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裴慕云率灵丹门弟子离开了客栈。

    何欢儿来到大堂时,石无厌正坐在一条长方桌子前吃着早饭。他吃得虽香,却不是狼吞虎咽的吃法,而是慢吞吞地细细咀嚼,吃相竟很有几分文雅。

    “其他人呢?”何欢儿坐到了他的对面。

    石无厌不慌不忙咽下口中的饭,才要开口,便听到了郑无伤暴躁的声音。

    “他们对少主那般无礼,居然还有理了?一夜不归!出了山门就无法无天了?着实恼人!”

    郑无伤和乔无争一前一后走下楼来。郑无伤一脸怒容,后面的乔无争则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悠然地环着双臂,抱着一把布裹的长剑。

    二人面对面坐下,郑无伤先是一口气喝了三碗酒,而后接着数落夜不归宿的陆无庸和方无棱。

    乔无争一边吃饭,一边似笑非笑地听着,也不搭言。

    不一会儿,顾子都独自一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少主怎么了?为何不下来用饭?”郑无伤问道。

    顾子都倒了一杯酒,边喝边说:“他有些疲倦,正在房中静坐调息。我方才嘱咐了伙计,叫后厨另做一份清淡的饭食,一会儿给他送到房中。”

    郑无伤眉头微微一皱,道:“少主的伤……”

    “已无碍了。不过,因为伤到了元气,容易感到乏累,只能慢慢养着。”

    郑无伤叹道:“我师父整天唉声叹气,后悔不该丢下少主在金州,醉酒后时常到处撞头,我们做弟子的也不敢劝,一劝他就打人。”

    “郝师叔至情至性之人,对在意之人总是赤心以待。他自小伴着堂兄长大,呵护备至,安陵子逝后,他把一腔温热全投注在了堂兄身上。金州一行,他未能护得堂兄平安,心中定是愧疚万分。”

    “都怪那个陆无庸!要不是他,我师父就不会提前离开金州!他向来不服少主,又怎么会尽心护卫于他?少主伤势沉重,跟他脱不了干系!”

    石无厌道:“郑二师兄,这种话不好乱说的。”

    “毫无根据,我怎么会乱说?少主从金州归来,伤势比我师父离开时沉重了许多,他觉得事出有因,便去寻问子宁师弟,谁知才一开口,子宁师弟就开始放声大哭,只是咬死不肯说一个字。”

    郑无伤一口喝干了一碗酒,接着道:“子宁师弟的品性谁不知道?他必然是答应了少主不会说出实情,心里又为少主感到伤心委屈,才会如此。少主让他瞒了何事?难道你们猜不出?”

    顾子都摩挲着酒杯口沿,道:“无伤,既然堂兄想瞒,由他瞒着便好。他心中埋的伤口太多了,一味寻根究底,不过徒惹他伤心而已。”

    “正因如此,我师父才忍了下来,没再声张,可是……这口气憋在我师父胸中吐不出来,我东山弟子可遭殃了!”

    何欢儿插言道:“这么说,郝剑师打骂东山弟子,并非小女子之过喽?”

    “至少有一半因你而起!你人在钟鼎山,就像横在我师父喉间的一根鱼骨!”

    “为仙为圣者,当善化万物。郝剑师连小小一根鱼骨都化不掉,这道行还欠大火候呢!”

    “你……”郑无伤咬着牙挤出一句,“你这刁舌女百无一用,只会乱言诡辩!”

    “百无一用?”何欢儿呵呵一笑,“百用之中,本姑娘除去仙法一项,无所不能,可不就是‘百无一用’?哈哈哈。”

    顾子都挑眉一笑。“何姑娘不光百发百中、百邪不侵,还有‘百无一用’之能,这般女子真是百年一见。”

    何欢儿得意地望向郑无伤,道:“听到了?顾山主夸我百年一见!”

    郑无伤不屑地咄出一句:“百年一见的冤家!”

    “堂兄向来不亲近女子,本次竟点名要何姑娘随同下山,连我爹都啧啧称奇。”

    “她哪里算什么女子?顶多算个怪人!”郑无伤撇嘴道。

    何欢儿露出了坏笑,问:“小龙阳,你这么说,想必对女子很是了解喽?不妨说来听听?”

    郑无伤的脸霎时变得通红,口齿也结巴起来。“不……不近女色是……是我师门规矩,你……你休要胡说八道!”

    “无伤,这条规矩是安陵子一意孤行立下的,为的是拴住郝师叔,本就不合情理。他故去之后,自当作废。东山弟子中,有不少人都找到了心仪女子,也不见郝师叔横加阻拦,你何必非要固守陈规?”

    郑无伤正色道:“安陵子前辈是我师父一生挚爱,虽死犹生,他定下的规矩,我岂能违犯?旁人如何,与我郑无伤无干。”

    何欢儿听到“安陵子”的名字,心情一下子低落了,饭吃到嘴里也没了味道。

    这时,店小二端来一个托盘给顾子都过目,然后往楼上去了。接着,另一个小二又端上来两盘蒸饼,顾子都叫他放到了石无厌跟前。

    石无厌乐得没了眉眼,抱着盘子细嚼慢咽地大吃起来。

    郑无伤若有所思地喝着酒,犹豫着开了口:“山主,你昨日所言,我深有同感。这鬼城怕是个陷阱,而且,也许是冲着少主来的。”

    “此话何意?”

    “上回少主前去金州,前后遇到诸多凶险,其中尚有许多疑惑未解。我师父担心……少主被人盯上了。”

    “嗯,我明白。其实,我爹也有同样的忧虑,因此才会吩咐我跟随堂兄前来,要我见机行事,不可涉险。昨夜回房后,我又劝了堂兄好一会儿,可是……”顾子都无奈地一叹,“堂兄始终不肯听,执意要留下。”

    一直默不作声的乔无争突然道:“少主要留,留下便是,为何逼他?”

    “六师弟,你的修为、法力、见识比我师父如何?”

    “远远不如。”

    “上回有我师父随护在侧,少主依然落得一身伤归来,养了一月有余才勉强康复。万一这次又有邪魔盯上少主,你我有几分把握能护他周全?”郑无伤语气变得十分哀伤,“十年前的往事,你忘记了不成?”

    乔无争黯然低下了头,坚定地道出两个字:“没有。”

    郑无伤接着道:“近一年来,很多州郡的妖邪变得十分猖狂,各大仙门都有些疲于应对,我师父猜测这背后有巨恶妖人在推波助澜。这修仙界说不定有大事要发生了。”

    “我爹业已找四位护鼎剑师商议过此事,日后,钟鼎山全境要加强巡逻,各大山门也会加派弟子守卫。今年冬至日,正值三年一度的剑祭,乃是我神剑门头等大事,到时会有诸多仙门的贵客前来观瞻,所有门人弟子皆需严阵以待,决不能出任何差池。”

    话到此处,郑无伤、乔无争和石无厌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顾子都,庄重地点了点头。

    “这回金匣遭窃,皆因我巡山不利,让贼人有隙可乘。妖君头颅乃是门主最为看重之物,若他出关得知此事,定会大发雷霆。堂兄这番也是用心良苦,他不愿门主怪罪我爹和我,故而才急着下山寻回金匣。”

    郑无伤微微摇了摇头。“失窃的金匣固然是门中至宝,但我神剑门英才济济,不乏可用之人,少主何须亲自下山?他重伤初愈,应好生休养才对。”

    “此事我爹本来是想瞒着堂兄的,怎奈还是走漏了风声。堂兄执意要下山寻宝,我爹也劝不住。”

    郑无伤一转头,两道目光如刀片一样飞向了何欢儿,恨恨说道:“全怪这个见习弟子夜闯兽门,惊动了少主!”

    何欢儿横遭飞来怒骂,一口饼噎在了喉头,好不容易艰难咽下,刚要出言驳斥,郑无伤又扔过来一句:“少主在鬼城但有闪失,我会一一记到你头上!”

    “小龙阳,你讲不讲道理?小女子会夜闯兽门,乃是陆家的那头香兽所逼,你怎能怪罪我一人?柿子专挑软的捏是吧?欺软怕硬,岂不是有损于仙修高尚的品德?”

    “陆无庸那个卑鄙小人,我自然也不会放过他!”

    郑无伤一拍桌案,桌上的碗盘飞起了一尺多高。石无厌展开两条胖胖的手臂,犹如猴子偷桃一般,迅疾无比地接下了每一件食器,安然放回了桌上,饭食丝毫没有洒落。

    何欢儿颇感惊诧,不由地拍起手来。

    掌声中,一声叫喝从大堂门口传来:“郑二,你又在背后骂我!”

    好巧不巧,陆无庸和方无棱恰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陆无庸,卑鄙小人这四个字就刻在你脸上,我不过如实描述,怎么能叫骂人呢?”

    “郑二!平日里我对你忍让,你就以为我怕你是不是?你和你哥哥,不过是捡回神剑门的两只野狗!仗着成了册上弟子,就成天摆出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恶心谁呢!你应该像你哥一样,夹起尾巴来做人!”

    “陆无庸!你住口!”顾子都霍然站了起来。

    郑无伤怒不可遏,大吼一声,一脚踢翻了桌子。

    这一次,石无厌再无回天之力救那些碗盘,噼里啪啦碎了满地,不过,他还是接住了余下的蒸饼,十分珍惜地塞到了怀中。

    大堂中的几个伙计见此情形,转眼间闪得一个也不剩了。

    郑无伤和陆无庸几乎同时拔出了长剑,拿剑尖指向了彼此,两双眼睛对着喷火,眼看便要同门相残。

    一袭白衣从半空飘落,立在了二人之间。

    “剑指同门,该当何罪?”顾子期音似寒冰。

    乔无争一个箭步,稳稳落到了顾子期身侧,双臂环抱着一把硕长无比的长剑。他目不斜视,眼神坚毅,犹如天将临凡,不怒自威。

    郑无伤面有惭色,微微低下了头;陆无庸眼中含怯,目光游移不定。

    顾子期冷声斥道:“还不把剑收起来!”

    郑无伤率先收剑回鞘,垂首致歉:“无伤莽撞,少主恕罪。”

    陆无庸慌不迭地收了剑,脸色时青时白,却又不肯服软,梗起脖子一句话也不说。

    “你二人随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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