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怎么了?”郑无伤察觉到了他异样的神色,“飞过一只怪鸟而已。”

    何欢儿直起身,仰头望向低云笼罩的天空,唯有濛濛雨丝铺天洒落,并不见鸟的踪迹。她弯下腰,把手伸向雨水中的铜板,忽见水面上映出一道红影,一闪即逝。

    空中响起了一连串尖利凄楚的鸣叫,宛如鬼婴在夜间啼哭一般,听得人心头一阵阵寒凉。

    何欢儿又一次朝天而望——一只赤色鸟正在云层下展翅盘旋。

    有几个大汉惊呼起来。

    “妖鸟!是那只妖鸟!”

    “白天也敢出来!这次非弄死它不可!”

    “快射!射死它!”

    “……”

    羽剑“嗖嗖”地射向雨中嘤嘤怪叫的赤鸟,一波之后又是一波,却根本伤不到那只鸟的半分羽毛。

    它叫得更欢,也更刺耳了。

    高台上的大汉众志成城猎杀怪鸟之际,城墙那边传来了常青的大声疾呼。

    “别跑——!站住——!不能出去!……”

    何欢儿扭头一看,见五六个孩童冲出了城楼,向着那座桥疯跑,常青两手拽着孩子,紧紧在后追赶。

    见此情形,她立刻往城墙方向冲,跑了两步,又返回亭子,麻利地解开了陆无庸的绑绳,甩下一句“这里交给你”,又奔向了桥头。

    几个孩子已冲上了桥,像着了魔似的,直愣愣地往前疯跑。

    何欢儿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将他们赶下了桥,却见一群孩子夺门而出,挤挤挨挨,径奔桥的方向而来。

    “这是中了什么邪!”她苦苦叹了一声气。

    常青一边四处抓孩子,一边嚷着:“阿欢,就是这个声音!我们前夜听到的怪鸟叫声!”

    昨夜,灵丹门葛长老讲述的鬼城经历中,曾两次提及怪鸟的叫声。

    第一次是寻找邱暮云时,顺着鸟叫找到了孩童,第二次是被黑衣人审讯时,鸟叫声引走了黑衣人,之后,孩童莫名其妙出现在了县衙。

    看样子,眼下这些孩童突如其来的异状,十有八九与这只怪鸟有关。

    何欢儿回头大喊:“杀了那只鸟——!”

    随着她的叫喊,一只喜鹊飞出了亭子,风驰电掣冲向了绕空盘桓的赤鸟。一黑一红两只鸟缠斗在一处,不堪入耳的戾叫戛然而止了。

    霎那间,纷然躁动的孩子们安静了下来,慢慢垂下了脑袋,木头人一样立在原地。

    常青轻轻喘着气:“师父猜得没错,那鸟鸣果然有古怪!”

    何欢儿双手搭在额前,透过雨幕望着雨中相击的两只鸟,道:“想来,这只怪鸟一直尾随着这群孩童,也不知是谁养的魔物,人皮夜叉还是药魔呢……阿青,你可听说过什么?”

    “没听门人提过。”常青拨开脸上的湿发,“不过,魏师叔古怪孤僻,很少与人往来,即使养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也不见得有人知道。”

    “又是蛛怪,又是鸟怪,这鬼城该不会是个怪物园子吧?”

    “唉!不管那些,先把这群孩童弄进去吧。他们连番惊吓,若是再淋雨受凉,我怕他们撑不到见爹娘。”

    何欢儿点头,伸手去拉一个孩子,忽听空中又传来了一声戾叫。那孩子猛然一抬头,眼神凶恶无比,布满血丝,冲着她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濛濛细雨中,那只喜鹊从空中栽了下来,坠到半途,化为一缕轻烟,消失不见了。

    那只赤色鸟又开始发出桀桀戾叫,比之前还要急切、尖锐、凄厉。

    刹那间,所有的孩童再一次骚动起来,变得更为狂躁,一个个裂目龇牙,仿佛阴界小鬼现世。

    何欢儿跨在桥头,大张双臂拦着孩童。四五个孩子同时扑上去,围住她又抓又咬。这些中邪的小童有股邪劲,而她又不敢十分使力,一时陷入了狼狈。

    她又急又气地大叫:“大头!哑巴!你们装什么死!还不下来帮忙!”

    大头和哑巴扒着门边朝外偷看,犹犹豫豫不肯出来。

    “那几个大户的赏钱你们不想要了?这些孩子要是叫那只红色的鸟拐走了,你们一分赏钱也捞不到!”

    大头听了这话,麻溜地跑了出来:“来了!来了!哑巴,快跟上!这里边可有咱们的财神爷,绝不能给一只鸟抢了去!”

    哑巴跟在他身后边跑边点头。

    “快过来挡住这几个小鬼!决不能让他们跑到桥上去!”何欢儿正在拼尽全力守住桥头。

    她身后是一座年久失修的百年破桥,栏杆损毁殆尽,桥面凹凸不平,到处是积水。一旦失足滑倒,从数丈的高空摔下,必会粉身碎骨。

    数名小童连推带撞,把她摇晃得东倒西歪,一个孩子趁她不注意,敏捷地溜到了桥上。

    “臭小鬼!危险!”

    情急之下,她扇开咬住她的两个疯童,腾出一只手,往后一捞,揪住了桥上小童的后衣领。

    这时,桥下又有几个孩子尖叫着扑了过来,撞向了摇摇欲坠的何欢儿,她脚下一滑,摔了个底朝天,被她拽住的孩子也脱了手。

    她这根人形立柱一倒,立刻有三四个孩子冲上了桥,有一个还是踩着她跳上去的。

    “臭小鬼!不要命了是不是?”她的语气里,一半是担心,一半是气恼。

    其余的孩子叫声变得愈加凶狂,一窝蜂似的向桥头涌了过来。

    当下绝非气馁之时!

    何欢儿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恰好瞧见桥上一个孩子被水坑绊倒,半截身子跌出了桥面。她往前一扑,双手攥住了他的一条腿。

    她拼尽力气把孩子拖上桥面,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听亭子那边传来了郑无伤声嘶力竭的大吼——

    “少主!你做什么?万万不可!”

    她偷眼一瞥,只见三道炫目的金光次第飞出了亭外,化作三只金雀,直冲盘旋戾叫的赤色怪鸟。

    怪鸟在三只金雀的夹持下,扑闪着翅膀上下翻飞,在空中激起片片雨浪,不断发出不成调子的惊啼,又骇人,又悲凉,听得人心中发紧。

    狂躁不安的孩童们全都停下了,扬头望向空中的赤鸟,稚气的脸庞上挂着说不出的悲伤。

    最终,赤色怪鸟败下阵来,长长一声戾叫之后,疾飞而去,很快便冲入云层,消匿了形迹。

    很快,孩童仿佛抽走了魂魄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躺倒在地。

    “少主!少主!”

    雨中突然响起了郑无伤焦急的呼唤,何欢儿飞一般冲向了亭子。

    亭子里,顾子期无力地倚在乔无争的肩头,郑无伤正为他擦拭嘴角的血迹。他的左手的无名指尖上,有一处伤口,依然在往外渗血。

    何欢儿担忧地看着他,问道:“顾少主……你还好吧?”

    顾子期勉力张开眼睛,问道:“那些幼童……可都安好?”

    “嗯,并无伤亡。”

    “那就好……”他轻轻喘息着,合上了眸子。

    三只金雀化为三道金光,从天而归,依次遁入了他左手无名指的伤口。

    郑无伤痛心地说道:“少主,调息的最后关头放出血鸢,你可知有多凶险!差一点就断了心脉!你就不能再稍等片刻吗?”

    “等?”陆无庸把嘴一撇,“再等下去,那些小鬼就挤上桥了,怕是要摔死一半!郑二,你如此冷血,算什么仙修?”

    “你有脸说我?”郑无伤怒火烧上了脸,“方才你为何不过去救那些孩童?”

    “我要是走了,谁来拦住这些手执弓箭的莽夫?”

    “借口!义社的好汉明明都在射杀那只怪鸟!还有,你的百翎剑是摆设不成?为何不击杀那只怪鸟?”

    陆无庸晃了晃手中的长剑,“你瞎了?没看见我已经拔剑出鞘了?”

    “哼,既然有剑在手,为什么磨磨蹭蹭不肯动手?我看你是舍不得用法力吧?”

    “郑二!你几次三番讽刺于我,我陆无庸大度,不想跟你计较!但你不要太过分!”

    “正因我说的是真话,你才觉得刺耳!”

    “当面揭人短处,自以为是!你跟你师父一样,毫无教养!”

    “你敢骂我师父!”郑无伤愤然站起,当啷一声掣出了流火剑,“姓陆的,我今日非要给你放放血不可!”

    “贱奴!别以为我怕你!”陆无庸把剑横在了身前。

    “老子早看你这花里胡哨的剑不顺眼了!镶金嵌玉,一看就是小白脸用的!”

    “欺人太甚!”陆无庸怒火中烧,举剑便朝郑无伤劈了下去。

    郑无伤轻轻闪过,飞身跳下了亭子,对着陆无庸勾了下食指,语气轻蔑:“滚下来!”

    陆无庸望了一眼漫天的密雨,略一犹豫,纵身飞下了亭子。

    二人摆好架势,各运灵气,一边烈焰翻滚,一边彩光潋滟,一场恶斗即将上演。

    突然,八角亭中传出了两个字——“跪下!”

    声如洪钟,重有千钧。

    说话的人是乔无争,顾子期靠在他肩头,直直望向二人,半睁半闭的眸中透着冰凉的怒意。

    郑无伤应声跪倒,垂首致歉:“少主莫要动气,无伤知错了。”

    陆无庸趋步走到亭檐下,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顾子期的冰眸微微一动,移目盯住了陆无庸,乔无争沉声发令:“到雨中跪着。”

    陆无庸不满地歪了下嘴角,带着几分怨气跪到了亭子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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