快速低下头去，不敢上前半步。
各式健身器材在灯光下泛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一个身高一米九左右的寸头男人从阴影里缓步踱出。
黑色背心勾勒出饱满的胸肌，手臂虬结，身材颀长。
宽阔的背脊一路往下，是束着腰带的劲瘦腰肢，再往下，是那双叫人无法忽视的长腿。
男人生得剑眉星目，左眼眉骨处横亘着一道略显狰狞的伤疤，他的下颚还残留着些许青色胡茬。
岑暮淡淡扫了他一眼，然后径直走向陈修远。
“重点班的学生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她将月考成绩单拍在擂台上，“上周的语文才 101分，连班级平均分都没达到，你在拳击馆倒是挺勤快。”
陈修远自知理亏，埋着头挨训。
一旁的男人却突然笑出声来，喉结滚动，带起脖颈上的汗珠滑过锁骨。
“小远，你们老师管这儿叫‘这种地方’？”他歪嘴一笑，邪气十足，“重点班教语文的……岑暮老师。”
他眸光沉沉，看向她的目光里，掺杂着一些若有似无的复杂情绪。似乎像认识自己，但岑暮不记得自己见过他。
柠檬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结实的身躯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靠过来，岑暮警惕地后退半步。
男人粗糙的指节上还缠着微微渗血的绷带，伸手要碰她的教师铭牌。
“别碰我！”她打落对方的手，白色腕表无意间磕到男人凸起的指骨。天知道，岑暮绝对不是故意的。
裴之闲眯起眼睛，眉骨上的伤疤随之皱起，浑身散发出某种危险的气息，就像蛰伏许久的野兽露出锋利的獠牙。
陈修远的啜泣声混在雨声里：“岑老师，是闲哥帮我垫付了妈妈的手术费……”
默了几秒，岑暮反问道：“所以，用你的前途来报恩？”她的声音像淬了冰，丝毫觉不出半点温度。
那个被陈修远称作“闲哥”的男人忽然欺身逼近，带着热气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廓：“岑老师，你的手指在发抖。”
他握住岑暮正欲摘掉眼镜的手，漫不经心道：“觉得我带坏了你的好学生，很生气？”
岑暮猛地甩开男人的手，后腰撞上器械架，杠铃片随之坠落。
她心下一紧，眼睁睁看着男人徒手接住砸向自己的十公斤铁片，他的小臂肌肉绷出，青筋暴起。
“您这样的……”裴之闲舔了舔有些开裂的唇角，步步紧逼，“像你这样的，该待在铺满天鹅绒，点着甜美香薰的象牙塔里。”
由于他的俯身，宽大的领口随动作的弧度垂下，胸口处狰狞可怖的疤痕在灯光下宛若蜈蚣，“而不是跑来这儿招惹……”
犀利的白光划破漆黑的天空，轰然炸裂的雷声打断了裴之闲接下来的话。
岑暮知道自己要带走陈修远，所以让眼前这个男人心生不快，这才故意说些挑衅的话来吓唬她。
倘若被他轻易唬住，这些年的教师岂不是白当了。
“给你三分钟时间收拾自己。”岑暮不愿和这个浑身散发出危险气息的男人多作掺和，她看了一眼表盘上的指针，“然后跟我回学校。”
陈修远听话地拍掉袖口上的松香粉，快速整理仪容仪表。
“闲哥……”陈修远小心翼翼地看向男人，似乎担心他生气。
裴之闲轻笑一声，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快去吧，别让你们老师等久了。”
陈修远连忙应着，抓上月考成绩单快步跟出去。
男人望向门外，她的背影窈窕修长，迎着门外刮起的风，像一株傲然挺立的小白杨。
裴之闲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刚入职一中不久的女生，坐在台阶上偷偷抹泪的模样。
*
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少了外面寒风冷雨的侵袭，让人忍不住放松下来。
岑暮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专心致志地驾驶着汽车穿过湿滑的路面。
“岑老师……”陈修远的声音怯怯的，“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我妈妈……”
雨丝倾斜而细密，“啪嗒啪嗒”地拍在车窗上，汽车轮胎压过掉落的树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
长久的静默。
橙黄色的灯光闪烁几秒后，跳成了红色的指示灯，汽车缓缓减速停下。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妈妈？”岑暮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红绿灯，缓缓开口，“马上就要高考了，照顾妈妈的同时，也不能把学习落下。”
身为班主任，岑暮自然担心自己的学生在高考前夕出岔子。
岑暮的半边脸颊陷在阴影里，殷红的双唇开合着：“你欠他的钱，我替你还。”
陈修远明白岑暮说的“他”就是那个拳击馆老板裴之闲，他咽下一口唾沫，语气有些怯怯的：“岑老师，不……不用替我还，我以后……”
“……辛苦你了，好孩子。”岑暮说完，继续专心开车。
过了一会儿，车内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很小，很轻，却让人揪心。
妈妈生病后，爸爸狠心地丢下他们跑了。陈修远实在没办法，只好到处借钱，给妈妈凑动手术的费用。
处处碰壁的他偶然在一家拳击馆前停下，那个男人说：“多少钱？我借你。”
于是，为了还他的恩情，陈修远时常会翘掉晚自习来拳击馆打杂。
高三的学习压力很大，尤其是一中这样的重点高中，哪怕是周六周天，也被数不清的考试占满。
学习压力和生活压力通通压在他一个人身上的时候，陈修远时常崩溃地想，不读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妈妈能好起来。
大概是岑暮的一句“辛苦你了”，让他积攒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这个世界上，是有人理解他的。
而这个人，就是全年级出了名的严格的岑老师。
他曾经一度以为，像岑老师这样的人，应该很冷漠很不近人情。
温暖的汽车内，陈修远将脸侧朝车窗一边，袖口胡乱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岑暮没有打扰他，两人一路沉默着，直到汽车再次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