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渐近,洞内一片静谧,光线也变得柔和起来。

    潭水、炉灶、石床,老太……所有的一切都蒙上层淡淡的夕阳之色。

    包括相对而立的两个人。

    两个很久没有分开过这么远的人。

    叶起抬眸望去,对面的人一袭大红喜袍,俊美如俦的脸云淡风轻,仿佛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

    【姓叶的,你得杀了我。】

    她当时心猛地一紧,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这家伙难道已经被上官名逼疯了?

    然后就听他无奈叹气,低声道:

    “前辈既爱刀,你赢了,她才能高兴。放水必定会被听出来,所以你要全力以赴,带着杀心和我打。”

    当时她觉得姓裴的真狡猾,说得好有道理。

    可当两人刀锋相对时,才发现,他想得好简单!

    杀心这种东西,不是说有就有的啊。

    要是当初在码头扛完包再打,说不准她真能杀了他。

    可现在的人,是每天给她做饭、为她挡刀、跳崖救她、抱着昏迷不醒的她站了两个时辰的人……

    这些画面在眼前闪过,她握刀的手竟然都抬不起来。

    就这样,还杀心呢,连和他打架的心情都没了。

    叶起狠狠瞪了一眼裴序,真是会出馊主意!

    裴序抬头正好迎上她瞪过来的一眼,凤眸闪过一丝无奈。

    “两个崽子磨蹭什么。”

    上官名不耐烦地催促,脸上的兴致也淡下来。

    她话音刚落,就听剑擦破空气时,爆发出的刺耳鸣响。

    叶起脸色一变,连步后退。飞身而来的裴序杀气腾腾,眼眸冷若冰霜,剑气森寒逼人。

    她急忙横刀格挡。

    ‘铮——’

    刀剑相撞,手腕传来阵阵钝痛。

    “怪不得前辈说你不过如此。自大又傲慢,真以为能杀了我?”

    耳畔传来轻蔑的低笑,叶起困惑地抬起头,撞上那人冰冷的目光。

    他狭长的眸子上下打量,尽是嫌恶和鄙夷。

    她脸色一僵,仿佛又看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少年。

    “愚蠢至极,也配用刀。”

    心脏猛地紧缩。

    怒火瞬间燃遍全身,经过胸口时,却泛起几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叶起咬牙反手劈去一掌,待他撤剑,立即欺身而上。

    裴序见她一脸怒气,唇角微勾,紧了紧手中剑便迎了上去。

    剑光似水,刀烈如火,洞内只听‘苍啷啷’兵器相撞之声,刀光剑影映照在石壁上,叫人一看便因骇人杀气,惊恐莫名。

    上官名听了半天,兴致渐起,却又因两人始终分不出胜负,开始烦躁。

    当即喝声道:“小兔崽子,不许再用破风刀法!”

    破风刻舟,本就难分高下,这俩人资质天赋又差不多,所以打得难舍难分。

    她说完,叶起抿紧嘴,刚使出一招风刃破空,立即手腕轻抖,腰身斜侧,生生转变攻势,变成了羲和刀法的破晓残光。

    裴序在这几日对练中,对这一招熟悉至极,当下倒转步伐,倏然闪过这招,又挥剑刺去。

    这一下两人距离极尽,他趁机在叶起耳畔快速道:“别惜力。”

    叶起垂着眼捷“嗯”了一声,她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裴序眉心微蹙,但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之前都是用萝卜练习,如今真正用上刀,叶起越发感受到羲和刀法的精妙之处。

    犹如身在黑暗,耳边响起的是潮汐的律动,日升日落如霞变幻。

    心,仿佛取代了眼睛,气,运转全身驭刀向前,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她眼中精光四射,看准裴序反手挥剑露出的破绽,当即向前轻跃,刀如晨雾,化为点点光影。

    这招破晓残光因是第一式,叶起运用起来得心应手。

    但之前都是萝卜,如今流云刀刀锋锐利,只听‘哗啦’一声,面前的人肩头衣物撕裂,雪白的肌肤顿时破开一道红线,涌出血来。

    裴序脸色一白,当即收回剑,高声道:“不愧是羲和刀法,裴某甘拜下风。”

    “姓裴的!”

    叶起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扶住他,急声道:“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她神色慌张,想检查伤口又怕弄痛他,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裴序见她一脸关切,方才的怪异感瞬间消失,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摇摇头,安抚道:“没事。”说完冲着叶起身后拱手,恭声道,“前辈可高兴?”

    叶起怔愣地回身,看到上官名一脸意兴阑珊,想到两人这般对战,都是为了讨她欢心,她还一副不满意的样子,不由怄火。

    上官名轻笑道:“是挺高兴的,不过也很失望。所以还是在这多待几年吧。”

    叶起心头火气,失望什么?他俩没死一个?看来根本就没打算放他们走,单纯是耍人玩呢!

    想到这就要破口大骂,但目光一转,裴序的伤口虽然不深,但还在流血。

    她只能强压住火,不去理上官名,抿了抿嘴,低声道:“我去弄些花来。”

    还好深潭的花有用。

    结果就听到老家伙悠哉的声音,轻飘飘传来:

    “失望年轻人啊,义正言辞说什么‘剑之锋,胜在无形’,结果如此不堪一击。小崽子,丢人丢大发啦。”

    叶起刚走几步,背影一顿,转身就见上官名居高临下,历数刻舟剑法的不足之处。

    裴序捂着伤口,勉强笑着,恭声称是。

    他和她斗了这么多年,何时在打架后这么狼狈过?

    压了半天的火瞬间爆发,叶起冷笑一声,道:

    “我和姓裴的打了七年,输赢各半,一直难分高下。你武功高,所以教了几招我就把他打趴下了。这本来就不公平,你还教训起人来了?呸!”

    瞥见裴序惨白的脸,叶起狠狠补了一句:“倚老卖老!”

    她满不在乎走向深潭,蹲下身仔细扒拉着花,浑然没把上官名放眼里。

    裴序的脸是被叶起气白的,上官名虽然教她武功,但她整日不叫师傅,还这般不敬,真当她不会杀她?

    上官名眉毛一挑,扬声道:“好哇,那我也教他。”

    裴序怔愣住,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剑就被人一把夺走。

    “小崽子,仔细瞧着。”

    上官名挽了个剑花,纵身跃出,凌空飞踏。

    “第一式,鸿羽天初!”

    剑光如晨曦初现,悄然而起,剑意虚中带实,缠绕对手,寻找破绽。

    不过是一招,便让人心中一震。

    裴序忍不住凑近些,想要看得更清楚。

    叶起同样惊讶地看向空中那个人,这老家伙不是用刀的吗?怎么剑术也如此精湛?

    “第四式,羽乱千山!”

    剑势突然暴起,剑光四散如鸿羽飞舞,每一剑都直指敌人要害。

    叶起呆愣住,回过神来赶忙看向裴序,两人目光皆是震惊,看出彼此所想:

    这是坠崖前,宫必行使的那招!

    叶起脑子乱糟糟地,不由自主攥紧花。

    宫必行……是剑神的徒儿。

    老家伙难道就是剑神?

    不对不对,剑神都死了几十年了,她一看就是活人。

    啊,她被称为刀鬼,难道就是在暗示这人其实是鬼……不行不行,越想越离谱。

    可为什么刀鬼会宫必行的剑法?!

    “第六式,孤鸿断霄!”

    这一招可谓诱敌深入,剑如孤鸿折翼,回转斩下,表面黯然却暗藏凌厉反击。

    叶起使劲摇头,甩出胡思乱想。

    现在不是瞎想的时候。

    她目光专注,贪婪地看着那些招式。

    这可是传说中剑神的剑法!

    如果刀鬼是刀客所能到达的巅峰,那么剑神的剑法,是凌然所有剑客之上,无法逾越的巨山。

    百年难遇的天才,绝世名剑,武林神话,英年早逝……一切传说在剑神面前都黯然失色。

    这可是千载难逢能将传奇剑术完整看过的机会。

    “第八式,飞羽遮日!”

    剑光铺天盖地兜头而下,犹如群鸿遮日,以密集剑气,封锁目能所及的一切敌人。

    “第十一式,鸿烈九霄!”

    剑气贯穿天地,一剑斩出,如白虹贯日,剑意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

    叶起只觉意犹未尽,宫必行当年的归鸿十一式,据说尽得剑神真传。如今看来,所言不虚。

    她心中暗叹天妒英才,这般出神入化的剑法,创立者却不到四十岁就死了。

    看见上官名还站在洞中央,叶起以为这人在耍帅,结果就听她突然低叹一声。

    “第十二式,羽化归天。”

    叶起猛然睁大眼。

    宫必行的归鸿十一式,原来还不算完整吗?

    老家伙难道真是剑神?!

    上官名手中剑光一闪,化天地之力,剑意汇聚成鸿羽般轻盈却无坚不摧的杀机。

    犹如彗星划破长空。

    没有人能在这一刻,逃离融入天地的剑气。

    所有招式已结束,上官名挽剑而立,眼眶一片空洞,出神地‘望’着虚空。

    星光映出的小小尘埃在她周身游动,似乎很是不舍。

    她倏地回身,剑尖上停着的一片花瓣,翩然落下。

    听到俩崽子呼吸急促,似乎很是激动,上官名失笑道:“怎么,看傻了?”

    叶起激动道:“你到底是、是剑神还是刀鬼?”

    上官名倒转剑柄,递给裴序,淡淡道:“我是上官名。”

    叶起翻了个白眼,但见她神情严肃,心弦不由触动,又觉得这话说得对。

    她也不是黄金刀,而是叶起。

    裴序深深弯腰接过剑,凤眸闪过一丝微光,道:“剑神前辈还活着?”

    江湖谁人不知,剑神于盛年暴毙。如果上官名说还活着,那当年的人肯定不是剑神。

    也许眼前的人才是。

    上官名咂摸着嘴,揉了揉肚子:“小崽子快做饭!”

    说完转身向石床走去,一副等着开饭的架势。

    两人心中一团乱麻,揣度着剑神和刀鬼究竟是什么关系,就听石床上的老人突然轻声道:

    “他死了三十多年啦。”

    上官名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说完便侧身一躺,显然不到饭点不准备起来了。

    叶起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又不敢打扰老家伙睡觉。只能抓心挠肝地想,老家伙跟剑神之间必定不简单。

    “摘菜。”

    面前递过来一盆青菜,听到清冷的声音,叶起恍然回神,顺着菜盆看去。

    他肩膀的伤敷上碾碎的花已经开始愈合,一双狭长的凤眸,如泉水清冽。

    没有方才的嫌恶和轻鄙。

    叶起下意识移开视线,火热的好奇心顿时冷却,默默接过那盆青菜,安安静静地摘起来。

    她不傻,知道裴序那些话是故意说的,想让她全力以赴。

    但不知为何,心里就是不舒服。

    估计是姓裴的说话太欠揍了。

    叶起目光专注,五指翻飞,摘菜也像玩刀。

    裴序看着她垂下的眼睫,之前不对劲的感觉重新浮上心间。

    他眉心微皱,这人又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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