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

    裴舒提高了音调,两只眼睛瞪得溜圆。

    “不好意思,窦先生。我想您现在可能是有点儿累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想先告辞了。”

    她觉得今天一下午的活动就简直堪称魔幻,先是一进门就被强行要求吃了顿饭,期间窦简还一直看着自己,时不时帮忙布菜。

    好不容易到了看棋谱的环节,又说那个储存室是专门调节了温度湿度的地方,不能久留。最后只让她拿出来了本拓印本来看,还不能借走,累得她没办法,只能当场就坐下来细看,想着能记几盘记几盘。

    待天色稍晚,沈乔来了电话,邀请晚上聚餐,裴舒提出告辞时,窦简忽然问道:“小舒老师,想要以后天天都来看棋谱吗?”

    “可以吗?”

    裴舒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当然可以。这里以后所有的棋谱都是你,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看。”

    “真的?!”

    裴舒不敢相信地反问道,窦简收藏的棋谱价值极高,的确是从未面世的版本。一些定式格外奇妙,并不完全像是古人的风格,竟还有些现代围棋的影子,仿若以古为体,以今为用,对她的启发帮助尤其大。

    这简直是瞌睡了送枕头,肚子饿了送馅饼,饶是谁也拒绝不了。

    “那您需要我做什么?是陪您下棋吗?没问题,我们天天下都可以。”

    她虽然并不完全精通人情世故,却也不至于愚笨。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想要得到,首先都得付出。

    窦简笑着摇了摇头,沉吟了片刻,再抬头时,十分郑重地说道:“和我结婚,我的一切都将与你共享。你就这里的主人,所有东西都是你的,棋谱自然也在内。”

    裴舒第一次以一种落荒而逃的方式离开一个充满围棋元素的地方。

    赵迟和沈乔前来“营救”走了她。

    “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激进了吧。上来就求婚,这哪个正常人不给你两巴掌就算好了的。”

    “不请自来,你最要是有事。”

    窦简的眼神循着声源投去,如果能成实质,只怕能剐掉来人一层皮肉骨血。

    姬和倒是毫不在意,手里提着新开的红酒,神情自若地迎着那两道要杀人的目光,慢慢悠悠地走到他身前。

    “当然有事儿了。你家这92年的啸鹰赤霞珠没人喝,放酒窖都浪费了。”

    眼瞧着窦简解了领口两颗纽扣,高挽起袖口,他这才正了神色,颇有自知之明地抬手投降,讨好道:“别急别急,我来给你想办法的。”

    窦简睇了他眼,说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姬和将酒放在岛台,顺势坐下,开始仔细分析起现状来,“你说你,都八百年了。现在都已经是社会主义国家了,还搁这玩先婚后爱那套?年轻人,不要有思维定式,当年裴舒的确是先嫁给你然后再慢慢和你好上的。但今日不同往日,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封建大家长给你包办婚姻,都提倡自由恋爱知道吗?”

    窦简的拳头紧了紧,关节处泛起青白,“风凉话说够了?”

    “这不是风凉话。裴舒今年已经满了二十,你终于可以正常接触她而不用害怕她遇到意外了。她就爱下棋,正好以你的棋力可以陪她天天下,再也不用吃醋看别人和她下了。而且看起来现在的小殊对生活上的事情不怎么灵光,你正好可以帮她处理一切场外的事宜,就问还有谁能比你更合适她?”

    “说重点。”

    “这本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行夷。”

    姬和不禁叹了口气,无奈道:“温水煮青蛙,青蛙才不会跳锅。你一下子把水烧滚了,她可不得被你吓跑吗?”

    “可是我等不了!”

    窦简咬牙挤出这句话,“八百年了,我等她等了八百年了!”

    “那我不也陪你熬了八百年吗!”

    姬和忽然吼了一声,随后缓和语气,说道:“行夷,稍微冷静点。你难道不觉得,这个裴舒和我们认识那个裴舒不太相似吗?虽然长相年龄什么都相符,但是我们认识的裴舒明显比她要聪明百倍。”

    “不会错的。”

    窦简夺过酒瓶猛灌了一大口,“那就是小殊的棋。”

    姬和道:“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就算没有记忆,性情也不改差出这么多啊?这个裴舒在棋力上的确是强,但是哪里有半点小殊那种冷静自持,杀伐果决的影子?”

    “那是因为她现在把你我都当人看,而不是棋子。”

    他无力地吐出真相,“当年小殊和我说过,她最初只想要安安稳稳过生活,有棋下,有饭吃,有床睡就好。没想到世情难料,嫁给我以后,她不得不开始为自己打算考虑,于是她只好把每个人当做是对手,把一言一行当做是棋子,费心揣摩,精心计算,直到锁定胜局为止。”

    “但现在她再不用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这意味着,她和我再不用与我对弈拉扯,再也没有非在一起不可的羁绊了。我怎么会不着急,怎么会不害怕?”

    姬和怔愣住了,一时哑然,脑子里转了千万次,居然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言语能劝慰到当下的窦简。

    “下个月...有全国围棋锦标赛。”

    他干巴巴地说道,“小殊,已经连续拿了两届冠军了。再赢一次,她就不仅是三次夺冠,而且是连续三届,达成自建赛以来的第一人。以她的胜负心来看,你手握棋谱...哪怕把人吓跑了,以后还肯定有机会的。”

    裴舒拒绝了沈乔上楼的要求。

    “他很快要去封闭集训了,年底有不少重要比赛。”

    她朝赵迟使了眼神,转过脸对沈乔道:“乔乔,时间宝贵,你们俩应该好好珍惜。”

    洗完澡的裴舒又坐回到了棋盘前,薄薄的一层玻璃,将窗外的城市夜景五光十色完完本本地展露在她面前,却隔绝了一切热闹喧嚣。

    破天荒的,她没有进行复盘,也没有打谱,只是静静地抱膝看着夜色。

    旧事在脑海里翻腾。

    她从六岁开始学棋,九岁定段,南老师压了她三年,直到初中才开始让她真正作为职业棋手参与到各种比赛中去。

    即便如此,老师依然让她保持着正常的上学节奏,并没有让她像其他的师兄师姐一样,彻底地一头扎进围棋的黑白世界里。

    起初只是团体赛,然后是围甲联赛,待到真正以个人名义参与第一场重要比赛,就是她十七岁的那一场全国女子围棋锦标赛。

    裴舒曾经很不解,不止一次地问过老师,但始终没有得到回答。

    “小舒,人的一生不止有围棋。”

    他只是这样说道。

    自从那一场锦标赛后,她才真正作为一名职业棋手,进入到这种“竞技体育”项目的大厮杀场中。

    这一路走得顺风顺水,青云直上。

    黄龙士杯上守擂“一夫当关”连胜五局,穹窿山兵圣杯捧回金杯,全国围甲联赛MVP...

    所有人都对她充满了期待与赞誉,期待着她能再度夺回一座世界级的冠军,晋升九段,成为中国围棋史上第二位,也是第一位最快达成九段的女子棋手。

    但谁能想到,这一年来她的状态急转直下,从“谁都能赢”变成了“谁都能赢”。

    不过是前者是她赢别人,后者是别人赢她。

    转折就在那次淋雨后高烧之后。

    据师姐和赵迟说,她几近在混沌中度过了整整一周,差点烧成脑炎,急得沈乔二话没说就从美国飞了回来。

    因此有许多人说裴舒已经烧坏了脑子,再也下不出好棋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不是下不出好棋,而是脑子里忽然多出了好多棋局。

    这些好的,坏的棋局总是在干扰着她的思绪,影响着她的计算和判断。

    让她既无法彻底回到从前,也无法与将这些新的棋局彻底消化,去芜存菁,融会贯通。

    裴舒想了许多办法,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认真努力地去回忆那些棋局时,她根本无法复盘出来,反而在与人对弈时这些定式却屡屡冒出。

    为了理出这些棋局,她只能没日没夜的找人下棋。可惜越下越输,越输越多,到最后来,她居然连自己曾经的落子思路都模糊了。

    这仿若是个巨大的迷宫囚笼,裴舒只能在里面似无头苍蝇般乱转,不停地碰壁,最终彻底被困死其中。

    但是今天从那人的棋上,她窥探到了一线生机。

    还有他家里的那些古棋谱,也都透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下个月就是全国锦标赛了。

    她不想再输下去了。

    裴舒是个很决绝的人,一旦她下定决心,认准了目标,便会立马行动起来。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其中要遭遇多少困苦,她也会毅然决然地向前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喂,您好。”

    窦简已喝到半醉,任手机响了半天才接起。

    清越的嗓音传来,他登时打了个激灵,在原地立正站好。

    “我是裴舒。”

    “小殊...啊,不是,小殊老师,您...”

    他不停地在心中悔恨为何刚才要和姬和喝酒,害得眼下不仅脑子转不过来,连舌头也打结。

    “您晚上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窦简只觉颅顶似乎已经冒出了青烟,满负荷的大脑无法再做更多思考,一味应和道:“认真的。”

    裴舒道:“既然这样,那麻烦您准备一份材料向我说明一下这段婚姻的背景,和我在这段婚姻关系里的权益与责任。如果您时间上来得及的话,我希望越快越好。”

    窦简一手捏爆了纤薄的水晶高脚杯,胸膛起伏的程度堪比锅灶风箱。

    “越快越好...小殊,你...你真的愿意吗?”

    晶莹剔透的碎片扎入了他的手掌,淌出殷红液体。

    “对不起,我现在不能做决定,需要了解全面以后才能进行评估并给出结论。但是我有点急,您能明早就给我材料吗?”

    “没问题。”

    窦简抢白,“明天一早,你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给我打电话,我马上接你。”

章节目录

如何甩掉追我八百年的前夫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种红果熬糖浆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种红果熬糖浆并收藏如何甩掉追我八百年的前夫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