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和第一次见到陈云生,是在一个夏天。

    大雨过后树上的蝉鸣此起彼伏,像是杂乱无章的交响乐,道路两边碧绿的梧桐树叶被雨水冲刷的更加青翠,树叶上的雨滴还未蒸发,地上的水渍也未消散。

    天气很好,日光很亮,空气很新。

    陆青和沿着校内的梧桐大道往前走,一路上已经接了好几个电话。

    这会儿正值放假,路上的行人很少,一路走过来也不过寥寥数人。

    走到门口的时候,手机铃声又响了。

    陆青和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来电显示,按下了绿色的通话键。

    手机那头立马传来胖胖急促的呼唤声:“青和你来了没啊?”

    “在路上了。”

    “在哪在哪?还多久能到?”

    这样的通话每个礼拜都得来一次,陆青和不急不缓:“有事儿就说。”

    “完了青和,他俩又吵架了,刚刚林昼打电话说她不来了,怎么办啊青和?这可如何是好啊~”

    胖胖沉迷于西游记,热衷于唐僧的口头禅,时间久了也成了他的口头禅。

    陆青和没理他这话,只道:“昨天让你贴的公告贴出去了没?”

    “贴出去了啊,我干事儿你还不放心?”

    “那就行,等我来。”

    “快快快,waiting for you……”

    不等对面的人说完,少女已经将手机从耳旁放下,挂断了电话。

    公交车已经到站,陆青和三步跨作两步,跟在前人身后上了车,车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往日人挤人的公交车此时十分宽敞,空余的座位很多,陆青和往后坐到了靠近门边的位置。

    距离下车还有六站路的距离,二十分钟左右不算太远。

    林昼和齐颂平均每周吵架一次,每个月分手一次,对他们而言这早就是家常便饭。

    队内恋情就是这样,每次吵架、分分合合,影响感情破坏气氛还耽误正事儿,这也是陆青和极度反对队内恋情的原因。

    对此林昼的说法是,情难自禁你不懂,你还小。

    陆青和不认同他的说法。

    林昼今年二十岁,陆青和十八,也就大了两岁而已,又成熟得到哪里去?

    而故事里林昼情难自禁的对象——齐颂同学,往往靠在窗边,手中夹一根烟,面上风轻云淡,沉默着一言不发。

    齐颂是个很奇怪的人,没人能搞得懂他在想什么。

    上个礼拜队内的主唱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觉得这样的生活没意思,也可能是单纯地不再想留在这个乐队。

    一场演出结束之后,主场拔下支架上的话筒,简单而直接地跟大家告了个别,下台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礼拜陆青和暂时地担任了乐队的主唱,她有一副天赐的好嗓子,音色清澈如溪流,但她不太想做主唱。

    少女有着天然的傲气,扬言只想玩音乐,不想被音乐玩。

    当然她也确实有足够的资本,可以随心所欲。

    陆青和来到“寻梦”的时候尚且天明,从公交车上下来,沿着巷道往前走大约十分钟,就到了。

    往日空无一人的门口这会儿站了个人,面向墙壁,不知道在干什么。

    从背影可以看出身量很高,挺拔清瘦。

    陆青和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被他喊住了:“你好。”

    声音没带什么情绪,却还挺有礼貌的。

    陆青和正要推门而入的手放下了,侧着脸看过去。

    像是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淡,那人又微微笑着说了一遍:“你好。”

    陆青和看着他,有些不解:“嗯?你说。”

    那人指了指墙上的告示:“你们这儿还招人吗?”

    陆青和往台阶下了两步,往右侧的墙壁上看了过去,一张简单的白纸,上面几个粗犷的黑字——青空乐队,招主唱,后附联系电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广告。

    陆青和:“……”

    陆青和看向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陈云生。”

    “知道了,跟我上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陆青和推门进了“寻梦”,从一旁的过道往前走到底,上了二楼。

    当时签合同的时候就和东家说好了,将二楼作为乐队的练习室,以便宜的价格租给他们。

    整个二楼面积很大,旁边隔了一个很小的居住室,简单装修了一下,可供单人居住。

    除此之外,二楼其余的地方都是未装潢的毛坯房,一整片宽敞的空间,摆放着各种乐器。

    陆青和走在前面,抬手推开练习室的门。

    胖胖大概正在翘首以待,听到门被推开的动静,立马向这边看了过来,看到陆青和简直就像看到了救星,双眼放光,一个冲刺飞奔过来。

    陆青和一手挡在身前,防止他用力过猛刹不住脚步。

    胖胖没怪她的冷淡,很是欣喜地道:“青和你总算来了,我正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都怪他!”胖胖一手指向靠在窗边放空的齐颂,面上愤愤。

    齐颂闻言看了过来,他手上捏着一根烟,面上眉目疏朗,显然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

    胖胖瞪了他一眼,咬牙骂道:“呔!妖精!”这才转脸去看站在陆青和身边的男生。

    那男生很高,得稍微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倒是长得一副好相貌,一张脸端正俊美,眼睛深邃,乍一看还有点冲击感。

    胖胖转向陆青和,小声道:“这是谁啊?”

    陆青和:“你昨天贴的告示,这么快就忘了?”

    胖胖立马张圆了嘴巴:“哦——”

    转向那男生:“你是来应聘的?主唱?”

    那男生点了点头:“对。”

    胖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靓仔你叫乜嘢名?”

    “陈云生。”

    “好名字!今年多大啦?家住何方?”

    “二十。”

    “之前有没有做过乐队啊?担任哪个位置啊?”

    “有没有做过主唱啊?写过歌没有啊?作过曲没有啊?有没有代表作啊?”胖胖推开门,慢悠悠补充道:“——哦翻唱也行。”

    “随便写过几首歌。”

    “歌呢?先唱一下嘛。”

    “撕了。”陈云生脸上仍然挂着礼貌的微笑,很好听的嗓音像是在陈述童话故事的结局。

    胖胖话音一顿:“……是什么原因呢?”

    “没什么原因,单纯不喜欢了。”

    胖胖一脸茫然看了陆青和一眼,又转过脸来看陈云生:“那……”

    陈云生倒是坦然:“唱别人的歌,行吗?”

    胖胖皱眉思索。

    陆青和坐在一旁的高脚凳上,道:“行,先唱首歌听一下吧。”

    陈云生想了一下,看了一眼陆青和:“能借吉他用一下吗?”

    陆青和将吉他递给他,胖胖在一边给他抽了张凳子,然后站到了一边。

    陈云生坐到一边的高脚凳上,抬起一条腿来搭在凳脚上,抬手拨了两下弦,试了一下音,而后坐在那里,开始重新拨动吉他弦——

    By a cold December

    l'm going away from my

    Hometown don't wanna be there

    l feel like being in coma

    Boy you know you're in my mind

    l can't fight against the feeling inside

    ……

    这首歌应该是一首电子乐,事实上并不适合用吉他弹唱,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这首歌,得亏他有一副清透的好嗓子,唱法上也拿捏得十分巧妙,简单的吉他弹唱,也唱出了几分特别的韵味。

    一段唱完,陈云生放下了手中的吉他,将吉他递还给了陆青和。

    原本站在窗边的齐颂手中的烟已经燃尽,看向这边,但并没说话。

    陆青和开口问道:“为什么选这首歌?”

    陈云生道:“路上在听,就唱了。”

    嚯,这理由够简单的,陆青和抬起嘴角来笑了一下。

    她喜欢这人唱歌的调调。

    胖胖在一旁,开口道:“但是这首歌并不适合吉他弹唱……”

    “那要换一首吗?”

    胖胖想了想:“那倒也不用,但是……”,胖胖挠了挠头,看向陆青和:“青和,这跟我们的风格,是不是不太搭啊……”

    陆青和转向齐颂:“你说呢?”

    齐颂摇摇头道:“我没意见。”

    胖胖皱眉:“他当然没意见了,人是被他弄跑的,他现在巴不得随便找个人顶上!”

    齐颂耸了耸肩:“他唱的也没什么问题啊,不适合归不适合,他唱功没问题啊,反正我不行。”

    胖胖冷哼了一声,不理他。

    陆青和看向陈云生:“这样,今晚你来唱,唱得好的话就留下来,怎么样?”

    陈云生点了点头:“好。”

    胖胖立马跟着道:“要是唱的不好……”

    陈云生了然:“就滚蛋,是吧?”

    胖胖赧然,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陈云生点头:“行。”

    距离上台还三个小时。

    虽说酒吧驻唱这个名头含金量不高,但他们乐队这个情况,目前也没办法正儿八经签什么公司,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在大家目标一致,每场演出都很尽力。

    陆青和除了上课的时间,基本上都待在练习室。

    这会儿放暑假了,除了偶尔去学校一趟办点事儿,更多的时候便也都在这里。

    胖胖就不用说了,几个人里面,最认真的就是胖胖了。

    偶尔有什么外出演出的机会,基本上都是胖胖关注的比较多,而且绝对第一时间传达消息。

    齐颂和林昼感情纠葛令人头疼,虽然林昼有时会闹脾气使小性子,但是齐颂从来都没有缺席过任何一场演出。

    乐队有乐队的整体风格,青空乐队作为一支风格较为多元化的乐队,并不拘于某一种音乐风格,不过作为主唱,还是要和整个乐队有较高的适配性。

    而在上台前的这三个小时里,陈云生又跟着乐队的节奏,换了好几种乐风。

    除了他刚开始弹唱的那一首歌,其他的歌都能够和整体风格相适配,跟另外几个人的配合也很顺利。

    很有天赋的一个人。

    也许真就像他说的,刚好在听那首歌,就顺便唱了一下。

    陆青和托着脸对着他坐在窗边练习露出的侧脸微微出神。

    也是很特别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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