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临川市，临川大学。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落着，雨水打到地上，波纹此起彼伏，风缠绵在阴冷潮湿的水汽中，吹走夏末秋中的最后一丝余温。
梁昭站在教室楼下的走廊上，一边思索着怎么不淋到雨抵达宿舍，一边和她的舍友周书礼打着电话，听着周书礼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
“昨天晚上我还提醒你呢，最近一直下雨，你出门要记得带伞，你怎么又给忘了？”
“这不是因为早上上课快迟到了嘛。”梁昭无奈应声，“周应生的课，我没迟到就已经是万幸了，哪还记得要带伞。”
周应生，人送外号周扒皮，临川大学公选课黑榜榜一，登榜原因包括但不限于迟到一分钟平时分不及格。
梁昭抢课的时候选课系统抽风误打误撞选了他的德国文化，等发现已经迟了，因为这事还被周书礼怜惜了好一阵子。
“那你怎么回？我看外面雨挺大的，你还在A2楼吗，要不我去接你？”
梁昭刚想开口，手中就被措不及防地塞了一把伞。
她没来得及仔细看，塞伞给她的男生就冲进雨中，溅起的雨水冲撞脚踝。
他整个人被雾蒙蒙的一片笼罩着，剩穿着的白色球衣上的红色数字7在一片暗色中格外醒目。
梁昭愣了一瞬，一些尘封了许久的回忆刚要涌上心头，周书礼的声音就把她拉回现实。
“昭昭，你还在听吗？需不需要我现在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梁昭边说着，边转动着手中的伞，白色伞身，黑色伞柄，伞柄处刻着小小的“程砚知”三个字，字体飞舞而张扬。
“周周，你认识程砚知吗？”
-
“程砚知？校队那个程砚知？”
梁昭刚进宿舍，东西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周书礼拦住盘问。
刚得知梁昭被程砚知“好心赠伞”一事，周书礼嘱咐梁昭迅速回宿舍详谈，并果断地切掉了电话。
“他很出名？”
“今年新生，干净帅气少年感，在校第一场篮球赛的视频流传至今，你说出不出名？”
周书礼语气夸张，“昭昭师姐，人长得漂亮果然还是有用的。”
周书礼语气夸张，内容倒不夸张。
平心而论，梁昭确实很漂亮。
她眼尾往上挑，爱笑，弯弯的眼下是颗灵动的泪痣，顺着高挺小巧的鼻子往下滑是甜脆的唇，稍微一抿就能露出两个漂亮的小漩涡，拍照时是曝光的白，不施颜色也能美得惊心动魄。
“……”
梁昭假装痛心疾首，“周周师姐，你这种思想是很不对劲的，程同学路见不平拔伞相助，拯救A2门口孤独徘徊的同校同学，怎么就被你说得这么有企图？”
说到“同校同学”四个字，梁昭故意把语气加重。
周书礼无视梁昭的控诉，继续拉着她分析程砚知的行为，梁昭胡乱应和着，拎着洗漱包走进浴室，浴室门关上的一瞬间把周书礼的声音彻底隔绝。
梁昭没把周书礼的话当回事。
且不说她早上出门出得急脚上还踩着双拖鞋，拖鞋因为在积水里踩到了泥变得脏兮兮的，就凭她还带着口罩和帽子，周书礼口中这位刚开学一个月就在校园墙上出现很多次的程帅哥就不会对她有“一见钟情”这种靠外在产生的化学反应。
-
对于那把伞的去处，梁昭本来想通过同样加入了校篮球队的师弟找到程砚知的联系方式，再把伞还给他，但还没来得及，程砚知就主动找上了她。
新的好友申请里，静悄悄地躺着工藤新一的头像和“我是程砚知”明晃晃的五个大字，梁昭迟疑了两秒，点击添加。
通过的一瞬间，梁昭敲字回复。
梁昭：【你好同学，我是新闻163梁昭，昨天非常感谢你在A2楼下借给我伞，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把伞还给你？】
对面发来的信息很简洁——
【动画171程砚知，如果师姐没什么事的话，现在就可以，我在南区篮球场。】
南区篮球场离宿舍楼不算远。
梁昭看了眼时间：【我现在过去可能要15分钟，你在篮球场等一下我？】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拿起了一直放在桌面上的伞就出了门。
其实梁昭不懂篮球规则，也很少看篮球比赛。
所以当那个穿着带有数字7的白色球衣的男生在全场观众的欢呼声中持续投篮之后，她也只能想出“蛮帅的”这么一个客观的评价。
再精准一点的评价就是——
第一场篮球赛的视频流传至今果然是有原因的。
下一秒，男生转过头来，两个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
梁昭怔在原地。
熟悉的脸和过去重叠，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周围如此嘈杂，可她却还是首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砰、砰、砰。
距离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两年了。
准确来说，这都算不上见面。
当时高三刚开始没多久，母亲赵苡茹怀孕，决定跟着新婚的丈夫去别的城市生活成为了导火索，引爆了父母早已离婚却隐瞒着梁昭的这件事。
彼时梁昭正处于痛苦的漩涡中，父亲酗酒，一喝醉对她非打即骂，一年四季都不敢脱下长袖的梁昭没有朋友，唯一的安慰来自和父亲无休止争吵后带着疲倦的双眼依旧记得给她涂药的赵苡茹，听着她一遍一遍反复说“熬过这一段时间就好了”。
熬过这一段时间就好了。
梁昭以为这句话是她们两个人共同的希望，因为最多只有一年，梁昭就可以去读大学，可以带着赵苡茹远离龙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后来才发现，赵苡茹这句话从来都不是说给她听的。
很难说谁的痛苦更胜一筹，赵苡茹有她的苦衷，但此时此刻，梁昭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原来离不开这里的只有她一个人。
胃里翻江倒海，梁昭抬眼往上，一层一层数，最终停留在亮着的那一层，有谁在不言而喻。
层数往上，心脏下坠。
梁昭没有选择上楼，而是走远些，蹲在路口给赵苡茹打了个电话。
“昭昭，你忘了妈妈吧。”
接通电话沉默片刻后只此一句，梁昭恍惚觉得身上快长好的伤口又重新裂开，伤口处筋连着肉地抽痛。
明明阳光明媚的天骤然乌云密布，雨倾泻而下，雨水混着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分不清是雨水更多，还是泪水更多。
等到了嘴边，才尝出咸涩味。
电话挂断，指甲掐入掌心的肉里，梁昭死死咬住牙根才堪堪止住了不断颤抖的身体，正要起身，头顶却多了一把伞，实实在在地把她遮住。
“需要伞吗？”
她抬头。
男生身姿挺拔，星目朗眉，黑发微垂，外套敞开，连着的帽子戴了起来，下摆的金属拉链头随着弯腰的动作小幅度摆动。
见她看过来，他把伞压得更低些，然后温声开口：“小心点拿，有点沉。”
“还有，”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用语，“血缘代表不了爱的深浅，有时候就算没有也没关系。”
“如果彼此痛苦才更要远离。”
他听到了。
听到那句歇斯底里——
“妈妈，你为什么不够爱我。”
梁昭永远忘不了那双眼睛。
亮晶晶的，瞳孔前罩着一层水汽，又湿漉漉地，瞳孔里是一汪湖水，似乎可以承载所有的爱和希冀。
男生把伞塞进她手里，没等到她的反应，他就径直冲进雨中，脚下的鞋在水中激起波澜，水纹一圈一圈荡漾开来，又慢慢沉寂。
午夜梦回时总会想起，世界轰然坠落之际，时间静止，有一把伞，挡住了一切喧嚣，顺着伞把往上，只剩下缠绕着的细细密密的心跳声来得那么顺理成章。
可能到了那一刻才确切地感受到，人原来是可以仅靠某一个瞬间活下去的。
在那个四分五裂的屋子里，那把伞上积攒了很多的眼泪。
她怎么可以没有认出他？
梁昭怔愣地望着比赛结束后向她走来的程砚知，他明明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干净清冽，眼睛亮亮，笑容明晃晃的，过去也好，现在也好，都是阴沉中的唯一亮色。
久别重逢四个字不合适，二见钟情却是刚刚好。
“是梁昭师姐吗？”程砚知语气中带着歉意，“不好意思，是不是让你等太久了？”
他的表情坦然，像在看一个刚认识的人。
梁昭心下一空。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
紧张感一下冒了出来，梁昭下意识握紧手中的伞，才觉得喉咙干哑得不像话。
她轻咳了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刚到而已。”
说完，她把手中的伞递过去，又有点不好意思，“昨天真的很感谢你把伞借给我，改天一定请你吃饭答谢你。”
“嗯。”程砚知仿佛没听出客套，语气认真，“改天是哪一天？”
梁昭没想到程砚知是这种反应，她斟酌着开口：“等你有空。”
“那就现在，我现在就有空。”
-
和程砚知面对面坐在火锅店里，梁昭一下子变得十分拘束，趁着程砚知低头点菜的空档，她抬眼，偷偷打量着他。
“师姐有没有什么忌口？”
梁昭被程砚知突如其来的问话打得措不及防，和他的眼神对上，又错乱移开，抓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说话磕磕巴巴：“没有忌口，你看着点吧。”
程砚知听到她的话，随即把手机递了过来。
“我随便点了一些，师姐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改的要加的，我怕我点的不合你的口味。”
梁昭接过来，又随意划了划，加了几样，刚想把手机还给程砚知，才发现他正看着窗外。
梁昭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外面又开始下雨，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干燥的地面渐渐被雨水沾湿，刚刚还熙攘的街道只剩一两个人行色匆匆。
梁昭叹气：“这雨还不知道要下多久。”
“下周五就没雨了。”
梁昭转头看向程砚知。
“刚去打球前看过天气预报了，”他边解释边接过梁昭手中的手机，又把伞递过去，正是她二十分钟前刚还回去的那把，“一会回去估计还有雨，师姐先拿着伞吧，等下周五再还给我也行。”
尽管包包里装着伞，梁昭也没有拒绝，她接过伞，说了句谢谢，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和程砚知迄今为止见了三次，每一次都在下雨天，每一次程砚知都要借她一把伞。
梁昭恍惚想起了两年前。
可能是淋了雨的原因，她当晚回去就发了高烧。
昏昏沉沉中灵魂和身体好像分离，身体还躺在床上，灵魂飘到了天花板，以至于醒不过来，做了无数个断断续续的梦，梦里闪过的都是那个轮廓。
发烧持续了整整一周，再醒来，家里只剩下她一人——
父亲醉酒走夜路，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呼吸。
赵苡茹回来处理后事，再走的时候只留下了退烧药和一沓钱。
世事无常，翻天覆地的变化发生在瞬间。
原来的梁昭一直认为，能把她从泥沼里拉出来的只有赵苡茹。
她只用了一周的时间就推翻了这个结论。
真正把她拉出泥沼的，是她自己，是程砚知，是父亲的死亡，再无其他。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落着，雨水打到地上，波纹此起彼伏，风缠绵在阴冷潮湿的水汽中，吹走夏末秋中的最后一丝余温。
梁昭站在教室楼下的走廊上，一边思索着怎么不淋到雨抵达宿舍，一边和她的舍友周书礼打着电话，听着周书礼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
“昨天晚上我还提醒你呢，最近一直下雨，你出门要记得带伞，你怎么又给忘了？”
“这不是因为早上上课快迟到了嘛。”梁昭无奈应声，“周应生的课，我没迟到就已经是万幸了，哪还记得要带伞。”
周应生，人送外号周扒皮，临川大学公选课黑榜榜一，登榜原因包括但不限于迟到一分钟平时分不及格。
梁昭抢课的时候选课系统抽风误打误撞选了他的德国文化，等发现已经迟了，因为这事还被周书礼怜惜了好一阵子。
“那你怎么回？我看外面雨挺大的，你还在A2楼吗，要不我去接你？”
梁昭刚想开口，手中就被措不及防地塞了一把伞。
她没来得及仔细看，塞伞给她的男生就冲进雨中，溅起的雨水冲撞脚踝。
他整个人被雾蒙蒙的一片笼罩着，剩穿着的白色球衣上的红色数字7在一片暗色中格外醒目。
梁昭愣了一瞬，一些尘封了许久的回忆刚要涌上心头，周书礼的声音就把她拉回现实。
“昭昭，你还在听吗？需不需要我现在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梁昭边说着，边转动着手中的伞，白色伞身，黑色伞柄，伞柄处刻着小小的“程砚知”三个字，字体飞舞而张扬。
“周周，你认识程砚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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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知？校队那个程砚知？”
梁昭刚进宿舍，东西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周书礼拦住盘问。
刚得知梁昭被程砚知“好心赠伞”一事，周书礼嘱咐梁昭迅速回宿舍详谈，并果断地切掉了电话。
“他很出名？”
“今年新生，干净帅气少年感，在校第一场篮球赛的视频流传至今，你说出不出名？”
周书礼语气夸张，“昭昭师姐，人长得漂亮果然还是有用的。”
周书礼语气夸张，内容倒不夸张。
平心而论，梁昭确实很漂亮。
她眼尾往上挑，爱笑，弯弯的眼下是颗灵动的泪痣，顺着高挺小巧的鼻子往下滑是甜脆的唇，稍微一抿就能露出两个漂亮的小漩涡，拍照时是曝光的白，不施颜色也能美得惊心动魄。
“……”
梁昭假装痛心疾首，“周周师姐，你这种思想是很不对劲的，程同学路见不平拔伞相助，拯救A2门口孤独徘徊的同校同学，怎么就被你说得这么有企图？”
说到“同校同学”四个字，梁昭故意把语气加重。
周书礼无视梁昭的控诉，继续拉着她分析程砚知的行为，梁昭胡乱应和着，拎着洗漱包走进浴室，浴室门关上的一瞬间把周书礼的声音彻底隔绝。
梁昭没把周书礼的话当回事。
且不说她早上出门出得急脚上还踩着双拖鞋，拖鞋因为在积水里踩到了泥变得脏兮兮的，就凭她还带着口罩和帽子，周书礼口中这位刚开学一个月就在校园墙上出现很多次的程帅哥就不会对她有“一见钟情”这种靠外在产生的化学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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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那把伞的去处，梁昭本来想通过同样加入了校篮球队的师弟找到程砚知的联系方式，再把伞还给他，但还没来得及，程砚知就主动找上了她。
新的好友申请里，静悄悄地躺着工藤新一的头像和“我是程砚知”明晃晃的五个大字，梁昭迟疑了两秒，点击添加。
通过的一瞬间，梁昭敲字回复。
梁昭：【你好同学，我是新闻163梁昭，昨天非常感谢你在A2楼下借给我伞，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把伞还给你？】
对面发来的信息很简洁——
【动画171程砚知，如果师姐没什么事的话，现在就可以，我在南区篮球场。】
南区篮球场离宿舍楼不算远。
梁昭看了眼时间：【我现在过去可能要15分钟，你在篮球场等一下我？】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拿起了一直放在桌面上的伞就出了门。
其实梁昭不懂篮球规则，也很少看篮球比赛。
所以当那个穿着带有数字7的白色球衣的男生在全场观众的欢呼声中持续投篮之后，她也只能想出“蛮帅的”这么一个客观的评价。
再精准一点的评价就是——
第一场篮球赛的视频流传至今果然是有原因的。
下一秒，男生转过头来，两个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
梁昭怔在原地。
熟悉的脸和过去重叠，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周围如此嘈杂，可她却还是首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砰、砰、砰。
距离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两年了。
准确来说，这都算不上见面。
当时高三刚开始没多久，母亲赵苡茹怀孕，决定跟着新婚的丈夫去别的城市生活成为了导火索，引爆了父母早已离婚却隐瞒着梁昭的这件事。
彼时梁昭正处于痛苦的漩涡中，父亲酗酒，一喝醉对她非打即骂，一年四季都不敢脱下长袖的梁昭没有朋友，唯一的安慰来自和父亲无休止争吵后带着疲倦的双眼依旧记得给她涂药的赵苡茹，听着她一遍一遍反复说“熬过这一段时间就好了”。
熬过这一段时间就好了。
梁昭以为这句话是她们两个人共同的希望，因为最多只有一年，梁昭就可以去读大学，可以带着赵苡茹远离龙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后来才发现，赵苡茹这句话从来都不是说给她听的。
很难说谁的痛苦更胜一筹，赵苡茹有她的苦衷，但此时此刻，梁昭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原来离不开这里的只有她一个人。
胃里翻江倒海，梁昭抬眼往上，一层一层数，最终停留在亮着的那一层，有谁在不言而喻。
层数往上，心脏下坠。
梁昭没有选择上楼，而是走远些，蹲在路口给赵苡茹打了个电话。
“昭昭，你忘了妈妈吧。”
接通电话沉默片刻后只此一句，梁昭恍惚觉得身上快长好的伤口又重新裂开，伤口处筋连着肉地抽痛。
明明阳光明媚的天骤然乌云密布，雨倾泻而下，雨水混着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分不清是雨水更多，还是泪水更多。
等到了嘴边，才尝出咸涩味。
电话挂断，指甲掐入掌心的肉里，梁昭死死咬住牙根才堪堪止住了不断颤抖的身体，正要起身，头顶却多了一把伞，实实在在地把她遮住。
“需要伞吗？”
她抬头。
男生身姿挺拔，星目朗眉，黑发微垂，外套敞开，连着的帽子戴了起来，下摆的金属拉链头随着弯腰的动作小幅度摆动。
见她看过来，他把伞压得更低些，然后温声开口：“小心点拿，有点沉。”
“还有，”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用语，“血缘代表不了爱的深浅，有时候就算没有也没关系。”
“如果彼此痛苦才更要远离。”
他听到了。
听到那句歇斯底里——
“妈妈，你为什么不够爱我。”
梁昭永远忘不了那双眼睛。
亮晶晶的，瞳孔前罩着一层水汽，又湿漉漉地，瞳孔里是一汪湖水，似乎可以承载所有的爱和希冀。
男生把伞塞进她手里，没等到她的反应，他就径直冲进雨中，脚下的鞋在水中激起波澜，水纹一圈一圈荡漾开来，又慢慢沉寂。
午夜梦回时总会想起，世界轰然坠落之际，时间静止，有一把伞，挡住了一切喧嚣，顺着伞把往上，只剩下缠绕着的细细密密的心跳声来得那么顺理成章。
可能到了那一刻才确切地感受到，人原来是可以仅靠某一个瞬间活下去的。
在那个四分五裂的屋子里，那把伞上积攒了很多的眼泪。
她怎么可以没有认出他？
梁昭怔愣地望着比赛结束后向她走来的程砚知，他明明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干净清冽，眼睛亮亮，笑容明晃晃的，过去也好，现在也好，都是阴沉中的唯一亮色。
久别重逢四个字不合适，二见钟情却是刚刚好。
“是梁昭师姐吗？”程砚知语气中带着歉意，“不好意思，是不是让你等太久了？”
他的表情坦然，像在看一个刚认识的人。
梁昭心下一空。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
紧张感一下冒了出来，梁昭下意识握紧手中的伞，才觉得喉咙干哑得不像话。
她轻咳了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刚到而已。”
说完，她把手中的伞递过去，又有点不好意思，“昨天真的很感谢你把伞借给我，改天一定请你吃饭答谢你。”
“嗯。”程砚知仿佛没听出客套，语气认真，“改天是哪一天？”
梁昭没想到程砚知是这种反应，她斟酌着开口：“等你有空。”
“那就现在，我现在就有空。”
-
和程砚知面对面坐在火锅店里，梁昭一下子变得十分拘束，趁着程砚知低头点菜的空档，她抬眼，偷偷打量着他。
“师姐有没有什么忌口？”
梁昭被程砚知突如其来的问话打得措不及防，和他的眼神对上，又错乱移开，抓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说话磕磕巴巴：“没有忌口，你看着点吧。”
程砚知听到她的话，随即把手机递了过来。
“我随便点了一些，师姐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改的要加的，我怕我点的不合你的口味。”
梁昭接过来，又随意划了划，加了几样，刚想把手机还给程砚知，才发现他正看着窗外。
梁昭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外面又开始下雨，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干燥的地面渐渐被雨水沾湿，刚刚还熙攘的街道只剩一两个人行色匆匆。
梁昭叹气：“这雨还不知道要下多久。”
“下周五就没雨了。”
梁昭转头看向程砚知。
“刚去打球前看过天气预报了，”他边解释边接过梁昭手中的手机，又把伞递过去，正是她二十分钟前刚还回去的那把，“一会回去估计还有雨，师姐先拿着伞吧，等下周五再还给我也行。”
尽管包包里装着伞，梁昭也没有拒绝，她接过伞，说了句谢谢，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和程砚知迄今为止见了三次，每一次都在下雨天，每一次程砚知都要借她一把伞。
梁昭恍惚想起了两年前。
可能是淋了雨的原因，她当晚回去就发了高烧。
昏昏沉沉中灵魂和身体好像分离，身体还躺在床上，灵魂飘到了天花板，以至于醒不过来，做了无数个断断续续的梦，梦里闪过的都是那个轮廓。
发烧持续了整整一周，再醒来，家里只剩下她一人——
父亲醉酒走夜路，从楼梯上摔了下去，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呼吸。
赵苡茹回来处理后事，再走的时候只留下了退烧药和一沓钱。
世事无常，翻天覆地的变化发生在瞬间。
原来的梁昭一直认为，能把她从泥沼里拉出来的只有赵苡茹。
她只用了一周的时间就推翻了这个结论。
真正把她拉出泥沼的，是她自己，是程砚知，是父亲的死亡，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