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已疯,老身劝你们赶紧离开。名利二字,那也得有命才能享。”

    云鹰离开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叶起和裴序一眼,带着最后一只鸡钻入了梅花林。

    叶起只当是她是小孩要过前辈瘾,说些故作高深的话,所以没放心上。

    直到两人到了云鹰所说的神仙村。

    村庄不小,足有三十多户。

    每家每户都是小巧精致的茅屋,虽然简陋,但错落有致地挨着,茅草柔顺又整齐,看上去十分温馨。

    只是地上散落的锅碗瓢盆,衣物粮食,农具用具,昭示着这里的村民离开时是多么慌乱。

    四周柳树依依,嫩绿得仿佛刚抽芽,树下有一些土堆的小动物和小人,好像还在等待孩子们回来玩耍。

    整个村庄被百花环绕,山壁上还有清澈的泉水淙淙流下,在明媚的阳光下折射着晶莹的光。

    若是忽略空无一人的诡异,实在是个避世的桃源。

    叶起撇撇嘴:“不顾这些人性命,就为炫耀夫妻情分。不愧是魔教,我看他是早疯了。”

    她话音刚落,突然想到方才举目茫然的村民。

    叶起脸色一僵,眼神变得和村民们一样迷茫。

    江湖恩怨不休,门派和门派、人与人之间,都是冤冤相报没有尽头。

    可唯独魔教被称之为妖邪。

    皆因他们行事张扬,万事利字当头只为自己,练的武功也多是邪门歪道,所以为中原所不齿。

    但追根溯源,谁不是为着自己?

    就像王叔,就像宫必行,就像选着武林盟主的江家,就像她……她一开始不也逼迫姓裴的,将赏银分一半出来?

    江湖上人人争斗,今日为名明日为利,可这名利不都是给自己争的?

    既然如此,有的人只是行事和大家不同,便被称之为魔了吗?

    明明他们的村子,和忘沧山的村子,和她走过的很多村子,没什么区别。

    叶起想到这,眼底闪过一丝悔意,若不是她让小嫣散布消息,也不会……

    “‘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

    清冷的声音响起,叶起微微一怔,笑道:“姓裴的,还是你厉害。一句诗就将我心里想的好多话说出来了。”

    “这是一位大诗人作的,不是在下。不过既然都是一样的人,那做错了事,便同样需要承担后果。”

    裴序看清她眼中迷惑,轻声问:“喜帖是谁做的?”

    他声音清冷淡漠,可柔声问着话时,便让人不由自主想回答。

    叶起呆愣道:“秦宝宝。”

    “是谁散出去的?”

    “……魔教的人。”

    “他们堂而皇之地将位置暴露,即使藏在诗里,但这般自傲无人能解,可曾将这处世外桃源放在心上?”

    “……”

    “自己都在轻视的东西,别人更加不会珍视。因此即使满盘皆输,那也得愿赌服输。你和别人比试,难道输了后会去乞求对方不要将此事张扬?”

    叶起呆呆地看着他唇瓣一张一合,突然想到当初这人在老家伙面前替自己说话那次。

    也是这样轻飘飘地将一切娓娓道来。

    那时她心里就感叹,姓裴的这嘴怎么没长她身上?

    怎么才能长她身上……

    叶起惊醒般瞪大了眼,脸瞬间涨得通红,她赶忙低下头,讷讷道:“姓裴的,咱们快走吧。”

    说完就拽着他埋头猛冲。

    裴序见那番话让她神色轻松了些,正松了一口气。结果看她突然又红了脸,立即想到云鹰出现前,这人也是脸红得不正常。

    他眉心微蹙,将人轻轻拉住,问道:“可是不舒服?我们先……”

    “你们居然没死?”

    娇媚的声音满含怨念,两人动作一顿齐齐望去,一个女子俏立在前方。

    婀娜多姿的人挎着一根长鞭,蓝宝石般的眼睛瞪得滚圆,但她头发蓬乱,满脸黑灰,怎么看都没有威慑力。

    叶起在看到那张乌漆墨黑的脸时,被扔下山崖的愤怒瞬间变成了狂笑。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美人去挖地道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火凤气得飞身而上,扬手就是一鞭,两人登时侧身避开,一个眯起眼抽出剑一个挑着眉活动着腿,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即过起了招。

    五招。

    火凤跪在地上,白皙的脖颈横着寒霜剑,她斜了眼得意洋洋的叶起和面无表情的裴序,不屑道:“看来二位是有了奇遇。”

    “大美人要不是喜欢什么凤凰飞飞,也不至于五招就被人拿下。”

    叶起嘲笑完用脚尖踢了踢她的膝盖,哼道:“带我们去地宫,便放你一条生路。”

    云鹰跑得快,就交代个神仙村,还说一进村就能看到教中地宫。

    两人寻摸半天,却一无所获。

    火凤沉声道:“你们便是杀了我,也妄想找到教主!”

    她眼神冷漠,带着宁死不屈的愤懑。

    裴序冷嗤一声,手腕轻抖,剑下的皮肉霎时间破开一道血痕。

    突然,轻扬哀怨的笛音破空响起。

    火凤脸色大变,竟不顾脖子上的剑,“蹭”就站了起来。

    叶起眼疾手快,急忙握住裴序的手移开,才避免剑锋割喉而过。

    她回过神来发现此举是放了火凤和书生联手,虽然今时不同往日,可是……

    正在这时,就听裴序笑道:“五招拿下圣女,几招能拿下书生?”

    叶起抬眸看去,恰好撞进望过来的狭长凤眸,她看清他眼底的狂傲之气,顿时心潮澎湃,牢牢牵住裴序的手,朗声道:“五招!”

    之前和书生交手,两人合作又有蛊,百招内便能制住他。

    如今更是轻而易举。

    裴序轻笑道:“那就是十招便能擒住二人,叶少侠可别让在下失望。”

    叶起哼笑一声,竟有些迫不及待,循着笛音望去,就等着书生出现。

    即使他和圣女联手,但是绝对打不过她和姓裴的……

    预想中的画面没有出现,那道婀娜的身影没有奔向笛音。

    叶起疑惑地扫视四周,刚才奔出剑下的人,正在他们几步开外的石壁旁,慌乱地撩起沿壁而流的清泉——洗着脸。

    叶起眼角抽动,顿时没了打架的心思,上前两步用刀鞘捅了捅火凤的背,撇了撇嘴:

    “死到临头就别臭美了。”

    结果那人浑不在意,还在洗脸,又认真地理了理蓬乱的乌发,幽蓝的眸子闪过一丝懊恼。

    恰在此时,笛音消失,清隽的身影踏风而来。

    书生怒目而视,阴森鬼气的红笛斜刺而出,迎头便冲叶起脖颈挥去,厉声道:“别碰她!”

    “铮——”

    剑鸣脆响,一招制敌。

    红笛被寒光挑起飞向石壁,书生手腕一痛,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双膝同时一麻,直接跪倒在地。

    他咬牙想站起身,胸膛抵过来一把寒气森森的剑,头顶传来冰冷的声音。

    “找死。”

    火凤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她撒着娇哼道:

    “你们还要不要去地宫?人家可不想看到血里哗啦的脏东西。”

    书生呆愣地抬起头,火凤偏过脸,冷声道:“哄你几句便当真了吗?真是死缠烂打。早知如此,还不如找个知趣的男人。”

    她说完也不顾腰畔的刀,挽着叶起的手臂嗔怪道:“快走吧,一见窝囊废就心烦。”

    鬼笛书生病弱的脸,此刻更是惨白如纸,他晃了晃身子,急切地看向火凤,像是要分辨那些话是否出自真心。

    火凤眉毛一竖,一脚踹向他的心窝,嫌恶道:“看什么看?真恶心。”

    书生被踹得仰躺在地,双目失神,跟丢了魂一样,一时半会怕是起不来了。

    叶起瞥了眼火凤得意的脸,默默叹口气,牵着裴序跟上她欢快的背影。

    山路寂静,只有时不时的鸟鸣。

    离开书生后,火凤直言地宫不在地下,而在悬崖峭壁,村庄通向那里的密道已被她毁坏,不怕山路险峻,那就跟上来。

    说完也不管两人的反应,直往山上走。

    走了一段路,四周鸟鸣越来越少,树木也越来越稀疏,眼看着快要抵达峰顶了。

    而那道妩媚的背影,安静得不像刚才张牙舞爪的人。

    叶起想到她着急忙慌去洗脸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好奇道:

    “你明明喜欢他,干嘛要……”

    “谁说我喜欢他!”

    火凤倏地转头满眼怒火,结果话音刚落,湛蓝的眸子就蓄满了泪。

    她洗干净脸,又是一副倔强的样子,仿若风雨后的玫瑰夺目,令人不忍让那花瓣上的露珠落下。

    即使曾因这人陷入死地,叶起还是被火凤容颜惊艳,不由心生怜惜,只得叹了口气:“好好好。不喜欢。”

    她放轻了声音,便给人温柔的错觉。

    火凤立即想到那张失魂落魄的脸,想到那个人的眼神,本来也是这样温柔。

    她慌忙背过身,急行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匆匆抹了把脸,不知在对谁呢喃着:

    “喜欢又如何?非得让人知道吗?”

    “他过得好,才最重要。”

    火凤语气中的落寞和幸福都太过强烈,明明两种不同的情绪,却在此刻融合得如此和谐。

    牵着手的两人不由心头一震。

    裴序垂下眼,若是她能一直笑,一直快乐,哪怕永远不知道他……

    他心下涩然,更紧地攥着她,好像这条路走到头,就必须要松手。

    叶起没有发现手上的力度,她失神地看着火凤的背影,莫名想到了尼亚。

    明明那么恋慕莫同尘,却又不得不离开她。

    哪怕余生只能活在回忆中,哪怕最后积郁而死,也没能放下。

    为什么?

    爱一个人难道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吗?

    可为什么他们都这么……难过。

    她突然急切地想知道答案,于是忆起薛文慕,脑海涌现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一种情绪,能和火凤脸上的黯然相提并论。

    那种黯然,带着一种苦涩,是纯真的少年时代未曾尝过的苦。

    就好像整个人的心神全然系于一人,不得自由。

    为那人的蹙眉而慌张,又为那人的笑容而幸福。

    那种苦涩,她仿佛也曾感受过。

    但一时想不起来是因为什么事,又是因为谁……

    就在这时,手被轻轻捏了下。

    心脏猛地一跳,叶起怔愣地转过头,霎时间撞进一片温柔的湖。

    “叶少侠在想什么?”

    她呆了呆,他的声音横贯脑海,带来一场湿热的春雨兜头而下。

    清甜的雨水从七窍灌溉,在短暂的窒息后遍布四肢百骸,直到手脚发麻又回流到胸口,激得心脏狂乱跳动,带动耳膜鼓起轰鸣。

    电光火石间,一切都有了答案。

    不是爱一个人为什么会难过有了答案。

    而是她之前为什么那么奇怪……

    终于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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