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江宁城,盛夏酷暑。

    大中午的日头正烈,合该找个阴凉的地方躲懒避暑。今儿却稀奇,街道两边人挤人,来得晚的人想找个缝挤进去都不行,只能踮着脚伸长脖子往东边看。

    有不懂事的小儿随口问一句为什么。

    众人纷纷回头,异口同声:“新科状元衣锦还乡!”

    江宁城属于偏北的江南地界,有田有水还有山,是个富庶的好地方。口袋里不紧巴,家家户户自然就愿意掏钱供子孙读书上进,所以这里出了不少举子文臣。

    举人是没那么稀奇,但是今儿来的可是状元郎啊,万中无一的状元郎啊!

    翻翻县志,距离江宁城上一次出状元已经是三十多年前了,县老爷都出城亲自迎接了,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可不得拖着孩子来沾沾文曲星的文气。

    “咚咚铛铛……”

    “噼里啪啦……”

    夏日热浪混着硝石味道滚进鼻腔,愈发震耳的动静宣告状元郎的到来。

    “啊啊啊……邓申!我是你二姑家的表弟的邻居,小时候还一起玩过泥巴!”

    “状元郎,这边、看这边……”

    “来,骑爷爷肩上,离状元爷近点儿。”

    人群推搡叫喊,有凑近乎拉关系的、有想结姻缘的,还有单纯带孩子来见世面的,甭管真情假意,总归个个脸上都是笑模样。

    唯有一个人不同,那就是瑞锦布阁家的大小姐。

    周沁宁一身简单的藏蓝夏衫,在一众为了吸引状元郎目光而穿红着绿的姑娘中,反显脱俗。

    她生得柔美,天生肤白的缘故,越晒越耀眼,只两腮浅浅酡红。额上薄汗打湿碎发,蜷在眼尾一点小痣上,配着蹙起的柳眉,眉目流转间,我见犹怜。

    “姑娘,这里人多,小生替姑娘挡上一挡。”

    人群里不乏尚未婚娶的读书郎,有大胆的趁着人多混乱,借机来与周沁宁搭话。

    那他可就看错人了,周沁宁的个性不像外表看着那样柔弱。她原就带着满肚子怒气来,对于这种不怀好意的攀谈绝不会逆来顺受。

    冷哼一声:“大腿还没人家半个胳膊粗,挡什么挡?别连累我就谢天谢地了。”

    娇柔的嗓音吐出的全是讥讽的字眼。

    书生难以置信地怔在原地,随后羞愤地涨红了脸,勉强维持文人风度,批判道:“粗鄙。”

    周围投来好奇的目光,周沁宁无所谓地翻了个白眼,冲着前头一处空缺扬了扬头:“去那儿。”

    春风和夏雨赶紧冲过去占位置,一个小空缺站三个人实在有点勉强,夏雨打算撤到后面护着自家小姐。

    “哟——什么味儿啊,这么臭。”

    旁边的大婶捏着鼻子走了,正好方便了她们仨挤进来。

    不怪人家大婶嫌弃,确实是臭。

    周沁宁皱着鼻子,小心掀开怀里的帕子。

    果不其然,刚刚在人堆里一挤,有颗臭鸡蛋破了个小口,正猛烈地散着臭气。

    附近的人一个个逐渐捏起了鼻子,幸好状元游街的队伍越来越近,大家伙儿伸长脖子怕错过状元郎的英姿,没空去寻那臭味的根源。

    街道两边的百姓越来越激动,你挤我我踩你,春风夏雨两个姑娘家根本护不住周沁宁。

    啪叽——

    后面的人潮往前面一涌,夏雨站不稳撞上了周沁宁,周沁宁又往春风背上一倒。

    怀里兜着的用来泄愤解气的臭鸡蛋,全臭自己身上了!

    没等周沁宁叫惨,周围先炸开了锅。

    “哎呦喂,哪个缺德的,臭死了……”

    “太臭了,谁啊,这么不讲究?”

    臭鸡蛋的威力极强,旁人只闻了一点味道就被熏得作呕叫骂,更别提心口衣裳被腥臭濡湿的周沁宁。

    她努力忽视嘴里疯狂分泌的酸水,使劲用手按住翻滚不止的胃,费了好大劲才挤出声音:“走!”

    几乎全江宁城的人都围在去衙门的那几条街道上,周沁宁她们逆着人流,虽然又臭又慌乱,但好在没引起旁人的注目。

    城中溪水环绕,户户有水。

    周沁宁三人随便拐进了条没人的幽静小巷,巷子深处便是河岸。

    “小姐,快洗洗。”

    春风急着捧水,周沁宁却反手拦住她的动作,扭头扶着青石板垒成的石阶躬身吐了个昏天暗地。

    “都怪我们不好,那鸡蛋该由我们兜着的。”夏雨一边帮她拍背,一边懊恼。

    本来反胃劲儿都吐干净了,夏雨一提那臭鸡蛋,衣裳上残留的味道立马往鼻子里钻,周沁宁又是一阵呕。

    自打知道邓申要回来,她就没好好吃过饭,这会儿吐的都是酸水。胃壁摩擦得生疼,疼得她直不起腰。

    “别说了,没看见小姐正难受嘛。”哪壶不开提哪壶,春风伸手要捂夏雨的嘴,“先让小姐缓缓,我们替小姐把衣裳清一清。”

    春风忘了她身上也沾了臭鸡蛋,伸手的时候味道直往夏雨鼻子里灌,夏雨没做准备,也被恶心得扶墙直吐。

    看夏夜吐得厉害,春风嗅了嗅自己的手,意识到自己指头沾了臭鸡蛋,春风也不行了。

    主仆三人排成排,在溪边吐了个痛快。

    弯腰吐久了,人虚弱得眼冒金星。

    周沁宁坐在青石台阶上,闻着心口散过来的缕缕腥臭,耳朵里隐约还能听到锣鼓声,心里的怨恨又浓了几分。

    “死男人!”

    越想越气,随手捡起一旁的碎石,丢进河里撒气。

    “我的老天爷啊,小姐快别扔了,河里有个人!”

    春风听自家小姐丢进河里的石子没水声,觉得奇怪,站起来一看,河里竟然飘着个人,那些个石子儿一个不落全砸人家身上了!

    “什么啊?”夏雨顺着春风指的方向看,什么都没看到。

    “你站起来!”

    春风急了,扯着夏雨的肩膀让她看。

    “嚯!”看清眼前的景象,夏雨倒抽一口凉气,“别是死了吧?”

    她们因为虚弱一直坐着攒力气,石阶两边砌了花坛菜圃,正好挡着她们的视线。

    这不,那不知是死是活的人都飘到眼跟前儿了,她们才看见。

    周沁宁也被吓了一跳,看那人身上大大小小的石子儿,再看看他半淹进水里的鼻孔,有些心虚。

    抬头望了望天,水润的杏眸里多了几分无奈。

    老天爷啊,灵验也不是这么个灵法。

    死男人的意思是要那个坏男人死,不是真给我送个死男人来啊!

    “来的路上是不是看见根竹竿啊,春云,你去找找。”

    “啊?我们把他捞上来啊?万一真的死了怎么办?”三个人里面,夏雨胆子最小。

    周沁宁头疼,咬牙下定决心:“捞!”

    人都飘到眼前了,不想捞也得捞。

    万一就是她那几块石头压得他呛水淹死呢,不捞的话她下半辈子睡不了安生觉了。

    “来了来了,小姐。有户人家把船桨晒在门口,试试,应该比竹竿好用!”

    春风手脚麻利,已经小跑着过来了。

    船桨不算轻又比较短,她们不好施力,幸好那男人顺着水流又往岸边靠了靠,她们才顺利将船桨搭在他身上。

    小心把着船桨够着他慢慢往岸边移,移到涉水的台阶以后,三个人七手八脚想把他从水里拽上来,但是他没有意识,加上泡足了水,周沁宁她们三个实在没力气,只能借着水力把他架在台阶上。

    “小姐,他没死!”夏雨看清他胸口细微的起伏,总算没那么害怕了。

    闻言,周沁宁擦了擦鬓边的汗珠,默默松了口气。

    不是她害死的就行。

    “那……现在怎么办?”春风看了一圈四周,有点犹豫。

    “嘶——走吗?咱们又搬不动,别人看见以为是我们干的怎么办!”夏雨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头上一直在冒血哎,我们走了没人发现他怎么办……”

    都不想惹麻烦,也不忍心见死不救,齐刷刷看向周沁宁。

    周沁宁被她们看得一个头两个大,视线落在脚下这个头发糊了大半张脸的男人身上。

    不省人事的男人一身粗布短褐,灰麻料子浸了水颜色变得黑沉,他脑后的溪水里隐约能看见化开的淡淡血色,衬得他泡皱的皮肤分外惨白。

    盯着他看了半天,理智终究没斗过良知。

    仰天长叹后吩咐春风:“你去布阁找王叔,让他一个人摇船过来,别声张。”

    随后指着不远处的槐树:“我和夏雨到树底下躲着,有人来就不管他,没人的话就把他运回去救治。”

    她们仨都是姑娘家,不可能大摇大摆把个昏迷不醒的陌生男子带走。

    “都听小姐的!”

    不知道她们算运气好还是运气差,一直等到王叔摇船过来,岸边一直没有旁的人影出现。

    “大小姐,这恐怕不妥。”

    王叔是周沁宁她爹的心腹,看着她长大,待她如亲生女儿,自然处处为她考虑。

    “算了,都到这份上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周沁宁额角猛跳,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救!”

    救人归救人,把自己名声搭上那是不可能的。

    “王叔,你去找李大夫帮忙。这两天让吉平城里城外到处打探一下,看看有没有人在寻他。”

    万一他招惹了什么抢到土匪,她绝对第一时间把他丢到荒郊野外,坚决不能被牵连。

    布阁有供伙计落脚的空屋,先把他藏起来,救活了再说。

    王叔把人带走,周沁宁则带着春风夏雨回家。

    踏进周家大门,还没走两步,二婶那一贯刺耳的声音就飘过来了。

    “呦——阿宁回来啦,瞧见咱们家的状元郎了吗?”

    咱们家的状元郎。

    好生热络的一句话。

    是了,街上夹道欢迎的新科状元,正是周沁宁的未婚夫婿。

    不对,应该说是前未婚夫婿。

    高高在上的状元郎可太有本事了,吃着她周家的供养,攀上京城的高枝,一纸书信就把婚事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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