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摩挲着月白色钱袋。

    那只钱袋用了太久,已经开始起毛边,绣样也因为常年被摩挲,辨认不出来原来的样子。

    “小金,你这的茶点真好吃……唔……所以事情就是……都是姓裴的嘴坏!”

    手的主人停下动作,看向对面鼓着腮帮子瞪眼的人,讥讽道:“吃都堵不住的嘴,裴某甘拜下风。”

    眼见着又要干架,金不换伸出扇子展开,隔挡两人的视线。

    看不到死对头,点心都变得更美味了。

    叶起吃着吃着,才发现这点心的味道有些熟悉。

    “小金,你是把阿雪家里的铛头带来了?那她人呢,没跟你一起来松溪镇?”

    金不换叹道:“她奉祖母之令,要去寻天山雪莲。说我只会点穴,带着也是拖累。所以让我在这等她。”

    叶起眉心微蹙:“可她的身体……”

    金不换安抚道:“无事,春上那会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叶起点点头,又想起一事,笑道:“日子可定下了?我得好好准备贺礼。”

    见金不换脸上闪过黯然之色,她笑容一顿,默默吃着点心也不问了。

    金不换本来看戏的心情,瞬间堵塞,阿雪总说成亲之后做任何事都不方便,让他一等再等,等到现在。

    不过,没成想在这能遇到他俩,也不算无聊。

    金不换心情一转,瞅瞅左边的叶起,小麦色皮肤也掩盖不住那个乌眼青,鼻梁擦破了皮,耳朵也挂了彩。

    仿佛化悲愤为食欲将那些糕点当做死对头,吃得面露凶光。

    金不换摇摇头,又看向右边的裴序。

    他肌肤细腻白皙,所以青紫的痕迹在脸上十分夺目。

    像是跟对面的人呼应,同样有个乌眼青。

    凤眸的美感被破坏,乍一看可怜兮兮。嘴角破开红肿,饶是他努力忍痛,喝茶的时候也忍不住吸气。

    毫无之前的君子风仪。

    金不换暗叹,叶起跟谁都好说话;裴序跟谁都儒雅随和,虽然是装的吧……

    但俩人一碰面,就性情大变,难道还不有趣吗?

    而且,继七年前那场架后,这是第二次拳脚互殴。

    真是多亏了长相守啊。

    “金不换你有毛病?笑得这么恶心。”

    裴序眼神嫌恶,伸手挥开扇子,冲叶起冷声道:“赶快吃,吃完好上路。”

    已经耽误两天,不能再拖下去了。

    叶起翻了个白眼:“谁说我要跟你走了?天天上路上路,想上路就从这跳下去呗!”

    金不换这个茶楼盖得比京城的酒楼还高,足有四层,三人身处顶楼的雅间,正好有扇大窗户。

    四层楼的距离,轻功稍微差点,跳下去不摔死也得半残。

    叶起刚说完就见裴序倏地起身走到窗边,她心里一喜,姓裴的终于活腻了!

    结果就见那人对着窗外深吸了两口气,然后缓缓转过身,微笑道:

    “叶少侠,七月七的平南王府,你也不打算去了?”

    叶起心头一跳,她差点忘了,喜帖上的日子正好是七月初七。若是不去,小郡主就要逃婚……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在吓唬她,但是这可不经试啊!

    若真因她没到场,小郡主一气之下跑了,江湖上不定传成什么样!

    难道真要跟裴序上路,就为了两个月后他老老实实跟自己去平南王府?

    瞅着裴序阴险的笑,叶起眼珠子一转。

    她偏不如他愿。

    “车到山前必有路,也许蛊到那时就消失了。我就在这等到七月,哪也不去。”

    到时黄花菜都凉了,三万两也不知会落入哪位侠士的荷包。

    反正不会是姓裴的。

    她的事放一边,先让他不痛快才是要紧。

    叶起弯着眼眸,悠哉悠哉地往嘴里又丢进一片云糕。

    裴序脸色僵硬,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冲过去就要抓叶起的衣襟,叶起就等着他动手呢,抬腿就踹。

    金不换看戏看够了,赶忙一把拽住失控的裴序,又侧身隔开叶起的飞腿。

    “行啦行啦,我知道那蛊是什么,还知道怎么解。”

    话音刚落,就见两个乌眼青齐齐望过来,异口同声道:“真的?!”

    万两钱庄家大业大,为了做生意,金家的人可以说是走遍天南地北。

    他们不仅见识广,消息还灵通。

    想到这,两人终于安静下来,叶起满眼期待望向金不换,裴序同样眼神认真。

    要是原来的脸还好,如今这两人鼻青脸肿的,这样直勾勾盯着自己,金不换差点忍不住想跑。

    他掩饰性地咳了咳,折扇一摇,娓娓道来。

    “根据你们这两天的经历来看,这蛊是南疆有名的‘长相守’,中蛊者不得离开对方三尺之外,否则气力皆失如同废人,但若……”

    金不换似笑非笑地,暧昧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裴序不耐烦道:“知道,牵手会增加内力,你别卖关子了。”

    叶起撇撇嘴:“什么长相守,真腻歪。”

    金不换眼底闪过一丝戏谑:

    “但若两人肌肤相贴,功力却能数倍增长。而且相贴的面积越大,功力增长的就越多。你们在无量山只是牵着手就能将一百多号人打趴下,还能连夜赶到松溪镇。若是再多接触一下,可就……”

    裴序捏紧茶杯,面无表情道:“再露出那种笑我就先杀了你。”

    叶起难得没和他唱反调,揉了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小金,你笑得是有点恶心。”

    怪不得阿雪不想成亲呢,啧。

    金不换摇摇头,这两人真是朽木不可雕。

    他叹了口气道:“那就说说怎么解吧。”

    “解法有三。一,解铃还须系铃人,找到那个下蛊人,让他解。”

    叶起皱眉道:“苗疆人对中原敌意深重,他们多半是不会帮忙。况且现在也不知道那人身在何处。”

    裴序斜了一眼叶起,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赞同。

    金不换伸出两根手指,继续道:“二,找到医仙丰荣。”

    医仙丰荣,医药毒蛊四绝,只要他想,别说解毒化蛊,就连死人都能药活。

    但此人行踪不定,真容也少有人知,比找到苗疆少男的希望还要渺茫。

    叶起有些急躁道:“赶快说第三个,不会又是找人吧?”

    金不换摇头轻笑:“第三个办法,谁都不找,只需要你们自己。”

    裴序和叶起的眼睛瞬间亮起,金不换笑道:“三,情根深种,甘为其死者,长相守自动化解。”

    裴序眉心微蹙,叶起明亮的眼睛变得茫然。

    瞅着这俩不开窍的样儿,金不换看向窗外的蓝天,突然很是想念阿雪,他轻轻一叹:

    “据你们所说,那少男当时离少女并不近,为何他要用此蛊救人?”

    在无量山时,这件事就是他们一直不解的地方。

    叶起转过头,正好和同样看过来的裴序对上视线。

    金不换继续道:“因为长相守又名舍命蛊,情深者可以借用此蛊,为对方承受伤害。”

    “这般用过后蛊便会立时失效,再无痕迹。”

    “所以只要你们彼此恋慕,并且心甘情愿为另一方受伤,这蛊不就解了?”

    掰开了揉碎了,两人终于明白了。

    叶起猛地跳起来,不敢置信道:“我不光要喜欢他,还得替他去死?!”

    刚听一半裴序就明白金不换是何意,到最后更是气笑了:“我是疯了才会对缺心眼情根深种。”

    叶起拍着桌子骂道:“你才是缺心眼!”

    裴序轻嗤一声,看向金不换,眯起双眼:“杀了她我能解蛊吗?”

    “姓裴的!你阴险歹毒卑鄙无耻……”

    叶起眼一瞪腿一迈就要飞扑,金不换赶紧拽住她,而后摇了摇扇子,无奈道:

    “反正解法就这三种,端看你们怎么选择。”

    根本没得选好吧!

    叶起气得坐下来,又吃了几大块糕点,喜欢裴序?呕,糕点都不香了。

    裴序见她吃得满嘴渣,眼神不由嫌弃,喜欢这个吃货加蠢货?他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心肝脾肺全被换了?

    金不换呷了口茶,看着两人黑着的脸,心情愉悦,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去找苗疆人的话,就只有医仙能解决你们的问题了。唉,江湖茫茫,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何处啊~”

    裴序斜了一眼金不换,虽然不知道他今天抽什么风,但目前确实只有那一个办法……

    “跟我去抓莫同尘。”裴序一脸理所当然,叶起刚瞪眼,他又淡淡补充,“那对苗疆人一定会跟着莫同尘,到时先抓莫同尘再抓他,不论如何威逼利诱,都要让他解蛊。”

    叶起微微愣住,前日混战,苗疆人确实一直护佑在莫同尘左右,如果去找莫同尘,说不准真能重遇苗疆人。

    但是要让姓裴的顺心如意?

    没门!

    叶起懒洋洋往椅背一歪,脚踩在扶手上,“行啊,赏银分我。”

    裴序凤眸微眯,脸上堆满嘲讽就要笑她痴心妄想,金不换突然伸出扇子隔开两人视线,悠悠道:

    “想要抓莫同尘,那就得尽快了。今早最新消息,有人见到她乘着船往渭水去了。”

    “渭水?那谁还敢去追,除非不要命了。”

    叶起不由诧异,渭水有位叫上官名的刀客,此人以刀鬼之名,声震江湖之时,宫必行还是个黄毛丫头。

    可不知为何,上官名正当三十岁盛年时突然隐居渭水,从此不问世事,至今已近四十年。

    这人辈分高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但性格十分暴烈,扬言最烦江湖事,专杀江湖人。

    几十年来,想挑战她的、途径渭水结果暴露自己江湖名号的、被上官名认出来的,几乎全死在了她的刀下。

    莫同尘这是想让别人忌惮,所以故意往那跑?

    可是对于上官名来说,杀的人名头越响她的刀越快。

    她若知道莫同尘是魔教教主,肯定一刀刮了再将尸身扔进渭水喂鱼。

    叶起越想越不明白,莫同尘那日,以一己之力对战十三位高手依然游刃有余,她何必躲去渭水?

    她抬起头,只见裴序的表情似是放心又目露焦急。

    叶起恍然大悟,这家伙放心的是此番少了许多竞争对手,至于焦急嘛……

    等上官名杀完人,他总不能捉一兜子鱼去风雨楼给人家说,这就是你们要的莫同尘吧?

    叶起嘿嘿一笑,好整以暇地睨着裴序,也不说话。

    事态紧急,见叶起欠揍的笑脸,裴序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你到底怎么样才肯走?”

    叶起身子前倾,目光专注道:“我说了啊,赏银分我。”

    “将我拖累至此,没一剑劈了你都算好的,还想要赏银?”裴序气笑了,却见叶起笑眯眯地也不吵,突然开始收拾桌子。

    他心里咯噔一下,反倒不踏实,这炮仗怎么不骂人也不打人了?

    叶起将茶盅糕点一一码放在椅子上,跳着上了桌。

    “裴公子说得真在理,那就祝您马到成功,在下不远送了。”

    她躺在大桌上,腿太长没地放,于是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晃悠着脚。

    大有在此生根发芽的架势。

    裴序呼吸一滞,“你不想解蛊了?”

    “黄金都拿不到,还解什么蛊。”叶起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反正着急的不是她。

    叶起正偷笑,就听裴序咬着牙,声音痛苦,“跟我走,事成分你……五千两白银。”

    “裴公子必定能在一众高手和上官名的刀下突出重围,拔得头筹。”叶起换了条腿架着,一脸闲适自在。

    裴序努力安慰自己,权当花五千两买个饭桶,结果一听这话,不由目光阴沉。

    嫌少?

    他左思右想,目光慢慢沉下来,“一万两白银,不能再多了。”

    一万两完全可以买下醉仙楼,她不就是为了前几日的事才报复他吗?

    “裴公子到时打不过,就把自己拾掇拾掇,用个美人计什么的也成。”

    “你!”裴序嚯地冲过去一把拽起懒洋洋的人。

    叶起笑得无比温柔,也不说话,丝毫不在意衣襟被人狠狠攥着。

    裴序见她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眼中闪过挣扎,算计又算计,思量又思量,最后狠心道:“一万两……黄金。”

    表情完美诠释什么是痛不欲生。

    叶起轻轻拍拍他颤抖的手,示意松开。裴序虽然心似滴血,但总算松了口气,撤开手就等着她下桌。

    结果这人再度躺了下来,支起脑袋,眨巴眨巴眼,“裴公子,长相守这个蛊是真好啊,你说是不是?一辈子有人管饭,啧啧。”

    裴序一个没忍住差点又想动手,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呆立半晌,下定决心般咬牙切齿道:

    “你到底,想要多少?”

    一万五?两万?难道想独吞……

    他神情疲惫,俊美的脸失魂落魄,乌眼青越发明显,整个人显得落魄又无助。

    金不换在一旁看了,都不由觉得这家伙真是可怜。

    但叶起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一个鹞子翻身坐起来,哈哈大笑:

    “黄金一万五千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此行我会全力相助,成与不成你看着办。”

    说完就要躺下。

    裴序已经没脾气了,疲惫地闭上了眼:“……成交。”

    难得在言语上取得胜利,叶起高兴疯了腾地跳下来,以拳击掌,爽朗道:

    “那就别耽误了,赶紧上路吧!”

    有道是在家靠师傅,出门靠朋友。

    金不换在松溪镇等着江南雪,没想到能帮上叶起裴序,给他们提供方便。

    洗漱吃饭,整装待发。

    三人往码头走去。

    叶起看到仿佛庞然巨兽般的货船,欢呼一声就要冲过去。

    裴序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她的后襟给薅了回来。

    “少发疯。”

    叶起听到头顶传来冷冷的声音,这才想起为了蛊不能分开。

    她刚才激动一为万两黄金近在眼前,二为长这么大其实还没坐过船,而且还是这样少见的超大货船,所以开心过头了。

    但是被裴序揪住,到底不服气,狠狠翻了个白眼。

    金不换一直跟着这两位,从茶馆到码头,这俩人配合得可谓是相当——不默契!

    就算达成一致目标,两个人还是彼此嫌弃,永远保持着刚好三尺的距离,所以一不留神,便双双摔倒。

    “临行前,有件礼物要送给二位。”

    金不换将早就准备多时的珍珠纱拿了出来。

    这段纱三尺三寸长,薄如蝉翼,在阳光下流动着银白的光芒。

    捧在手里,像是捧着月光。

    一看就不是凡物。

    裴序眼神微动,仿佛知道金不换为何要将这个当礼物。

    金不换见裴序默然不语,轻声一笑,在叶起好奇的目光下,将纱的两端分别系上两人的手腕。

    系好后,绷紧珍珠纱,刚好三尺。

    “此纱刀枪不入,但是遇火则断,逢雪则化。不过现在只有天山才有雪,你俩也别玩火,应当不打紧。”

    叶起感叹道:“小金!还是你有办法!”

    这纱绑在手腕上冰冰凉凉地,也没有紧绷感,而且金不换深谙捆绑之法,怎么拽都不会松。

    她心里好玩,甩开手实验着各种力道。

    金不换见她玩得高兴笑了笑,转过头轻声道:“小叶心眼直想不到就算了,你怎么没早点用这个法子?”

    裴序的胳膊因为叶起的玩耍,不断的上下飞舞。

    他由着她闹腾,垂下眼盯着手腕上的薄纱,明明这样柔软,他却仿佛还能感受到勒入腕骨的疼痛。

    金不换以为裴序不会回答,正准备送人上船,就听到一道冰冷的声音:

    “因为我讨厌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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