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次算不上礼貌的登门拜访后,我多次思考是否有必要直接告知不知又飞到哪个国家的谈判桌上的父亲,让我离开六本木,到另一个不会被灰谷兄弟找到的地区去生活。

    不过我当时还是个人在异乡谨小慎微的小女孩,对于向失联十二年之久的父亲开口要求东西这件事,实在是让我被迫承担了过多的心理压力。于是这个念头最终还是被打消了。

    我只好选择每天提早上学,降低被他们抓到的可能性。

    在我持续的最晚离校后,学校的老师终于来找我谈话了。

    我当然巧舌如簧地告诉老师无须担心,虽然老师的表情在我离开办公室时依旧充斥着不安。

    现在想起来,那天离开办公室时我就应该察觉到不对的。

    放学时间刚刚过去不到一分钟,但走向自行车棚的路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

    我并没有很强的危机意识,但在晚风吹过裙角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危险。

    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没有出错,因为下一刻我便在自行车棚下看到了零零散散的几个就差把“我是不良”写在脸上的人。

    “见鬼。”我忍不住低声咒骂道。

    //

    灰谷兄弟统管六本木。

    话虽如此,依旧有人不服他们。

    就比如我第一次遇见他们的时候,倒在地上的那伙人。只是他们不过是一群不入流的小混混,不敢对灰谷兄弟下手,于是只好对那天旁观的我下手。

    他们还算聪明,没有把我带离学校,而是连拉带扯地把我逼进了体育器材室。

    这是个杀人分尸的好地方。这是我的第一想法。只有排气扇的相对密闭空间,位于地下,除了偷尝禁果的小情侣之外基本没人会在放学后来这,就算是在这里让谁人间消失,处理得当的话,也不会轻易地被发现。

    不过这也意味着我可能真的得在这里失去些什么东西了。

    我在那一刻实在遗憾我是个女孩。当然也不排除他们也会好小正太那一口。

    总而言之,在他们开始撕扯我的衣服时,我的心情非常差。愤怒和耻辱的感觉涌上心头,使我多日来对几乎要彻底耗尽的自制力的维持变得脆弱不堪。

    一定杀了你们。

    我当时如此想着,于是拿着手边能够到的哑铃片向离我最近的人砸了过去。

    倘若敌我实力悬殊,那就揪着最像领头的那个人往死里打。

    被黑石要派来教导我的那个男人如此说过。我并不喜欢把人活活打死这一既不卫生也不文明的解决方式,但是情况紧急,听取过来人的建议准没错。

    一下接一下地重击。不是用哑铃片,用的是我自己的拳头。哑铃片太重了,没办法一直挥着它。我死磕着那个人,即使他已经开始翻白眼了也没有留手。挥拳时带动的肌肉渐渐变得酸痛,拳头上的血分不清楚是从那个人嘴里喷出来的还是我自己拳头上的。血液乱飞的情况下,四周的人不再敢上前一步,甚至还踟躇着想要逃走。

    过了良久,我才停止了殴打。

    身下的人气息奄奄,估计没有再起可能。

    “谁是下一个?”我捡起旁边混乱中断成两半的标枪尖锐的那头,抬头问道。

    或许是标枪的杀伤力让他们感到害怕,又或许是我脸上沾到的血迹太多太夸张,总之那群不入流的混混在我看向他们的下一秒连滚带爬地跑向器材室出口。

    正当我为没法全部解决掉而遗憾地喘息着站起时,那群人又慢慢地从门口退了回来。

    我抱着“感谢配合”的愉悦心情拎起了相对轻便的棒球棍,冲过去对着最近的人的惊恐的脸挥下。

    早在得知我那个便宜老爹是极道之后,我就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只是的确有些太早了,导致我对将这些人渣赶尽杀绝的欲望有些太过高昂,并没有意识到大自然最简单的道理:

    生物只会在面对更强大的敌人时才会选择退向较弱的那一个敌人。

    当我抬起头看见站在门口的灰谷兄弟时,被肾上腺素支配的感官一瞬间冷却下来。我可没有忘记我前不久才刚刚对着灰谷蘭来上一拳,还把人电晕在他家门口。

    没等我想到怎么逃,灰谷蘭看着我打了个响指。

    “好光景。”他笑着说。

    我这才意识到现在我衣裳凌乱,领口大敞。我腾出手来胡乱遮掩了一下露出来的皮肤,尴尬的感觉来得太突然,让我的愤怒减轻了一些。

    “先前是挑衅我们,现在是对我们罩着的人出手,”灰谷蘭抬腿对着面前的人踹下,听见对方的哀嚎更加愉快地眯起了眼睛,“胆子很大嘛。”

    灰谷竜胆抓住门框跳了进来,当胸踹翻了几个人。

    我来不及细究灰谷蘭说的“我们罩着的人”是个什么意思,灰谷竜胆便用兴师问罪地态度先发问了:“你为什么不呼救?”

    “啊……”我一时语塞,“抱歉。”

    先不论他是以什么立场来指责我不呼救,这种情况下,呼救也不可能获救吧,只会让我显得更加狼狈而已。

    思考的片刻间,我的手边忽然飞过去一个人。

    “道歉的对象错了,”刚刚收回腿的灰谷蘭甩开自己飞到眼前的头发,看向我,“我才是那个该被好好道歉补偿的。对吧?”

    我转头瞥了眼倒在地上的那人的身形,大概知道了自己和灰谷蘭之间的实力差距。“你想让我赔偿你什么?能力范围内,我会尽量去做。”我问他。

    “嗯——那就请个饭好了。”灰谷蘭借着躲闪的机会来到我身边。

    我再怎么不受重视,黑石要给我的那些零花钱还是够请一顿全日本最豪华的晚餐的。“乐意之至。”我没等他再说什么,马上答应下来,顺便抬手朝旁边冲过来的人的下颚打去。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是还有我啊!”灰谷竜胆在打人的间隙中说道。

    “不会忘记的。”我踩住脚边正在试图爬起来的人的脸,把他踹晕过去。

    灰谷竜胆满意地吹了个口哨,然后继续单方面殴打。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背后的灰谷蘭似乎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

    那天的混乱由我那个不称职的保镖来找到我们为结尾。

    明明我和平常的离校时间晚了不止一点,他却能拖到我和灰谷兄弟都解决了麻烦之后才冲进学校找我,实在是毫无警惕心。

    在看见那个大叔按着飞起的西装外套衣角的那一刻,我比看见灰谷兄弟忽然出现还慌张——要是由他在这里把枪当着这对看上去就喜欢抓人把柄威胁人的兄弟掏出来,第二天我就会因为暴露的极道身份而被好不容易关系好起来的同学疏远。

    “少主!没事吧?”他一边喊着一边冲到我身边,半跪在我面前开始检查我身体的完整。

    他一开口我就暗道完蛋。

    “我没什么事,只是校服应该有点难洗,”我开始思考如何解释,“还有别再玩你那角色扮演了,叔。”

    保镖大叔那双很有异域风情的深邃眼眸中盛满了疑惑不解。在我眨眼睛眨到快抽搐的努力下,他终于理解了我的意思。

    “抱歉抱歉,最近有些玩上瘾了。你没受太重的伤就好。”他站起身来笑着说,还真有几分普通叔叔的感觉。

    总之我松了口气。

    接下了我的角色安排后,他很配合地开始询问好整以暇站在一旁的灰谷兄弟,就像是普通家庭在碰见孩子和孩子朋友时询问朋友以判断能否交往时一样。

    说起这个保镖,倒是有些奇怪。

    据他第一次见我时给我的关于他的资料上写的,他是个孤儿,被黑石组收留,经过训练后,作为黑石要手下的死侍中的一员一生都将牵绊于这片黑暗。

    原先的名字似乎已经被抹去了,该是名字的那一栏只有一个算不上名字的代称,“希尔”。

    原本以为只是个安插在我身边的普通眼线罢了,现在看上去他倒是很会演戏,再加上把我忽略了这么久的、对极道训练出来的死侍而言不应该出现的失职行为,我现在不好相信这位保镖究竟是会为了黑石组而死,还是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死。

    稍微提防点好了。

    “如果方便的话,不如我顺道把你们载回家吧?”希尔提出了个最糟的提议。

    虽然我不确定灰谷竜胆有没有和灰谷蘭提及“古怪的邻居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这样的话,但是毫无疑问如果现在他们同意了,我绝对会陷入更加窘迫的情况。

    “叔,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我开始进行干扰。

    “唔,嗯?”希尔没有反应过来。

    “你昨天才刚刚说过今晚有事,让我自己回家?”我赶紧现编。

    天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慌张。

    在中国时,能够让我如此慌张的只有考完试回家,要让母亲给试卷签名。那种时候也许就是所谓“可贵的平凡过去”。

    “啊对。那还真是不巧……”希尔立刻应下。

    “那就由我们送黑石同学回家吧,毕竟天黑了,不安全。”灰谷蘭忽然开口。

    但是现在对我而言最危险的就是你们兄弟俩啊。我想到。

    看着他那张装出纯良无害样子的脸,还有听上去毫无漏洞的说辞,我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希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灰谷蘭,手足无措地捏了捏鼻子。灰谷竜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大哥,搞不清楚状况地眨了眨眼睛。

    “就这样做吧。”灰谷蘭走近,搭上我的肩膀。“黑石同学刚刚还说要请我们吃饭呢。对吧,”灰谷蘭拍了拍我的肩,故意低下头凑近我,“赫?”

    “把称呼固定下来啊……”我无力地小声吐槽。

    希尔貌似放弃了思考。“那,我就先去处理那边的事,”他指了指体育器材室的方向,那里面现在还躺着好几个昏迷不醒的伤患,“路上小心。”

    我点点头,开始自暴自弃地思考要去哪里找餐厅。

    “不如麻烦你来下厨吧,”灰谷蘭忽然开口,“大家都是邻居,很方便的。”

    他果然是知道才搞这一出,刚刚那个笑声也不是我的幻觉。

    我翻了个白眼。

    狡猾的狐狸。

    //

    算是他们幸运,我还真的会做饭,所以不舍得对自己辛辛苦苦做的饭菜下毒。

    否则我就一剂毒药下到菜里去把他们两个都干掉。

    虽然这样做对刚刚才救了我一命的二人而言实在有些过于残忍无道,但是出于保护自己不成为被整个六本木的混混针对、然后每天伤痕累累回家还要被邻居的混蛋兄弟当做苦力使唤的悲惨少女的目的,我还是可以接受适当地抛下我残存的道德感去把他们俩干掉的。

    总之我抱着“不说真好吃谢谢款待就把你们俩都沉进东京湾”的心情看着那两个兄弟吃东西,等着他们吃完走掉。

    “喂,”灰谷竜胆忽然抬起头看着我,“可以不要一直盯着我吗?”

    “嗯?”糟了声音好像有点太凶了会被杀掉吗好担心。

    “你脸上写着‘待会就把你们沉到东京湾里去’,很影响胃口。”灰谷蘭也抬起头说。不过他始终没低头像弟弟那样专心吃饭,而是像梦游一样慢悠悠地吃着。

    灰谷竜胆赞同地点头。

    “……那我坐到其他地方去。”我说着便离开了餐桌,到沙发上缩着去。

    已经到了夜晚。落地窗外的六本木依旧未眠,零星的灯光连成一条又一条的灯带。

    2002年,六本木新城还未完全建成,但已经初现雏形。肩负拯救经济泡沫破碎后的六本木的任务,这项项目被寄予厚望,也依照包括黑石组所在内的各大组织的期许和暗中操盘下顺利进行。故而属于六本木的夜晚已经开始运转。

    “我在想,你为什么要设餐桌?明明只有一个人住吧,”仍坐在餐桌前的灰谷蘭忽然开口问道,“因为门口的鞋柜里只有一双鞋子。”

    灰谷竜胆正在依照习惯又或者是兄长的吩咐清洗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的响声回响在这个空旷的房间。

    “可能是为了或许会出现的聚餐?我不知道,”我抱紧了靠枕,“这里的陈设都是在我搬来前就做好的。”

    “因为是极道老大忽然捡回来的女儿,”灰谷蘭说着,就忽然出现在沙发后面,从后面伸手来捏住我的脸,“所以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扔到这里来了,对吧?”

    我挣扎着说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装傻吧装傻吧,混过去就好。

    灰谷蘭松手,我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前跳了几步。再回过头看灰谷蘭,那家伙的眼睛笑得弯弯的,下垂的眼形的尾部细致地画了上挑的眼线,这么一看更像狐狸。

    “我真不懂你怎么会觉得瞒得过我们。整个六本木,再细微的变动,只要我们想知道就都能知道。”灰谷蘭说话的语气很微妙,介于嘲讽和宠溺之间。根据合理的判断可以排除第二个,所以他应当是在嘲讽我。

    “我一个普通人有什么东西好瞒的。”我不再去看他的眼睛,绕过沙发,走到另一边。

    “普通人可没法随随便便就全款买下这里的房子。”灰谷蘭慢慢地走向我。

    “我家是有点小钱。”我慌不择路,不断往后退去。

    “少见地穿着改制的长裙,外国人的口音,还有第一次见面的最后说的奇怪的话。我很在意,所以让人跟踪了你一阵,发现你每天都坐售价高昂的高级轿车上下学,却让车停在校门口百米外的地方。最令人惊讶的是,居然就住在我们家对门。

    “巧合和奇怪的地方太多,我就特意去查了你。结果发现,你这家伙居然是目黑区黑石组组长的女儿啊。”灰谷蘭步步紧逼。

    “你可不是‘有点小钱’而已,在你的姓氏之后的是一整个目黑区。”灰谷蘭最终站定在我面前,而我的背后是冰凉的落地窗,毫无退处。

    灰谷蘭抓住了我的手腕,迫使我没办法再做抵抗。

    “这回可别再电我了,大小姐。”灰谷蘭握着我的手,牵起,最后抬到面前,吻在手背。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家伙才十五岁吧十五岁吧十五岁吧十五岁吧十五岁吧?怎么一股牛郎店店员的感觉啊?这就是所谓的“city boy”和所谓的“city love”吗?太潮了、太前卫了。谁来救救我……

    “你有考虑过,应聘牛郎吗?”我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地开口问道。

    “哈?”灰谷蘭手上的力气骤然变大,云淡风轻的笑容也出现了暴怒的痕迹。

    “生气会长皱纹的。”我提醒道。

    根据这些时间以来我对他的观察,他对自己的外表充满自信而又吹毛求疵,所以我认为只要一说到皱纹,他就会专心迅速解决面部表情的管理。

    而灰谷蘭也确实如我预想般地放松了力气,放缓表情。

    “哥哥——”灰谷竜胆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我趁机推开灰谷蘭,径直走向厨房。

    “谢谢。”我接过灰谷竜胆手上的碗筷,放进消毒柜里。

    “没什么的。诶,你的耳朵好红啊。”灰谷竜胆伸手把我掉到面前的头发撩到耳后。此举完全出于关心,但是现在的我实在是招架不住这两兄弟了。

    虽然貌似不会被六本木的混混围殴,但是看来被这两人耍得团团转的未来是不可避免了。

    极道背景隐瞒计划,大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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