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月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实答道:“不曾啊。”

    林雪意垂下目光,眼底滑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晏返说要去厨房取水却没去,那便是知道她有意要支开他。

    他是猜到了她会做什么吗?

    他究竟知道多少?

    “姑娘?怎么了?”

    听到深月小心翼翼地叫她,林雪意回过神来,问:“知道衙门那边如何了吗?”

    深月想了想,道:“下午那个叫小伍的来过,我听他的意思,应该是还没抓到人。”

    林雪意眉间神情一动:“他是来我的,还是来找晏返的?”

    “是方县尉担心姑娘挂心案子,派他来转告姑娘的。但是那时候姑娘还睡着,他就同世子说了。”深月说着将桌上的药端给她。

    林雪意一面喝药一面心中暗忖。

    方玉宣既然让小伍来找她,那便是不知道晏返另有身份。可是晏返言语间,却又好像对方玉宣很是了解……

    药汤原本苦涩难咽,但因林雪意心中想着事情,竟很快就喝完了。她把药碗递还给深月,就见深月正用奇怪的眼神瞅她。

    “怎么了?”林雪意不解地问。

    “姑娘,我怎么觉得,您好像把自己跟世子的界线画得很清楚?”

    林雪意没有分析其中曲直,只摇了摇头:“我跟他只是表面夫妻,本来就该分得清楚些。”

    “可是……”深月又给她倒了一杯水,道,“我觉得世子对您挺关心的。”

    林雪意接过水啜了一口,敷衍着问:“何以见得?”

    深月却是当真,掰起手指一件件算起来:“这远的就不说了吧,就说说最近。世子先是不顾危险入水寨救您,还没日没夜在您屋外守着,给您喝的药他都要先过目。今日您昏倒,世子也是一直到了晚间才离开的,走之前还提醒我,说若是茶水冷了,记得添些热水。”

    林雪意握着水杯的手不由顿在了半空,指端悄悄收紧。

    深月说着说着就有些发愁,托着下巴叹气道:“这么看来,世子也不错,可是二殿下也很好,这可真是难选!”

    林雪意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睨了她一眼:“谁对我好,我便要选谁吗?”

    深月愣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而嘻嘻笑起来,笑眼弯弯的像是一对月牙:“那当然不是啦。我家姑娘可是朝廷命官,女中豪杰。别人喜欢姑娘,那是人之常情,天下还有不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若是姑娘谁都不喜欢,自然谁都不用选。”

    “你这话糙得。”林雪意到底是被逗乐了,掩嘴轻笑了一阵,心情又好了许多,“好了,时候不早,你也快回屋休息吧。”

    深月点点头,却是先去一旁打开了橱柜:“姑娘,这后半夜好像又冷了许多,怕是要变天呢。”

    大约是喝了药的缘故,等到深月将被子搬出来替她盖好,林雪意又生出几许困意来。

    深月离开前熄了灯火,在一片幽暗中,这几日的经历又一一浮现在她眼前。

    虽然孟长宇已经死了,但从她在石室中的所见所闻来看,离公子一众似乎是有意用蛊毒制造攻击性强的怪物。

    联系她在沧州调查所得,她猜想应该是他们对目前造出来的怪物还不满意,因此才拐骗女子让她们服药,催生有耐毒性的血液,试图用那种血来改进怪物。

    但她还有一些想不通的地方。

    迷魂胭脂同样是由蛊毒所制,也是炼制怪物的一环吗?

    它们跟她今日回溯时见到的神仙府又是何种关系?

    “神仙府……”林雪意不由轻吟出声。

    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是那座牌楼竟然是黄琉璃顶。普天之下,只有皇宫的屋顶才能使用黄琉璃,那座牌楼显然已经逾制。

    建造那座牌楼的人,其野心昭然若揭。

    那神仙府又是在何处呢?

    林雪意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合眼睡了过去。

    这一夜倒是没再发生什么扰人的事,等到林雪意听见深月的叫声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屋中已经十分亮堂。

    “姑娘,醒醒……”

    林雪意朝深月望过去,发现小丫头脸上竟有些急切。

    她忙起身问:“怎么了?又是衙门传来消息了?”

    “不是。”深月连连摆手,往外头瞅了一眼,为难道,“是二殿下来找您。”

    “二殿下来了?”林雪意很是意外。

    深月压低声音道:“一大清早就来了,但是世子不让人家进屋呢。”

    林雪意顺着深月的视线往外看去,竟瞥见了满目纷飞的雪花,立时心头一紧:“他现在还在外头?”

    见深月点头,林雪意连忙起来稍作梳洗,披上衣服就往外走。

    她匆匆步出屋子,眼角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脚步不由顿住。

    “夫人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穿着招摇的晏返摇着扇子朝她走过来,欠揍的神情像极了他在京城的时候。

    林雪意眉心微蹙走向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要将二殿下拦在外头?”

    晏返漫不经心道:“他是来找你的,可你还未醒。他本可以先回去却不走,怎么能算是我拦他?”

    见他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林雪意心头微恼:“晏世子,你疯了吗?二殿下乃是皇子之身,你怎可如此怠慢他?”

    晏返闻言一顿,像是精美绝伦的瓷器上出现了一条缝似的,原本优哉游哉的神情在簌簌雪声中悄然裂开。

    他逼近她一步,眉间疏懒神色消退,眸光幽沉的双眼像是淬了冰:“怎么,你心疼了?”

    林雪意被瞧得心头一颤,继而一股无名怒火直往上冒。她用力推了他一把,柳眉倒竖:“你闹够了没有?晏三岁!”

    晏返人高马大的,自然是没有被推动分毫。

    林雪意瞅了一眼他逐渐漫上黑气的危险眼神,揉着自己被震得发疼的手腕,绕过他径直往门口走去。

    门推开的那一刹,那道清绝孤寂的身影便落入林雪意眼中。

    地面已经覆了一层薄雪,执伞立在雪地中的萧落珩恍然如一株玉树。他虽然身披狐裘,指骨却已冻得发红,被寒风吹起的发梢沾着一些雪花,越发将他衬得清冷出尘。

    他听见响动,宛如冰封的寂寥神情轻轻一动,清亮眸光穿透风雪:“意儿!”

    “二殿下!您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林雪意急忙走过去,四下望了望,却没发现半个随从的影子。

    萧落珩却是先将伞往她的方向倾过来,另一手轻轻替她掸了掸头上的雪,整个人像是冰雪消融般容色生动起来,关切问:“怎么这样就跑出来了?还穿得如此单薄?”

    眼看他要去揭身上的狐裘,林雪意忙阻止他:“使不得!让您久等,我已是十分过意不去。若您再受冻着凉,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可我没有觉得久。”萧落珩微微弯起好看的凤眼,温声道,“反而是想着再过不久就能见到意儿,我便感到心中喜悦。”

    林雪意闻言眸光一颤。她旋即敛去眼底讶然,无奈道:“有什么事等进屋再说吧。”

    萧落珩却摇头笑笑,柔柔地望进她眼底:“不必了,我只是来向你道个别。”

    “您要动身了?”林雪意轻轻一怔,继而点点头,“也好,您滞留此地已经太久了,早些启程是对的。”

    萧落珩一言不发地望着她,似乎有一刹的失神。

    林雪意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试探叫道:“二殿下?”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不甘心。”萧落珩移开了目光。

    “不甘心?”

    萧落珩看向宅院深处,眼底划过一丝冷峭,自嘲般弯起唇角:“坦白说,我不喜欢晏世子,可我却很羡慕他。至少他能一直陪在你身边,而我却总是只能追逐你的背影。”

    “二殿下,我跟他其实……”林雪意担心二人再生嫌隙,本想解释,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停了下来。

    雪花簌簌而落,轻细声响像是陆陆续续都拂在她的心弦上,让她无端心里发颤。

    萧落珩的目光软下来,轻轻柔柔地垂首看她:“我不会放弃的。”

    林雪意眼睫颤了颤:“什么?”

    萧落珩却没有解释,只是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

    从指间传来的温热让林雪意错愕了一瞬,他如小时候那般抚开她微蜷手指,将伞柄放进她手心,温声叮嘱:“天涯路远,千万珍重。”

    他说罢松开手,转身走进了雪中。

    雪花轻轻落在他头上、肩上,最后彻底将他的身影遮挡在雪幕之中。

    林雪意在原地怔然片刻,下意识握紧了伞柄,慢慢往回走。

    她和萧落珩在此一别,该是再也不会见了。

    “呵,林御史舍得回来了?”一道微沉声线夹带着些阴阳怪气从檐下传来,打断了林雪意的思绪。

    她抬眼看去,就见晏返正背靠栏柱在回廊上坐着,手中拢着不知从哪里摘来的鲜红小果子,边说边拣过来一只抛了抛,然后“唰”的一声掷进雪地里。

    林雪意视线跟着那只被丢出去的红果子落在庭中,就见地面上已经依稀被砸出了几个字。

    她辨认了一会儿,不由得哑然失笑——那雪地里可不就嵌着方方正正的三个字:晏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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