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掌柜事忙,便让小甲领着人去布置好的房间。

    临走时又对裴序恭敬道:“裴公子,房内物品都是崭新的,皆用滚水烫过,请您放心。”

    裴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念一想许是在说浴桶和浴巾,于是点点头。

    小甲带着两人离去后,吴掌柜回想方才裴序那个满意的表情,赶忙招手叫来方才的伙计,低声问:“该备的都备好了?”

    伙计回道:“都照您的吩咐弄得,保管贵客满意。”

    吴掌柜点头道:“许久不来一回,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定要让裴公子尽兴而归。”

    伙计挠挠头:“但是掌柜的,咱们这样,不就跟那些……”

    小伙计吞吞吐吐,吴掌柜看他通红的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拍了拍他的头,叹道:

    “这位尤其难对付,若是哄高兴了,东家都要高看咱们一眼。年底分红也少不了你我的。”

    *

    万两钱庄不管盖在哪,都讲究一个“内外兼修”。

    外层大厅富丽堂皇,内里院落便幽娴雅致。

    青石小路曲径通幽,沿路的葫芦藤苍翠欲滴,假山巨石错落有致分布,围着一汪清湖,波光粼粼。

    叶起欣赏着院内景致,发现越走越安静。

    刚才还有其他客人和伙计们聊天的声音,这会就只剩流水和鸟鸣了。

    等到了一间藤蔓半掩的竹屋后,小甲停下来,笑呵呵道:

    “就是这里了。贵客,此处幽静,不会有人打扰。若有事吩咐,只需拉动一下门边的红绳,我们在前堂就能知晓。”

    裴序眉心微蹙,以前住过的房间也会准备红绳,但从未如此偏僻过。

    不过每年这会金不换的几个庄子都忙得厉害,许是其他房都住满了。

    他想到此处眉心微微舒展开。

    小甲见状知道贵客这是满意了,便告退回去交差。

    叶起没想那么多,急着洗澡换衣服,于是推门便入。

    木窗不知蒙了什么纱,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变成了幽幽的暖黄,映得房内弥漫着一种暧昧的气息。

    屋内摆着一对玉石娃娃,憨态可掬,墙壁绘着彩金花纹,富贵华丽。

    正中央是一张宽大的雕花木床,铺着赤红锦被,被角垂下粉色珠帘流苏,门开进风,吹得流苏缓缓轻摆。

    浓厚的麝香混杂着玫瑰花香气,好似还带着水雾,幽幽飘来。

    叶起只觉得不愧是万两钱庄,这香喷喷地,得用多少麝香。

    听说麝香比黄金还贵呢。

    她顺着香气走向屏风后的浴桶,看到水面飘着玫瑰花,感慨有钱人真会享受。

    浴桶旁的小矮桌上除了洗漱用品,还有一个红木小盒,盖子敞开,露出摆放整齐的物品。

    叶起目光微动,好奇地伸出手。

    裴序一进屋就觉得奇怪,他皱着眉走到窗边,一把拽开那层薄纱,屋内顿时明亮起来。

    裴序扯了扯唇角,还不到时候,挂什么蚊帐。

    刚想找香炉何在,想要熄灭麝香,就听叶起疑惑道:“姓裴的,这是什么?”

    他转过身,那人手里举着一个状似蚕豆的小铜珠,她晃了晃手,铜珠‘叮铃’轻响。

    叶起恍然道:“铃铛?”

    裴序瞳孔微缩,快步走过去一把夺走铃铛,抬手就扔:“别碰!”

    他心下又惊又怒,视线快速掠过那床锦被,看清上面绣的是鸳鸯戏水,电光火石间,吴掌柜那些奇怪的话全都出现在耳边。

    【滚水烫过,请您放心。】

    裴序眼底闪过无力的复杂之色,他望向门边的红绳,正要抬步走去。

    “你抢什么呀,这还有呢。这个小玩意好奇怪,发带?”

    裴序暗道不好,赶忙回过身,叶起拿过一个环状圆绳,上面镶着一圈绒毛。

    她满脸好奇,双手朝后比划着,试着用这圆圈扎头发。

    裴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急步冲过去,撞得浴桶的水带着玫瑰花洒了出来。

    这人气势汹汹地冲过来,那张俊脸不断放大,叶起突然想到在水下的时候。

    她心中一慌就想躲开,却被他欺身而上揽住肩膀。

    他几乎以拥抱的姿势揽过来,鼻端都是清冷的雪松气,就连厚重的麝香都抵不过般消失了。

    叶起动作僵硬,手腕就被攥住,东西也被抢走。

    “这个也别碰!”

    裴序沉声道,将东西扔得远远地,视线快速扫了一圈,目光落在身前的小桌,终于看到罪魁祸首。

    小盒里摆着各种夫妻房内才会用到的玩具,造型功能五花八门,可谓大胆至极。

    “啪!”盖子被人狠狠合上,裴序灌注内力挥手一掷,盒子在房中抛出一道弧线,准确无误飞出窗户。

    他眯起眼睛扫视周围一切,寻找着漏网之鱼,就听叶起讷讷道:

    “姓裴的,你喜欢拿走就好了,别拽着我。”

    裴序气笑了,刚要骂她缺心眼,结果转头见这人半边身子都湿透了,被他攥得手腕泛红轻轻挣了挣。

    一下没挣开她便抬起眼望过来,那双眸子清澈如水,眼睫轻轻颤了颤。

    一股电流窜上脊背,酥麻袭遍全身直达心口。

    裴序被烫了似的松开手,慌忙背过身去。

    叶起赶紧退后一步,揉着手腕,嘀咕道:“那么大力气干嘛。不碰就不碰呗。”

    四下无声。

    她看了看裴序的背影,觉得此刻的沉默尤其古怪,寻思说些话打破寂静,大脑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麝香和玫瑰花香气再度袭来,随着水汽萦绕在两人鼻间。

    裴序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眼前不断浮现叶起的眼睛,他按了按眉心,焦躁道:“你先洗,我出去。”

    吴慎行不仅眼瞎将两人当做夫妻,想法居然还如此下流,敢在麝香里掺迷情香,惑人心智。

    裴序眼底闪过厉色,出去之后定要好好敲打那个老家伙。

    走到屋门,正好看到轻烟升起的香炉藏在门后,浓郁的麝香气扑面而来。

    他一肚子火,抄起炉子就扔了出去。

    刚好砸在之前掷出的小木盒上。

    裴序眯起眼睛,弹去衣袖上的香灰,突然双腿像是木了一般,酸软无力。

    他心道不好,急忙往回走,刚迈出一步整个人瘫倒在地。

    ‘噗通!’巨物落水的声音伴着叶起的吼叫响起。

    “姓裴的!你坑……咕噜咕噜”

    裴序咬着牙:“我……忘了。”

    叶起听他刚才说要出去,顿觉松了一口气,衣服刚脱完,全身一软脸朝下扎进了水里。

    想要骂人却灌了一肚子水,好不容易扒着桶冒出头,口鼻被呛得刺痛,不断咳嗽。

    “咳咳……咳我……我没穿衣服……你自己往回爬……咳……”

    先前两人因为蛊倒地后,都是向着对方一起爬。

    现在她没穿衣服,只能让姓裴的一个人爬。

    裴序匍匐前进,手脚酸软,额头青筋直跳。

    不管是下蛊的苗疆人还是蠢笨的吴慎行,若此时在眼前,定要受他一剑。

    等终于爬到屏风前,两人总算是恢复了力气。

    之前一直用绳捆着,在洞里也寸步不离,就算分开也有老家伙压制蛊。

    这次久违地感受到身体失控的无力。

    叶起卧在水里,只露出脸,憋闷道:“要不咱们先去找医仙?”

    裴序背靠屏风,手搭在腿上平复着呼吸。

    刚才一顿手忙脚乱,折腾地比练剑还累。听叶起第一反应是解蛊,他讥笑道:

    “玉蟾泉远在大漠,现在又是五月,你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能把人撞出来?”

    叶起撇撇嘴,加快洗澡的速度。

    两人都默契地没再说话。

    裴序平静下来,目光一顿,突然发现墙角静静躺着一个圆圈。

    是他方才扔开的那个。

    此时房屋安静下来,只有身后那人洗澡的水声。

    裴序心口乱跳浑身燥热,移开目光又撞上红艳的鸳鸯锦被。

    他烦躁地捏了捏鼻梁,无奈地闭上眼不去看房内的一切。

    结果水声却更加清晰。

    清晰到,能猜出来她现在在干什么……

    叶起刚洗完头发,就听屏风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

    她笑出声,嗤道:“求神拜佛也不可能化解蛊的,你个笨蛋。”

    裴序的声音一顿。

    叶起准备拿浴巾,站起来的瞬间,身上的水化为露珠滚遍全身,露珠坠落时溅起的水花泛起一圈圈涟漪,仿佛一场绵密的春雨。

    片刻后,诵经声再度响起。

    *

    叶起穿完衣服刚走出屏风,裴序直接拉着人狠拽红绳,等伙计匆忙赶来便坚决要换房间,所有一切重新安排。

    “不是说赶紧完事去百闻楼吗?你又犯什么病?”

    洗澡前说完事去百闻楼打听请帖的消息,洗个澡的功夫就变卦了。

    叶起以为这人洁癖又犯了,但实在想不到犯病的点。

    他嫌弃她?但是浴桶人家也放了两个啊。

    这房子看着也没问题,就是太香了些。

    裴序斜了她一眼,见叶起清清爽爽,青衫落拓,只觉得身上的粗布麻衣粗糙难忍,咯得自己越发心烦气躁。

    他偏过头,冷声道:“别管,等着。”

    叶起哼了一声没说话,反正着急的不是她,付钱的也不是她。

    吴掌柜听完学徒的复述,顿时明白误会大了。

    他人还没到跟前呢,大老远就开始谢罪。

    “对不住对不住!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直奔到裴序眼前,也没听他说句话,吴掌柜抬头便撞进一双冰冷的凤眸。

    他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这位是真生气了。

    裴序虽然不易讨好,但往日最是温润知礼。

    被曾经和蔼可亲的人冷面看着不说一句话,活了小半辈子的吴慎行只觉委屈非常。

    又是安排新房,又是承诺天字号密库的花销减免一半,这才让人消了气。

    亲自将两人送进新屋,吴掌柜拱手又赔了一句不是。

    裴序看着简单纯洁的房屋,脸上的冰雪终于稍微消融了些。

    他语重心长道:“吴掌柜,做生意别想着歪魔邪道,尤其是迷情香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给人用?”

    吴慎行被他冷脸看了一路,终于得了句话,当即应道:“是是是,您说得对。”

    话刚说完才反应过来,顿时瞪大眼只觉得更委屈了。

    谁敢给紫金贵客用迷情香?那可是上好的麝香!

    一两黄金一钱!

    还来不及为自己辩驳一二,面前的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吴慎行满腹委屈无处述说,只哀叹自己行商多年竟然还有看走眼的时候。

    看来真该回庄子养老了。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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