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寂虽掉落台下,却并未受伤,可见师徒一场,浣月亦顾念情分。

    遴日大典的最终战,是浣月挑战裁月。

    此二人可谓寰日宗实力最强者,亦是整个修仙界首屈一指的修士。

    多少外门散修,只为看他二人比试一场,就肯千里跋涉,赶来寰日宗。

    不过,他二人若放开了斗,只怕这偌大寰日宗要给拆掉一半,所以他们提前以灵力织出一方幻境,再入幻境中比试。

    崔寂已无心关注这场大战,琥珀珠被封住了,他化不了冰,就再也感应不到崔雪时的存在。

    平台周围围满了各系修士,其中想必有擅用火系法术的。

    但琥珀珠不能给修仙之人看,崔寂咬紧牙根,不敢求助于旁人。

    无奈之下,他只能匆忙回到东殿,用一面镜子将日光聚在珠子上,再用自己的微薄灵力去催动,终于,冰开始融化了。

    “师姐,能听到我吗?师姐?”崔寂一遍一遍地问。

    “我没事,你别担心。”竹声声只是被封住了与崔寂的连接,而她本身并没有受伤,这也是浣月手下留情之故。

    “这颗珠子果然与你有关。”崔寂想了想,“你在珠子里吗?”

    大概要瞒不住了,其实竹声声比他提前发现,她胸口坠着的红色疤瘤正是与崔寂灵力连接的通道,疤瘤的另一头,就是那颗琥珀珠。

    所以浣月会说,珠子若不随身携带,她就会死。

    其实浣月理解反了,竹声声已死,是依靠着与崔寂共享躯体、互通灵力,才支撑那一缕魂魄不至于涣散。

    “琥珀珠连接你我,但你也是修行之人,可不可以不要看?”竹声声却想再拖上一拖,毕竟她也爱漂亮,不想被人看见,自己变成了丑陋的地精。

    “好,我不看。”崔寂总是很听她的话。

    遴日大典在喧闹中落幕,宗主也不负众望地提到了丹砂宝册。

    但他没有直接将宝册拿出交给头名,而是透露宝册藏于北方密林的深处。

    观战归来的弟子个个蔫得像霜打的茄子,一问才知道,浣月输了,就输给了裁月一招,实在可惜。

    而更为离奇的是,裁月尊上是赢了,但他似乎对丹砂宝册并无兴趣,甚至故意与宗主谈论起北方密林,让浣月听见。

    浣月哪肯放弃,她得知宝册所在后,回东殿匆匆交待一番,便动身北向去了。

    师父不在,日常的修行仍要继续。

    崔寂也想如其他弟子一般用功,毕竟浣月门下最为推崇苦修之道,弟子们在历次宗门比试中也名列前茅。

    但他做不到,练过了吐纳,修为就再也不能精进分毫。

    竹声声大多时候在睡觉,醒着的时候,她仍在回忆遴日大典的诸般细节。

    五位月字辈尊上,为何昌月尊上不下场参与比试呢?

    被浣月扫落的一瞬,她似乎远远看见,昌月尊上正在掩面咳嗽,一名弟子搀扶着他,为他拍背顺气。

    要是这位尊上身体不好,平时应该要用药吧?

    若送些对症的药去,是否就可以进他的书库,查一查自己重生的原因?

    可现下没有浣月的允许,他们出不了东殿,但好在魔物也没有降临,或许她还有从长计议的机会。

    “师姐。”崔寂泄了气,实在不想练了。

    “怎么了?”竹声声被他搅了思绪。

    “你说要教我自保之术,还作数吗?”

    “我可以教,不过你……”

    崔寂明白了,也更失望了:“我未必学得会。”

    竹声声并非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而是有意回避了这件事。

    崔寂拜浣月为师后,她的灵力日渐一日地恢复到重生前的水平,也不止一次地尝试过,以自身灵力为牵引,让崔寂的灵力运转起来。

    但是不行,像一块巨石阻断了小溪一样,崔寂的灵力竟始终无法正常运转。

    修行了这么久,再没有天赋、再懒的人也不该是这样,何况崔寂既不笨,也绝不懒。

    所以她怀疑,还是与自己重生有关。

    “云暄,我有些心里话想对你说。”

    “你说。”

    “我知道,也理解你一直想要变强的想法,可若万一,你这辈子都修不出灵根灵脉,你又当如何?”

    “我……”崔寂支吾着,攥紧了拳头。

    平河崔氏本就是修仙世家,崔氏族中数百人,就没有修不出灵根灵脉的。

    他只是被迫跟着奶娘过了十二年,没道理连崔氏的血脉都丢失了。

    “我觉得,你就算不修行,也能好好过日子。”竹声声再度欣赏了一番四周的美景,“若我俩注定永远绑在一块儿,我想和你一起,到处走走看看。”

    那是她前世没有完成的心愿,也一同湮没在了无边无际的尸山血海里。

    “我也……”崔寂说了一半,剩下的半句他说不出口。

    他是想与师姐一起,到处走走看看,可他配吗?

    每次遇到危险,要靠她救命;每回遇到麻烦,要靠她解决。

    就算离开寰日宗,游历江湖,他们又真能过上不受欺凌的平静日子吗?

    竹声声不知道,她越是劝解崔寂,崔寂就越恨自己。

    他恨不得自己彻底消失,把这具身体让出来,物尽其用也好过无用。

    少年人有了心事,变得茶饭不思,辗转难眠。

    反正他灵力受阻、毫无长进,与其苦修,不如逗一逗墙下那只迷路的蚂蚁。

    竹声声感知到他的情绪,有些责怪自己,但她不能透露魔物降世的秘密,等真到那天,寰日宗就如同前世的谷墨门,号令仙盟,却也首当其冲。

    或许崔寂不修行,才是另一种保全。

    浣月尊上离山一月有余,仍未有消息传回。

    正值夏暑酷热,东殿弟子们多有人心浮动、躁郁不安之状。

    一天半夜,崔寂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也闹得竹声声没法睡,她睁开眼,恰看见两三个白色身影往殿门方向飘去。

    “云暄!他们跑了!快去看看!”她大喊着。

    崔寂连忙爬起来,抹了把额头的汗,披件外袍就跟了上去。

    至东殿门前,直把他二人看呆了,哪里只有两三个人影?浣月门下五十多名弟子齐齐出动,要破了规矩,离开东殿。

    不等崔寂出声,一道剑光抵住他脖颈,执剑的女修冷道:“崔寂,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随我们一同走;第二,我砍你舌头和双手,叫你不能告状。”

    崔寂疑惑极了,他只是好奇,又被师姐催促,才跟了上来,完全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也没打算跟师父告状。

    “走,跟他们一起去,法不责众。”竹声声倒挺高兴的,关在此处许久,简直把她憋坏了。

    “我跟你们一起走。”崔寂问,“能告诉我去哪儿,要干什么吗?”

    女修年岁不大,她利落地收起宝剑,眉梢一扬:“找条小河沟,抓鱼。”

    这不是什么暗号,他们是真打算出去抓鱼。

    这群弟子,小的十三四,大的不过二十五六,整日奉修无情道,什么情绪表情都不能有,又要循规蹈矩,每天修行六七个时辰,哪里受得住?

    趁着师父不在,他们呼朋引伴,快快活活地玩一会儿,又有什么错?

    月升中天,银白的月光倒映在山腰的小河沟里,照得流水几乎透明,水中的野河鱼差不多手掌大小,自由自由地游弋着。

    崔寂赤脚走入浅溪中,冰冰凉凉的,的确解了几分暑热。

    “看我抓的这条!比手掌还长!”

    “那算什么?我刚抓的,有你两个那么大!”

    弟子们叽叽喳喳的,哪有半分修无情道的模样?分明是些爱玩的孩子,释放出了天性罢了。

    “这儿的水很好。”崔寂解下珠子,系在手腕上,假装在抓鱼,实则让崔雪时也感受下这份清凉惬意。

    弟子们追逐打闹,路过他时,见他双手在水里乱晃,半天也没抓着一条,不禁哈哈大笑,说崔师弟修为不行,怎么连条鱼也抓不到?

    崔寂尴尬地扯扯唇角,没搭理他们,他们便嘻嘻哈哈地散去玩儿了。

    “他们不坏。”竹声声说。

    “我知道。”崔寂点头。

    “你想和他们交朋友吗?”竹声声想,若她此生仍像前世一样被迫牺牲,留崔寂一人,那他也太孤独了。

    “不想。”崔寂的回答并不意外。

    “云暄,你可以不要朋友,但长大了总要娶媳妇儿吧?”竹声声边说边感知着他的情绪变化,“若你有了喜欢……”

    “我不娶媳妇儿!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他们!”崔寂从来没有这般疾言厉色地对她说过话,说完,便低下头生闷气。

    竹声声明白,他们身在仙盟第一宗门,每日见到的皆是各路修士,不管什么样的姑娘,对云暄来说都是对手,且都在提醒着他,他修为不济。

    弟子们跑远了,人一少,山间就静了下来,草叶间藏着几只夏虫,有一阵没一阵地叫着。

    “小心!”

    巨大的黑影自头顶掠过,竹声声率先察觉,立刻出声提醒!

    崔寂反应过来,后退几步,一张宛如倒悬蝙蝠的脸堪堪挤到了眼前。

    他本能地挥手遮挡,琥珀珠趁势迸出一道血光,朝着那张丑脸急速掠去!

    这一击不偏不倚,本该命中,岂料那黑影蝙蝠脸身形极快,不仅躲了,还以尖锐的指甲勾断了他手腕上的线,珠子竟被那丑东西抢走了!

    崔寂后背发凉,手边没有其他器具可用,他抄起一捧水泼向那厮,可连水渍都没沾上他半分。

    蝙蝠脸“嘎嘎”笑着,兴奋极了、得意极了,他抖开异形的黑色翅膀,渐渐膨胀如华盖,几乎将崔寂整个儿包裹其中。

    “走——!快走!”竹声声意识到危险,冲他大喊!

    崔寂害怕归害怕,但他绝不能走。

    珠子被蝙蝠脸抢去了,他若逃跑,师姐必死无疑。

    被逮住的一瞬间,崔寂主动借取了竹声声的灵力,一掌劈了过去!

    蝙蝠脸似乎早有准备,硬接他一掌,而全部的修为皆用来禁锢琥珀珠。

    灵力连接被切断,这一掌就没多少威力,蝙蝠脸怪笑着收起珠子,像拎只小兔子似的,边飞边将崔寂也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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