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起发现,姓裴的是个钱串子其实有时是件好事。

    好比现在,她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完全不用操心下一步两人该去哪。

    而姓裴的就得和忘忧一一确认,这几日江湖上都发生了什么。

    比如,百闻楼那么多人,难道都是为了莫同尘而来?

    忘忧那双慈悲目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愁绪,叹道:

    “十日前,龙吟剑重现的消息一出,魔教婚宴的风头便被压了下去。”

    “‘得龙吟者得江湖’,这句话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武林。”

    叶起吃得正高兴呢,筷子猛然一停下意识转过头,正好和裴序的目光撞上。

    两人的眼神皆是惊异。

    还未等忘忧详细说明情况,三人同时一顿。

    叶起眉心微皱,保持停筷的动作,耳朵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房顶有人。

    还是高手。

    因为在他们闭口不言时,他/她的呼吸霎时间仿佛融入了夜风,无声无息,瞬间感受不到此人现在何处。

    只有内功极其深厚的人,才会察觉屋内不正常的安静,并且瞬间隐匿气息。

    叶起按住裴序的手,缓缓站起身。

    她闭上双眼,在一片黑暗中回想上官名的话。

    【瞎眼后,我静坐海边十天十夜,在黑暗中悟出这套刀法。】

    【以心代眼,以气驭刀;天地日月,方归无极。】

    【你不是喜欢风吗?那就试着让风告诉你,敌人在哪。】

    流动的空气在此刻如有实物,屋外的风轻轻拂过,描绘着某处某人的身影。

    叶起倏地睁开双眼,其中精光令人不敢逼视,她左手一扬,筷子脱手而出直刺西南角的天花板。

    万两钱庄向来财大气粗,即使是最简陋的房间,用的也是质地坚硬的上好楠木。

    但在这一刻,那根易折的竹筷仿佛化为世间最锋利的刀,再刚硬的东西在它面前都不过是一块豆腐。

    “嗖!”整根筷子没入之后消失不见。

    叶起双眼微眯,抬手又是一筷!

    “哒哒哒——”

    脚步声几乎轻不可闻。

    裴序的右手被温暖覆盖,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舒适地合上眼。

    骨节分明的左手慢条斯理地抬起,修长的两指轻轻拈住茶盏,偏过头的侧影留下一道优雅从容的弧度。

    一尺、七尺、二十尺,三十九尺……

    他慢慢张开双目,眼底凌厉一闪而过。

    修长的手指轻抖,茶盏忽然消失,破空的风声过后紧接着窗纸撕裂的声音,只听一道——

    “噗!”仿佛石块撞击肉身的微响。

    “唔……”一声极轻的闷哼,响起瞬间被咬碎在口中。

    窗外重归寂静。

    忘忧目露不忍,“阿弥陀佛。”

    他颂了句佛号,缓缓转过头,对面两人风姿勃发,英气逼人,一站一坐一动一静,配合间仿若一体。

    叶起眉头舒展,重新拿了双筷子,乐呵呵坐下继续吃饭。

    忘忧望向姿态散漫的人,叹道:

    “两年不见,你的武功又有所精进。”

    裴序瞥了眼窗外,薄唇微启,无声道:“小心为上。”

    忘忧目光闪动,轻轻颔首。

    二人不再言语,沾水为笔,以桌为布,慢慢写下心中猜想。

    佛手慢划,【龟息功,西域人】

    玉指轻点,【宫里的】

    忘忧疑惑地抬起头,目光透着一句疑问“何以见得?”

    裴序斜了一眼埋头猛吃的家伙。

    想到方才那位三殿下满心满眼都是叶施主的样子,忘忧恍然失笑摇了摇头。

    裴序又写道:【少林有意?】

    忘忧默然,缓缓写下四个字,【为平波澜】

    裴序轻叹一声,便开始询问魔教的事。

    叶起两耳不闻身旁事,一心只有满桌肉。

    隔墙有耳,天外有天。

    赶跑一个,谁知道还有没有更厉害的家伙隐在暗处?

    于是也不去管那两位怎么交流了,反正姓裴的都会告诉她。

    最重要的还是填饱肚子,这样不管跟谁打,手上都有劲。

    等她吃到一半,看见他俩突然停了下来。

    男菩萨从袖袍抽出一张红纸,他两指轻推,将纸送到裴序面前。

    “尽在于此。”

    叶起瞥了一眼那张纸,霎时间一呆。

    暗红色宣纸,边缘以细密的金线绘制出祥云和缠枝梅花纹。

    烫金【囍】字赫然在顶部,其后内容的字迹苍劲有力,笔触隐隐透出霸气。

    她脑海灵光一现,感动地看向忘忧。

    男菩萨真是活菩萨啊!喜帖就这么拱手送人了?

    叶起刚想仔细看看都写了些什么,从旁伸出一只手拿走了喜帖。

    裴序大致扫过内容,凤眸微眯,问道:

    “已有人解出?”

    忘忧摇了摇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笑道:“师兄研究了三天三夜,未有所获。”

    裴序顿时放下心。

    听他俩打哑谜,叶起瞬间觉得肉都不香了。

    她满心好奇攀住裴序的肩膀,凑到他手边去看喜帖。

    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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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作伞共遮寒,携手浮云望月圆。

    青丝白雪成比翼,执念凝霜映誓言。

    百尺峰巅花犹在,岁岁芳菲不染烟。

    欲问良辰何时聚,紫云荼蘼便是缘。

    *莫同尘携夫秦宝宝,静候天下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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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起茫然了,这啥?除了知道新娘新郎是谁,时间地点都没说啊。

    写首肉麻的情诗就为了告诉大家,他们老两口如何恩爱吗?

    脑门一点凉意,叶起上半身被戳得向后仰。

    “这是谜面,忘智大师都解不开,缺心眼能看明白吗?”

    忘智大师文采斐然,是江湖上有名的才子。

    又因为姜国盛行佛学,少林寺和寒山寺的僧侣与百官都有交集,所以他在朝堂中也颇有名气。

    前几年有位新科状元,受皇帝钦点,一身傲气。听说了他的名声后,非要和忘智大师以文会友。

    结果被大师三首七言绝律折服,直言从此文有第一,甘拜下风。

    若连忘智大师都解不出来,这谜面是挺难的,怪不得悬赏至今还在。

    叶起恍然大悟,下一瞬眼里喷火,一巴掌拍向裴序的脸,气道:“你才是缺心眼!”

    裴序从容地躲过这一掌,左手猛地抓住她扇过来的另一只手,似笑非笑道:

    “不是缺心眼,那就说说,你看出什么来了?”

    叶起看着那张漂亮又得意的脸,慢慢眯起眼睛,反问一句:“看来裴公子是胸有成竹了。那就劳烦您给缺心眼解惑呗。”

    见他微微一愣,叶起嘴角上扬,大笑道:“你也是缺心眼!哈哈哈哈……”

    裴序哑然失笑,也?

    真是个笨蛋。

    他放开手,叶起得意地哼了一声,笑容灿烂地继续吃饭。

    裴序无奈摇头,被笨蛋摆了一道,他也是个笨蛋。

    “缘水难澄。”

    耳边突然响起一句感慨,裴序猛地转过头看向忘忧,脱口而出道:

    “你佛经不看改看话本了?”

    那双凤眸因为惊吓,微微睁圆。

    忘忧偏过头,旁边的叶施主鼓着腮帮子,含糊地问:“男菩萨啥意思?”

    一个如临大敌,一个心如赤子。

    忘忧失笑暗叹:未觉亦无妨。

    他起身合掌,温声道:“聚散终有时,小僧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告辞了。”

    叶起筷子上的肉掉了下来,忙抬起头。

    虽然没和男菩萨说几句话,但他待人真诚,言语温柔,不自觉便叫人心生好感。

    不过他和姓裴的“聊”半天,已经耽误人家许久了。

    叶起遗憾道:“大师,祝您一路顺风。”

    裴序眼眸微亮,笑道:“那便看看谁先解开。”

    他眼中锐气一如曾经的少年模样,忘忧望了一眼他身旁满脸不舍的叶起,轻笑道:“好。”

    “叶施主,有缘再见。”

    忘忧一走,叶起才想起来裴序还没回答刚才的问题。她放下筷子,问道:

    “大师说的啥水难啥,什么意思?是新出的话本吗?”

    她一双丹凤眼认真地看人的时候,澄澈的像是一汪泉。

    裴序微微失神,脑海浮现那句话的完整版。

    情根深种,缘水难澄。

    他突然想到两人在那片葫芦藤下的时候,薛文慕出现前的一刻。

    当时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胸口跳出来,模模糊糊地裹着云隔着雾,让他分辨不清。

    “喂,怎么不说?真傻了?”

    凤眸渐渐聚起光,他看见那人的唇油亮饱满,还沾着酱汁,理智瞬间回笼。

    “傻了也比你聪明。”

    “……再不好好说话,我真的会揍你。”

    叶起瞬间忘了刚才要问的问题,余光见忘忧的位置此刻空荡荡地,突然莫名的急躁。

    她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认真道:

    “姓裴的,咱们也走吧?路上正好跟我说说你和男菩萨都说了什么。”

    裴序视线下移,瞥了一眼她的肚子,漫不经心道:“吃饱了吗?”

    “……没有。”

    “那急什么。吃完再说。”

    他说完便动起筷子,姿态优雅,慢条斯理地,大有吃年夜饭的架势——慢悠悠吃到第二年。

    想到此人都还没怎么吃东西,叶起默默坐下来,继续开吃。

    菜还剩不少,不能浪费。

    等两人都吃完了,小伙计们撤走了碗筷,裴序又叫他们送两桶水来。

    叶起当即拦着人,又被裴序一句,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沐浴了——劝服。

    等两人焕然一新,她看着裴序穿着里衣松散地披着外袍,突然觉得事情不对。

    就见他拉了拉红绳,等吴掌柜着急忙慌赶来后,笑道:

    “今晚便歇在此处,请您嘱咐着点,若有人经过记得放轻些脚步。”

    吴掌柜此时已经身心俱疲。

    三殿下刚才非要吃和裴公子一样的饭菜,结果太油腻吐了一地。

    折腾地人仰马翻好不容易不吐了,又指明要住裴公子旁边的破屋。

    那竹屋八百年没住过人,比裴公子这间还要破,全庄上下好一顿收拾这才安妥。

    他坐在堂内刚缓口气,又听到裴公子那间房的铃铛响。

    吴掌柜已经做好另一位活爷是不是也要冒出新奇的想法,结果只得了这么句交代。

    吴掌柜顿时热泪盈眶,痛快道:“您放心!便是蚂蚁路过,也让它们垫着脚走!”

    说完感恩戴德地走了。

    叶起终于忍不住了,急道:

    “还歇啥歇,赶紧上路吧!”

    裴序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还记得自己多久没睡过床了吗?不想睡个踏实觉?”

    叶起看了眼床铺,姓裴的刚才叫人送了好几床软被,云朵似的堆在那,一看就比洞里的硬石地舒服多了。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让自己不要再去想躺上去会不会也像陷在云里般温软。

    “谁不想!但是莫同尘……”

    “你怎么比我还急?放心,绝对耽误不了叶少侠的发财大计。”

    叶起面无表情,内心疯狂呐喊:到底谁是钱串子啊!

    “算了,那我就睡大觉!”

    她气得地往床上爬,一脸破罐子破摔爱谁谁的愤慨。

    裴序眸中闪过笑意,正想怼她两句,就听“笃笃”敲门声。

    两人对视一眼,以为是吴掌柜去而复还,一同走过去。

    小屋虽破,床铺距离门还是远超三尺。

    裴序推开门,便看到一双杏眼。

    “找叶起?她睡着了。”

    他淡淡说着就要关上门。

    叶起候在门边,一听是找自己的,赶紧伸腿挡住:

    “谁睡了……我又不是马,站着也能睡!”

    “猪更适合你,因为吃得多。”

    “……谁让你那么挑食!”

    刚才不知道是谁一脸嫌弃的样,挑挑拣拣尝了几口就不吃了,光吃米饭。

    不是爱吃肉吗?

    肯定是做得不满意才不愿意下嘴。

    姓裴的果然毛病多!

    两人拌了几句嘴,就听薛文慕的声音认真又郑重。

    “我不找小起,我找你。”

    裴序动作一顿。

    薛文慕嘴角勾起,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裴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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