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祭典过后,我便回了家。

    佐野万次郎提出说夜深人静我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坚持要和河田兄弟一起把我送到家,但是龙宫寺坚表示再不回去,“Emma”可就要生气了,于是二人骑着摩托车在引擎的轰鸣声中离开了。

    至于预定了我的明早的武藤泰宏,则说他家里有宵禁,今天没法送行,用这样有些生硬的话语搪塞过伙伴们的追问后便坐上了来接他的轿车离开。

    河田兄弟在发觉我和他们一样住在目黑区后,河田内保也便自告奋勇地提出要送我回家。一路上我和他们套了许多话,他们都是一副不设防的样子。到了山脚他们却忽然安静下来,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修建得有些简朴却又相当奢侈的山门。

    “黑石……这座山是黑石组的本宅所在,你是那个传闻中的黑石大小姐?”河田内保也表情复杂地指着山口的刻着黑石二字石碑。

    “传闻?”我有些疑惑。

    “传闻中和现在黑石家主联手将前任家主手刃的黑石大小姐,传闻中一个人面对整个夜总会混混都面不改色的黑石大小姐,传闻中……”河田内保也的眼神忽然飘忽了一下,“让无数人甘心跪倒在石榴裙下的,黑石大小姐。”

    “没那么夸张,那些事情也没那么简单。”我摇摇头。果然那段时间闹得是有些过头了。

    蝰蛇从暗处走出,向我鞠了鞠躬。

    “这是所谓的‘极道大小姐的保镖’吗?”河田内保也看了看蝰蛇又看了看我,“那个纹身,真有个性。”

    蛇鳞纹身的确招摇。在条条框框中过了七年平凡人生,我现在看着这些惹眼的装扮实在是有些接受无能。果然还是因为我已经是对这个时代而言过时的成年人了吧。我在心里默默想着,对眼前对蝰蛇无比好奇的两兄弟莫名生出一份慈爱之情。

    等等,这些家伙和七年后捅爆了我的心脏的那个菱形伤疤的家伙可是说不定认识的关系。

    我稍微闭上眼,整理了下自己的立场和应有的态度后睁开眼,摆上我习惯的假笑。

    “就送到这吧,谢谢你们。”我朝蝰蛇看了几眼,确信他不会突然冲过来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之后,我向面前青涩的少年弯了弯腰。

    河田飒也看上去相当生气的脸上有一丝红晕:“是我们自己要跟着来,不用客气。”

    真是个好孩子。我的那份慈爱之情又涌上心头。

    挥手作别的时刻,我忽然有种似乎能和他们成为朋友的错觉。大抵是太久没见过的日本的霓虹灯影响着我此刻的情绪,让我的认知退化到了2005年十六岁的黑石赫上。这可不妙。我看着他们打闹着离开的背影思索着。我还得利用你们查到那个菱形伤疤的人在哪。

    如果那个在我暂停时间段时候和我慢慢同步的人像我最糟的预料那样,也拥有与时间有关的能力,我会毫不犹豫地抹消他的存在,以确保我的时间不会再因为不确定的因素而倒带。不能掉以轻心,那个人所带有的不确定性值得我大闹一次来抹杀其中对我不利的地方。

    “大小姐,您在想什么?”蝰蛇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问道。

    “只是忽然觉得和他们待在一起一对比,自己就成了那个思想肮脏手段卑劣的坏人了,有点唏嘘。”我叹了叹气。

    “如果有需要,在下会为您做那些‘必要的事情’,不让您的手被弄脏。”蝰蛇低着头说。虽然他比我高上不少,低头也没法显得谦卑,但他依旧是低着头对我说话,或许只是为了确保我听清。

    “那就太谢谢了。我也会,”我抬头看向他,“在我能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支援你好好退休、和雅子姐姐幸福养老的。”

    蝰蛇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最后还是点了头,像是认可了什么一样地带着笑意的眼角显得相当违和。

    你也在追逐自己的向往的平和生活。

    我的心里忽然浮现这句话来。

    那我们还算同类呢。

    //

    武藤泰宏来访的时候,我正在大睡特睡。

    因为前一晚入提前叮嘱了仆人,只要是“宣称自己是黑石赫的客人的平整鸡冠头”来访,就直接放行让他来我的房间,于是在我被某人恶意放入的阳光亮醒后,睁眼就看见了穿着一身和服的武藤泰宏站在我的拉窗边。

    “穿的还真正式。”我揶揄道。

    “我已经在这个房间里站了十分钟了,你也是真的没有防范心。以前那个看上去浑身带刺的黑石赫到哪去了?消失了三年,连人格都变了吗?”武藤泰宏见我醒了,随性地在我的床榻旁盘腿坐下,撑着脑袋看我。

    “可能吧。不过,这里可是黑石本宅,”我打了个哈欠,“你但凡有什么伤害我的倾向,那些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佣人就会冲进来用强力麻醉剂把你弄晕后扔到地牢里去。”

    “真是自在。”武藤泰宏话语里暗藏讽刺。

    “你不也一样嘛,Mucho 哥,”我抬眼看向他,“离开黑川伊佐那之后,活的真自在。”

    一阵让人火大的沉默。

    “既然这么挂念伊佐那,三年前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武藤泰宏说话时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你还没回答过我第一个问题,”我站起身来,“你怎么穿的这么正式?”

    武藤泰宏看了我一眼后又把目光移开。手掌撑着头歪向一边,看得见的面部肌肤微微有着点红色。“你先把衣服穿好。”武藤泰宏低着声说。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

    的确,我没有睡觉也穿文胸的习惯。但是,这可是在我家的我自己的房间诶,该回避的应该是他而不是我吧。虽然这样想着,我还是扯上衣服到屏风后面换去了。

    “我的父亲听说我要到这来,就让我穿正式一些。其实我还带了见面礼、慰问品、这样之类的东西,由你家的佣人拿下去了。”屏风那边的武藤泰宏说。

    “这还真是……”我斟酌了半天,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你想说‘势利’?我也这么觉得。”武藤泰宏的声音似乎有些生硬。

    “这种程度还算是合理的,你得和那些直接把女人塞到我哥床上的家伙比较。你父亲这还算文明礼貌了。”我试图缓解一下明显不对的气氛。

    “你说话还真是直白,一点千金小姐的样子都没有。”武藤泰宏的语气似乎轻松一些了,只是转来挖苦我了。

    “抛开黑石的姓氏,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别跑题了,你今天要来和我说什么?”我换好衣服走出屏风,“不管你吃没吃早饭,总之和我一起吃个早餐吧。”

    武藤泰宏似乎不准备如我安排去做,硬要站在原地。但我睡了许久,肚子里空空如也,实在急需进食,于是便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口,直直往门外拽去。

    “别让我一直重复啊。”我抱怨道。

    “强买强卖,这倒是大小姐架子。不过我恰好也没吃早饭,就由你吧。”武藤泰宏调整了脚步跟上我,一副“真是拿你没办法啊那我姑且奉陪好了”的样子。

    我交代佣人先把武藤泰宏带去吃早餐的地方后去简单洗漱了一下。阳光从纸糊的窗间投入水盆,水光粼粼地让人睁不开眼。我抬头看向镜子里的我,忽然觉得自己这幅样子相当得迷惑人。二十岁的脑子却用着十六岁的身体,不论是谁都会觉得违和吧?

    若是再和他们见面……他们会发觉吗?

    灰谷兄弟、黑川伊佐那,还有半间修二。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对我抱有的情感究竟是会救我于这迷局中,还是会将我扯向更深的地狱。

    还是先别想这么多了,多愁善感的成年人,真是比十三岁的完全利己主义者退步了太多。

    //

    武藤泰宏跪坐在地上,看见我进来并让周围的佣人退下后,就马上原形毕露地换成了坐姿。

    “好慢。”武藤泰宏说。

    “你可以先吃的。”我看着清汤寡水却配上米饭的早餐有些难以下手。

    “你不适应日式早餐。但明明三年前在日本也待过一年,那时你怎么过的?”武藤泰宏很自然地拿起筷子夹起煎鱼配上米饭往嘴里送。

    “那时几乎都和灰谷他们住在一起。你觉得灰谷蘭他是那种会吃早饭的人吗?”我扒拉着米饭,“竜胆倒是会做早饭,但是因为要健身之类的,没做过日式早餐。”

    武藤泰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味增汤。“那些东西,只有你会知道。”他说话时没有看着我,而是盯着味增汤中漂浮的菜叶。

    武藤泰宏似乎打算吃完饭后再和我交流,安安静静地对着面前的食物下手。我也不再说什么,在忽略了文化差异的违和感后进行了必要的进食。我不怎么习惯吃早饭,如果不是光治哥提前叮嘱过佣人要是我不吃早饭就取消我的三餐,我估计不会在难得可以睡懒觉的早晨起早。

    “黑川伊佐那已经消失快两年了。”武藤泰宏忽然说道。

    “消失?”我有些疑惑,筷子夹着的米粒掉回碗里。

    “他抛下了黒龍,然后就渺无音讯。我试过去找他,但一直没有什么成效,我就放弃了。”武藤泰宏说。

    黑川伊佐那抛下了黒龍。这句话听上去怎么这么荒谬。“你不是那种会直接放弃的人,Mucho哥。是因为遇到了佐野万次郎吧?”我放下筷子。

    武藤泰宏盯着我眼睛许久,最后还是放弃了转移视线。“的确如此。”他再次看过来时的双眼中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柔和。

    “所以遇上了善良美好的伙伴之后,你还来找我这个不该扯上关系的人叙旧,是为了什么?”我歪着头看着他。武藤泰宏的态度模糊不清,我分不清他到底是想要现在平和的生活,还是想要站在黑川伊佐那身边时肮脏却高利的生活。他的回答能够决定现在他对我的价值高低,能告诉我他是会和我一起寻找真相,还是会在某一刻站在我的对立面上。

    他有些苦恼似的低着头笑了笑。我倒是没预计到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所以也愣住了一瞬。

    “和伊佐那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和Mikey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都算开心的时间。不过我偶尔会想,如果要是先遇到的是Mikey而不是伊佐那,或许对我而言会更好。”武藤泰宏说。

    “我已经十八岁了,黑石,”他看着我,眼底好像浮动着类似痛苦的迷茫,“因为留下来案底,家族的事业不会由我接手,我必须自谋出路。过去是伊佐那,现在是Mikey。”

    “原本我以为一辈子都跟着伊佐那干就可以了,即使再怎么肮脏,好歹也保证了收入,哪天金盆洗手了也好,”武藤泰宏说,“可是他却忽然消失,而这时则是Mikey选择了我,一个新的可能出现在我面前,我动摇了。而现在,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而东卍又不是黒龍那种极恶的组织,不够恶就没有够好的未来,所以我又一次动摇了。”

    我看向盯着手里茶杯纹样的武藤泰宏,忽然觉得有些既视感。对了,我当年在留在中国和回到日本这两个选择之间,被各种因素影响下不断动摇又不断纠结,将自己的思想拉扯成面团时也是如此的模样。

    虽然武藤泰宏看上去比起同龄人沉稳又理性,但究其内里,说到底也还是个青春期中的青少年罢了。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说,“至少你自己别一个劲自责起来。”

    “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对这样的本能感到耻辱的你还真是蠢到家了。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愿也没有责备你的立场,抬起头来。”我说。

    他抬起头来看向我,半晌后又摇了摇头:“只是三年没见,你却看上去不同了许多,像是变了个人。”

    我耸了耸肩。

    “我会去找他的,不仅是为了你的前途而已。我被他的哥哥拜托过要好好照顾他,”我说,“我不想食言。”

    “哥哥?”武藤泰宏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看来武藤泰宏不知道黑川伊佐那和佐野家的关联。既然黑川伊佐那那家伙没有告诉他,那我也不会浪费时间去做这种不知后果如何的情报透露。

    “今天还是谢谢你了,慢走不送,”我打了个哈欠,“我还想再回去睡会。”

    武藤泰宏看得出来我不想多说,所以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而外面等待的佣人也适时拉开了门,准备为他领路离开。

    “对了,黑石,”武藤泰宏忽然回过头来,“除了到处在找你的灰谷兄弟之外,你还得小心「十代目黒龍」。”

    “十代目?怎么还有九代目和十代目?”我有些意外。黑川伊佐那解散的佐野真一郎留下的队伍不应该有机会被其他人继承才对,黑川伊佐那是八代目黒龍,那九代目和十代目又是何许人?

    “九代目是斑目那家伙,那时伊佐那还在黒龍,但是九代目被东卍击溃后就解散了,伊佐那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消失的。而十代目则是最近才有点风声出来的队伍,听说恶劣程度和过去的黒龍有过之而无不及。”武藤泰宏说。

    “他们可能会找黒龍的老成员,你得小心一点。”武藤泰宏说这话时已经转过头去了,挥了挥手后便拉上了门,留下接受了一堆信息的我在慢慢消化。

    木门又被拉开,我抬起头,看见蝰蛇正站在外面。

    “你在他的饭菜里下了吐真剂。”我武断地说。

    武藤泰宏和我的关系绝对没有好到会像刚刚那样滔滔不绝自己的事情的程度,只有可能是在药剂作用下才会那样毫无顾忌地大说特说。我没有搞到吐真剂的途径,负责饭菜的人也没胆子对我提前向光治哥预报过的饭菜下手,只有作为我的保镖的蝰蛇才会有机会有能力下药。

    “如果您觉得不合适,在下不会再做了。”蝰蛇低着头说。

    “没事。这样做减轻了我的负担。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和你要一些呢。”我笑着说。

    蝰蛇于是拿出一瓶液体,看上去平平无奇。“用的时候请控制剂量,否则会出现糟糕的情况。”蝰蛇这么说着,将瓶子递给我。

    我接过瓶子收好,想着这也算是有效道具了。

    “还得再拜托你一件事,查一下「斑目狮音」的所在地,以及「十代目黒龍」的事情。”我说。

    要是贸然去查黑川伊佐那的所在,可能会惊动到感知敏锐的他导致失败,但要是从相对迟钝一些的斑目狮音下手,找到黑川伊佐那应该会更简单。

    蝰蛇点了点头后离开。

    又陷入解题模式了啊……就像当年那样。

    我躺倒在榻榻米上,回忆起在这间房间里的过去。这里曾是我利用光治哥的手将黑石要杀死的地方,过去这么多年,我似乎还能闻见这里的血腥味。

    说起来,半间修二那家伙,又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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