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马疾行,夜里在一处小村歇脚。

    褚老招呼着村民腾出几间房,为了安全考虑,安排秋白鹭和二小姐少夫人同住。

    村里的房子简陋,虽然她们住的是正房堂屋,窗户也只糊着一层窗纸,自然不比贝窗琉璃窗严密精致。夜里风冷,一阵阵地从窗缝门缝里漏进来,叫这初春的夜晚格外难熬。

    二小姐给自己和少夫人披上厚厚的披风,又拿出一条,怯怯地来到秋白鹭面前。

    不必她说,秋白鹭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但并不准备领受这好意:“习武之人身体强健,我不冷。二小姐留着自用吧。”

    二小姐点点头,举步要走,又回头:“夫人是我救命恩人,直呼我名字就好。我叫绰君。”

    残月如眉,斜挂柳梢。

    少夫人一路上又是疲惫又是惊吓,此时已经沉沉睡去。二小姐也躺在床上,只是她虽然静悄悄的,秋白鹭却从时轻时重的呼吸声中辨出她还没睡着。

    也许是受了惊。

    秋白鹭回头看了一眼,拿起刀推门出去。开门声已经很小,盛绰君还是猝然从床上坐起来,轻声喊:“秋夫人!”

    秋白鹭回头,摆了摆手,轻声道:“我只是去院子里练一趟刀,睡吧。”

    庭院中月色如水,秋白鹭拔刀出鞘,在脚下画了一道圆。拔刀出鞘,月光在刀刃上流动。她提刀翻跃,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刀光织成一片银幕,又散做满天晨星。

    院墙上突兀传来叫好声。

    秋白鹭扶刀静立,抬头望去。

    站在院墙上的人,黑袍套着兜帽,从帽边到衣角滚着一道紫边,夜风拂过,在月下闪烁着妖异的银光。

    “魔教中人。你地位不低,为何孤身来到中原?”秋白鹭了然开口。

    那身份不低的魔教教徒从墙上跃下,视冲出来的护卫如无物,借着冲劲又进一步,反而直冲众人而去。

    此时,他离秋白鹭也不过两步之遥。

    秋白鹭仍是平静和缓地注视着他。

    这平静和缓甚至温柔的注视却给了他莫大的压力,直觉告诉他,这两步的距离已经足够这个女人割破他的喉咙。

    于是他停下来。

    他喉头发紧,却强撑着场面朗声道:“我奉命来取剑。既然尊驾已经知道我来自域北天麓山,不如给个面子?”

    秋白鹭摇了摇头:“剑不在此处,你们也不该妄图夺得。回去吧。”

    他的手紧扣在剑上,倨傲道:“我知道,剑已经随世子入京。但只要少夫人与二小姐的命在我们手上,卫国公会愿意和我们聊聊的。”

    “我已经答应了要护送二小姐入京。”秋白鹭说,“回去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黑衣人摘下兜帽,慎重地拔出长剑。

    秋白鹭轻声叹息,扬起刀尖,指向面前的少年:“我近来杀的人多,只怕与你动起手来收不住。你还年轻,当真要与我搏命吗?”

    少年眉目秾丽,此刻满脸都是凝重与坚决。

    秋白鹭知道此战不可避免,于是只好点点头,迎接他的攻势。刀光与剑光交织在一起,偶尔传出一声脆响。

    褚老披着件外袍冻得瑟瑟发抖,指挥着王府的侍卫:“冲上去,把贼人拿下!”又抓住刘绪的胳膊:“刘大侠,快一起,对这种恶贼还讲什么江湖道义!”

    刘绪却摇头苦笑,耐心和褚老解释:“秋夫人功夫之高,拿下这毛头小子易如反掌,我插手她反而要嫌我碍事。现在僵持着只是她不愿下杀手。但论内息秋夫人又远远胜过,僵持下去败的还是这小子。”

    褚老将信将疑地看过去。

    这少年练的是极为精妙的上乘剑法,只是他年纪小,内力和筋骨都不到家,使不出这剑法十分之一的妙处。

    秋白鹭见猎心喜,忍不住引着他一招一招把招式使出来。待到都看过一遍,已经忍不住在心里点评他哪一招应对的好,哪一招衔接的差。

    略一分神,被那少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神一闪,使出了他一直隐藏,最为得意的一招——

    秋白鹭被那一线危险的感觉刺中,还没来得细想,本能已经做出了反应。她投刀换手,一手撑住井沿仰身翻起,踢飞了少年手中长剑。少年呆了一霎,就在这一刹间她轻巧落地,身形飘渺如雾如烟似的贴近,而刀早已换回她常用的右手。

    铮——的一声,是弹刀的长鸣。而在这一声长鸣中,雪亮的刀锋正飞速地贴近他的喉咙。

    少年只看见了那一线雪白。

    他看得见却怎么也逃不开的一线雪白。

    叮铃铃的碎响,伴随着金色的光点射入战场,细看才能发现,金色的铃铛尾巴上牵着极细的金色丝线,缠住了秋白鹭的刀,也扼住了少年的手腕。

    秋白鹭认出了金铃:“妙金铃。”

    金铃的主人牵着散布满场的金线,咯咯笑了两声:“怎么,夫人不喜欢见到我吗?怎么板着一张脸?”

    “沈妙金,你来做什么,救他?”

    “是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这分薄面,从秋池刀主手里保下一个人?”沈妙金上前来,抖手解开了牵制满场的金线,盈盈笑道。

    魔教标识身份的黑色长袍松松垮垮地披在她身上,两条银紫色的滚边从肩头垂下,露出肩头一片雪白的肌肤。两道娥眉,一双凤目,眼尾处一道红痕平添几分惑人气息。雪肤花貌的大美人就站在面前,双目含情,盈盈带笑,让人很难不卖她一个面子。

    秋白鹭思索片刻,承认:“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人情欠下还没多久,夫人就急着要两清吗?”沈妙金眼波流转,“也罢,这小子的命要紧。只是我实在不甘心,夫人,容我再讨个情,叫我把二小姐和少夫人带走吧。”

    褚老高呼:“夫人不可!”

    秋白鹭视若未见,听若未闻,但收刀入鞘,道:“我先答应了护送他们回京。你带着他走吧,也叫他别再来闹。”

    少年心弦一松,腿软踉跄两步,躲到沈妙金身后,犹自不死心:“左护法,不行,这是最后的机会,进国公府抢更是难于登天。”

    沈妙金回头,冷冷地瞪视他,他悻悻地闭了嘴。

    秋白鹭退开一步,就要让他们走,不料少年突然把沈妙金推向秋白鹭,而自己鬼魅般返身折向堂屋!

    早被外面动静惊醒的二小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接下来便只见一道银光劈向魔教少年。他还试图回身阻挡,却来不及抬起手中的长剑。银白的月光从刀尖上流过,然后沾染上刺目的红。

    他死前的反抗,只不过来得及让他的死因从脊背折裂变成开膛破肚。

    一刀劈下,尘埃落定。

    初春的风尚且带着几分寒意,吹得满院的人都打了个寒噤。

    秋白鹭在刀背上一弹,只听铮的一声,一滴血从刀刃上飞溅出去,浸润了草叶上的白霜。

    她收刀回鞘。

    沈妙金已经无力回天,她收回四射的妙金铃,叹了一口气:“他一死,你可惹了大麻烦。”

    秋白鹭从尸体上拔出刀,冷道:“他自寻死路。”

    沈妙金无言以对。

    秋白鹭温声劝慰:“这下我还是继续欠你人情了。”

    尸体被那大美人儿拖走了,侍卫们忙忙碌碌地收拾残局。

    二小姐捂着嘴走到秋白鹭身边,垫了一块帕子和她一起坐在井沿。

    二小姐既感激又羡慕的眼神让她坐立难安,秋白鹭道:“二小姐来做什么,明天还要赶路,快去休息吧。”

    “不妨,我能起来的。”二小姐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夫人,我听你和他们说话,他们竟是魔教中人吗?”

    秋白鹭暼了一眼沈妙金远去的方向:“不错,他们来自域北天麓山圣摩尼教,因为行事诡谲不服教化,江湖上人称魔教。”

    二小姐雀跃道:“竟然真的有魔教!”

    秋白鹭无奈地一笑。

    面对这种单纯到有些幼稚的小女孩,秋白鹭只能告诫她:“彩衣剑是绝世宝剑,魔教绝不会轻易放过。即使回了燕都家中,也要小心谨慎,只要彩衣剑还在你家手中一日,他们就不会息了绑你换剑的心。”

    “绰君小姐,魔教手段狠辣,可没什么好向往的。”

    盛绰君被她的严肃慑服,乖乖点了点头。旋即想起了什么,担忧道:“那个魔教女子说你惹了大麻烦。魔教这样厉害,你要怎么办呢?”

    秋白鹭沉思片刻,只摇摇头:“不妨,我能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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