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归途,竟似大梦一场。

    宋濯缨说与的二字,如一道不解之咒,于脑海盘旋不去,沈童犹辗转反侧至更漏声残,才被倦意拖入混沌之中。再醒来时,窗外日影西斜,竟睡到了晌午时分。

    她慢悠悠地支起身子,掩唇打了个呵欠,晨光透窗而落,却驱不散眉间那抹倦色,反倒更显得神思昏蒙。

    “姑娘可算醒啦!”

    一道清脆女声伴着推门声传来。沈童犹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婢女端着铜盆迈门而入,盆中热水蒸腾以袅袅白雾,衬得那张小脸愈发娇俏,见眼前人已醒,她忙将铜盆搁在架上,碎步走近。

    “娘子是?”

    沈童犹眼睫轻颤,将视线落于对方身上,细细逡巡着。

    那女子抿唇浅笑,眼角弯成月牙:“姑娘唤我蒲雨便好。二夫人特意遣我来照料姑娘起居。”

    “原是如此。”沈童犹颔首,“烦请代我谢过二夫人。”

    蒲雨又福了福身,藏蓝色裙裾在青砖地上旋开一朵墨花。

    “姑娘,让奴婢伺候你梳洗吧。”

    “有劳了。”

    眼前人将铜盆置于踏脚凳上,素手搅动间,热气氤氲而上。她拧了条温热的帕子,先为沈童犹净面,又取来青盐香汤伺候漱口。每一处都照料得妥帖非常。

    待梳洗完毕,蒲雨轻扶她起身,转去衣桁前取下一袭天水碧罗裙。衣身针脚细密,绣着暗纹缠枝,日光下莹泽流转,一瞧便知是二夫人精心备下。

    蒲雨伺候她更衣系带,又执起玉梳为她挽发。篦齿穿梭在如瀑青丝间,不消片刻便绾成个娇俏的灵蛇髻,斜簪一支点翠蝴蝶步摇。

    “姑娘这般模样,真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娥。”蒲雨捧着铜镜笑道,“稍加妆点便叫人移不开眼,若是盛装起来,便是百媚生了。”

    沈童犹望向镜中——云鬓花颜,罗衣生辉,竟真有了几分世家贵女的矜贵气度。

    她转过身去,笑道“有劳娘子为我备些膳食可好?不想竟睡到晌午,这会倒真有些饿了....不拘什么,馒头尚可。”

    “姑娘说笑了。既进了咱们镇国公府,岂有让贵客食馒头的道理?我这就去吩咐小厨房,拣几样时鲜的菜色来。姑娘且稍候片刻。”

    “多谢,备好了搁桌上便是。方才起身觉得有些闷,我想去屋外透透气。”

    “是。”

    待蒲雨退下后,沈童犹对着妆台上的铜镜又端详片刻,这才定了定神,提起裙裾跨出门槛,迎着暖风往庭院深处走去。

    沿着回廊行至转角处,忽闻梅树旁传来人声。沈童犹不由驻足,只见一袭紫色衫子的婢子正与个粗布短打的男子说话。

    “王马夫,三公子未时要用的追风驹可曾喂足了?”

    婢女声音温和,正是宋濯缨跟前伺候的那位。

    对面男子忙不迭的作揖,黝黑脸上堆满谄笑:“回姑姑的话,喂的是上等苜蓿草,饮的是山泉水。三公子的事,小的就是肝脑涂地也不敢耽搁半分。”

    “那便好,你且小心照看着,莫出半分差池。”

    “是。”

    马夫……

    沈童犹眸色微沉,似是想起了什么。待二人散去后,她提起裙角,悄无声息地缀在那粗布男子身后。穿过几道月洞门,行至马厩旁的僻静处,那马夫忽地顿住脚步,猛地回身——

    “谁!”

    落叶簌簌间,但见一位玉面佳人立在青石径上。

    “你是……马夫?”

    她缓步上前,杏眸微眯,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打量着眼前人,瓷白面容上映出一派天真神色。

    男子慌忙躬身:“回姑娘的话,小的确是专管马厩的马夫。”

    沈童犹指尖忽地一颤,往事掠过心头,不过片刻,她已擒住了马夫粗粝的手腕,不容抗拒地将其贴于自己腰间。

    楚腰纤纤,不堪一握,美则美矣,怪则怪矣。

    “姑、姑娘!”马夫面如土色,豆大汗珠从额角滚落。

    眼前人却面容平静,仿若视当下之举如食饮之状,姿态不见半分扭捏。

    “你……可是不愿意?”

    她微微偏头,眸中浮起一丝困惑,竟是不解他的迟疑——照理说,这人早该急不可耐地上下其手了,为何却反常地僵在原地,莫不是她哪里做的不妥?

    那马夫呼吸一滞,眼底渐渐涌上浑浊的欲色。他低笑道“倒也不是......”粗糙的指节蹭过她下巴,“只是这儿人来人往的,岂不唐突了姑娘?”

    说罢,他猛地扣住她手腕,将人拽至墙角暗处。一手箍住那截细腰,一手已抚上她的脸颊,又顺着脖颈往下,要去扯她肩头的衣料。

    “放肆!”

    一声清喝如惊雷炸响。马夫尚未回神,只见一道赤影自墙顶飞掠而下,红衣猎如火凤,足尖携着千钧之力至胸踹来,生生将他踹出三丈远。

    “啊——”

    马夫猛地摔去,在青石地上翻滚哀嚎。待看清来人后,顿时一惊,连滚带爬地跪正:“二、二小姐饶命!”

    宋凌霜负手而立,马尾高束的红绸在风中翻飞,她冷声道“王马夫,你当镇国公府的戒律是儿戏?”

    “小的不敢!求二小姐开恩啊!”马夫涕泪糊满脸,活像条濒死的鱼。

    “滚。”她又是狠狠一踢,“再让我看见你行此龌龊事,就等着被我斩下首级!”

    “是……是……”

    待马夫屁滚尿流地逃走后,宋凌霜才转身打量沈童犹。阳光穿透她耳际碎发,在英气眉宇间投下斑驳光影:“姑娘没事吧?”

    “我没事的。”

    “我昨儿就听说府里来了位女贵人,午后特意前去拜会却扑了个空,瞧这通身气派,定是妹妹无疑了!”

    “娘子安好,小女沈童犹,随道清道长暂居府上。”

    “哎呀别这么见外!我叫宋凌霜,家里行二。娘亲说你且要住些时日呢,往后有我护着,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造次!”

    沈童犹唇瓣微启,终究将那句“方才有何不妥”咽了回去。初来乍到,还是以顺人心意为上策。

    “叫姐姐!我瞧着可比你年长呢.....”话未说完,她突然跳脚,“糟了糟了!前厅还有贵客等着招待!”她手忙脚乱地整了整衣襟,“沈妹妹且自便,我得先......”

    话音未落,人影已在数丈之外。

    经此一事,沈童犹脑没昏沉之感也已散去,便打算回去用膳了。

    踏入屋内,桌上已布好膳食——水晶虾,火腿煨笋汤,云林鹅……她急急落座,先挑起虾仁送入口中,再撕了一只鹅腿啃食,鲜甜滋味在舌尖绽开的刹那,这竟是十多年来头一遭尝到这般美味。

    沈童犹垂眸咽下一口汤,暗生决心:纵使要伏低做小,她也一定要稳稳在这镇国公府享上清福!

    “沈姑娘觉得,我镇国公府的膳食可还合意?”

    一道温和嗓音忽地从门边传来。沈童犹抬眸,只见宋濯缨斜倚雕花门框,面带浅笑,玄光剑在怀中泛着幽蓝冷光。

    他一身墨色云纹长袍,衣袂间织就暗金流纹鸦青发带将马尾高高束起,衬得颈线愈发凌厉,只是那双缠满素白绷带的手,生生为这副少年姿态添了几分颓唐的戾气。

    “自是极好的!”她忙用帕子拭了拭指尖,忽地撕下另一只肥美的鹅腿,朝那人方向递去,“宋公子可要尝一尝?”

    宋濯缨望向递来之食,神情自若,双眼却一片空洞,视线仿佛穿透了眼前物,落在某个遥远的、布满阴霾的角落。

    “沈姑娘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我不饿。”

    沉默好半晌,眼前人才挤出这句话。

    沈童犹想起适才的决心,指尖微顿,复又将鹅腿往前递了递,油光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色泽:“三公子尝尝呗,当真鲜美得很。”

    宋濯缨俯首片刻,轻笑一声,“沈姑娘方才对马夫投怀送抱不成,现下又往我身上打主意了?”他眼尾微挑,“可惜我对这等水性杨花的把戏,实在提不起兴致。”

    沈童犹缓缓收回手,绢帕轻拭指尖:“原来三公子都瞧见了。”

    “我二姐蠢笨不堪,容易受人蒙骗。”宋濯缨边说边踱步走来,“可姑娘是如何与那马夫拉扯,如何在那墙角边......”话音一顿,她剑鞘挑起她下巴,“我都看得分明。”

    “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沈童犹漫不经心地撕下一块鹅肉,“自小到大,我向来被人这如此对待,难道堂堂镇国公府,就没见过这等事么?”

    宋濯缨微微侧首:“哦?”他嗓音沉了几分,绷带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从前府里马夫见了我,总爱这般亲近。乱扯衣襟,摸索腰身,一口一个疼我怜我爱我”沈童犹漫不经心阐述着,嘴里还在啃食鹅腿肉,“我还当,天下马夫都是这样,以为算个寻常事呢,不自觉就把习惯带过来了。”

    听罢,宋濯缨不语,心中却已了然——这女子分明是自幼长在腌臜处,被人作践惯了,连“廉耻”二字都不曾学过,视轻薄作寻常,失心至此罢了。

    “三公子可有心上人?”沈童犹忽然仰起脸,眸里盛着天真,“我虽不懂情爱为何物,却常看话本里写——”她掰着沾了油光的指尖数道,“赠玉佩、绾青丝,最寻常的便是以簪定情,就算不是男女之情,也是父母之情,同僚之情吧,用来睹物思人。”

    “池边初见时我便不小心瞧见了的,银色的,尖利又好看。”她又凑近半步。

    “这发簪,不是用来睹物思人的。”

    “那其作用是……三公子一介男子,何故用得上发簪?”

    宋濯缨别过头去,将脸色隐在梁木投下的菱形暗格中,神情被着色至融入墨河般看不清明。

    房内久久一片寂静,至有声时,却已掩去了适才的话头。

    “沈姑娘尚未习得仙法。”宋濯缨走上前去,将一张符纸放于桌上,“此物可挡一次致命伤。”他忽然抬眸,浅笑道“姑娘莫要轻易死了,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此人心之所向,千般万种,唯拯救苍生不疑。这让沈童犹实在不解。

    “三公子专程来送这个?”她指尖轻触纸面上尚带余温的符文。

    宋濯缨微微颔首,衣袖扫过桌沿:“行囊已命蒲雨收拾妥当。用过膳便移居我别院来吧,明日,我教你基本仙法。”

    “好……”

    沈童犹将符纸折入袖袋,待她再抬眼时,眼前人已经远去。

    此时,蒲雨正抱着一盆素心兰迈门而入,那兰草青翠欲滴,瓣上还凝着晨露。

    “姑娘,薛夫人今日过府,赠了灵兔并几盆仙葩。”她将花盆小心置于窗棂下,“二小姐特意拣了这盆赠予姑娘,说是最衬你的气质。”

    沈童犹正咀嚼着虾仁,闻言含糊道:“代我谢过二姐姐美意。”

    蒲雨挽袖为她斟了盏清茶:“姑娘用得可还顺口?”

    “极好。”她晃了晃光溜溜的鹅腿骨,"方才三公子来,我分他一只腿,他竟不领情呢。”

    蒲雨执壶的手顿了顿:“奴婢多嘴......三公子向来不沾荤腥。据说见之成色,闻之气味,必将手脚痉挛,口冒胆汁,将行吃下仍会不自觉吐出来。这些年厨下送去的,都是些素斋。”

    “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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