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躁动，暑气是钻进肺里的热虫。
冰杨梅甩给她了，年糕跟着他走了。
袋子里的冰气凝成水雾，滴落脚边。
她攥紧袋口，步伐踩过水渍。
别墅区里很多这样倾斜而上的坡道，她蜗步而行，横着伸出手臂，抚过一排矮树丛。
枝叶划过指尖，沙沙声吵醒三年前的夏天，她趴在他身上翻书，频繁的沙沙声扰他清梦，他一手搭在额上，喉结随不悦的闷哼轻轻震动，她狡猾地赔偿一个吻，长发散开在他胸膛，他宽热的手揉她软茸茸的发顶，低喃她的名字。
她侧耳靠近：“哥，你要说什么？”
路航诀闭着眼，一笑置之：“没什么，说你很乖。”
——“这几年乖不乖？”
他在问年糕。
路忆然抬眼看去。
彼此的距离已经拉开快十米。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走得很闲很慢，时不时抬手逗一下年糕，年糕踮着后腿往上蹦跶，鼻头去碰他的掌心。
他抬起手臂的时候，扎进西服裤腰的黑绸衬衫会被带起来一些。
路忆然顺手揪了片叶子。
大夏天的，穿这么人模狗样。
热死他。
袋子甩落一滴冰水击中她小腿。
以为是虫子，她吓得抽帧乱蹦。
“路灯。”
路航诀回身喊她，她立刻驯化受惊乱舞的四肢，装作若无其事。
“......都说了不要叫我这个外号，你真的很烦。”
她骨架小，刚来那会儿瘦得像条杆子一样，又姓路，他就叫她路灯。
路航诀眯眼打量她，冷不丁戏谑：“走这么慢，你属蜗牛的？”
是是，就他是属火箭的，走得风驰电掣无影无踪。
路忆然蹭蹭加快脚步，超过他。
路航诀站在原地，两人错身。
等她走远了，他才气定神闲继续往前。
年糕纠结片刻，屁颠屁颠跟上路忆然，她回头瞪一眼：“跟我干嘛？跟他去。”
狗子傻愣一下，夹着尾巴原地打转，眼巴巴望着信步前行的路航诀。
路航诀闲闲打个响指，它又跑回他身边。
好啊。亏她这几年喂它吃这么饱。
臭墙头草。
她高一那年，跟路航诀一起照顾一只刚出生的小狼狗，起名年糕。
狗如其名，长大后黏人得要命，她去超市买个东西它要跟，出门上个学它也想跟。
后来他们在房间里折腾得天翻地覆，路航诀下手有点狠，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甚至哭出来，年糕听觉灵敏，却什么也不懂，爪子疯狂扒拉门板，以为她被欺负了。
她一开始也是这么想。
以为路航诀有见不得光的凌虐欲。
每次结束，她手腕泛起一圈红痕，手铐钥匙在他那里，他不解开，她就永远被锁住。
累了，她趴在枕上歇神，空调温度打得很低，路航诀靠坐在床头，划动手机查看赛车队的消息，分神瞥她一眼，扯过一条毛毯盖在她背上。
她侧过脸贴着枕头，湿漉漉的眼神看他：“哥，你还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你带我到乡下钓鱼吗？”
“记得。你掉池子里了，傻不傻。”路航诀空出一只手揉她脑袋，注意力还在手机里。
她弯起嘴角，笑自己傻，也笑别的：“后来你把我捞上来了。哥，那是你第一次抱我。”
路航诀沉嗓“嗯”了声。
一点都不走心。
经常觉得他根本就不爱她，只是喜欢跟她做.爱而已。
后来他一声不响离家出走，她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从之前的“哥，抱我”，变成满脑子“路航诀你给我去死吧，不等到你遗体火化的那一天我就不姓路”。
...
回到家，保姆阿姨在开放式厨房忙活，回头匆忙一瞥，“然然回来啦，可以吃午饭啦。”
说完又愣了下，再次回头。
“小诀？！”
哪里小，都二十五岁了，可恶的奔三老男人。
路航诀笑了下，车钥匙随手一甩，咣当一声飞到茶几上，吓她一跳。
“刘姨，好久不见。”
是好久了，三年了，她都从高中生变成大学生了。
路忆然腹诽完，洗手坐下来。
午餐是一锅艇仔粥，她给自己盛了一碗，拿勺子搅一搅散热。
“路叔叔呢？”
刘姨还沉浸在路航诀突然归家的惊喜中，似乎有一堆话想问，路忆然又问一遍，刘姨才擦着碗碟慢半拍说：“啊，他呀，还在公司呢，先生最近又是开会又是出差的，可忙了。”
忙什么，忙着跟外面养的小狐狸打得火热吧。
“我妈呢？”
“她跟先生吵架了，出去跟朋友打麻将解闷，晚点才回来。”
“哦。”
两人都离婚这么多年了还要同居，摆明了想互相折磨一辈子。
算了。大人的事情，想管也管不了。
她埋头喝粥。
好烫！
“怎么啦？哎，晾凉了再吃呀，快喝水。”
刘姨刚说完，一杯冷水已经从对面推到她面前。路航诀的功劳。
她故意不接。
自己倒了一杯。
路航诀已经喝完一碗粥，端碗起身时掠她一眼，没说什么，嘴角牵起戏谑的笑，转瞬即逝。
又笑她。
有什么好笑的。
她舔了舔。
嘴唇都烫肿了。
手机震动。
接通：“喂？”
“那个，忆然，你今晚有空吗？”林应楠腼腆道，“我想请你吃个饭。”
“......行吧，我有空。”
应完又被对方拖着闲聊几句，终于挂断电话。
路航诀不知何时坐了回来，腿伸过来碰到她。
她踢回去。拎包走人，看都不看他一眼。
“刘姨，我去拍摄了。今晚不回家吃饭，我跟朋友在外面吃。”
“好，注意安全哟。”
“嗯。”
冰杨梅放在桌上，已经化出一滩水。
一袋都没动。
路航诀扫一眼，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
傍晚。
悦玺酒店顶楼，云顶西餐厅。
路忆然刚从摄影棚赶过来。
给原创服饰品牌当兼职模特不是一件轻松事，一下午要拍无数套款式，摆数百个pose。
她无精打采地坐下来，手脚都麻木了，一点都不想动。
太热，她扎起一个高马尾，一身简单的纯白吊带和蓝色牛仔裤，跟周围人精致的衣裙格格不入。
她抬眸看向对面。
老天爷，林应楠居然穿了西装。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林应楠两手搭在桌上，一下左手在上，一下右手在上，定定望着她，笑容十分不协调。
她下意识往后靠，心里发毛：“你怎么了？”
林应楠迟疑几秒，突然精神抖擞：“忆然，我有话想对你说。”
“......你说。”
不会是表白吧。
“我喜欢你。”
世界静止。
路忆然盯着林应楠的眼睛。
就这么一直盯着。
林应楠面露一丝错愕。
路忆然会在某些时刻长时间盯着他的眼睛，而他又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所以你的想法是......？”
路忆然仿佛只是网卡了，头顶转了几圈加载符，重连成功，她拿起刀叉切牛排。
奇怪，到底几分熟的，怎么切都切不断。
她若无其事说：“你各方面都很好，是我很喜欢的类型。”
林应楠面露喜色：“所以我们......”
“但我想了想，我们不合适。”
林应楠笑容消失：“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处理好我的事情，所以不能不明不白跟你在一起，这是伤害你。谢谢你喜欢我，我拒绝你不代表你不好，你不要内耗。这顿饭我请。喝酒吗？我让服务员拿一瓶红酒。”
林应楠愣了。
服务生端来红酒和冰桶，瓶启抽起瓶塞，啵一声，对面的人正好抽了下鼻子。
？
不是不是，他哭什么呀，搞得好像她罪大恶极一样。
“你别哭你别哭，我最讨厌男人哭...不是，我的意思是...唉，你怎么真哭啊？”她赶紧从桌边扯几张纸巾，递给他，“好了你别哭了，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一样，别哭啦。”
林应楠接过纸，隐忍地流泪，下巴连连颤抖。
没辙，她只好坐到他身边给他递纸。
“好了，别哭了，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
他哽咽：“忆然，我不是怪你，我只是，只是忍不住......”
“......”
路忆然最不擅长安慰人。
只能陪他喝酒。
一会儿还要打车回去，两人之间必须要留一个清醒的，所以她只喝一杯，无妨。
林应楠却醉了。
足足陪他喝了四五个小时。
晚上十点过，她请了一名服务生扶着林应楠下楼，塞进他出租车，临走前他一直在念叨，说忆然啊，你可是我的初恋啊......
但初恋就是用来失去的。
这话对林应楠来说有点残忍。
但谁不是一路这么过来的呢。
路航诀走的那天，她喝得烂醉。
十八岁，牛一样的幼稚冲动，终究会被二十一岁的自己抓来痛扁一顿。
现在想想，凭什么她要给自己灌酒。
就该给路航诀灌百草枯。
把林应楠安全送走，她一个人走在闹市街边吹晚风。
难得空气里多了一丝凉爽。
一路放空，身边经过了五只小狗，两只金毛两只柯基，一只小腊肠，很可爱，但都没她家年糕讨人喜欢。
反正家里最讨人喜欢的活物是狗，不是人。
停下来。
等红绿灯。
人群熙攘，霓虹浮荡，车灯光影晃了眼。
隔着一团燥闷空气，一片规整的斑马线，她目光自动调焦，几米开外，影影绰绰的身形逐渐清晰，人群里他是最显眼的那一个，身上是宽松的白色T恤，手里拎一个购物袋，小臂泛起难以忽视的青筋，腕上一块深色机械表。
二十五岁的路航诀，时常带有十八岁的影子。像一本书，翻到一半又重回扉页，她记得中间所有内容，却依旧忘不掉第一页引人遐想的留白。
红灯转绿。
两拨人交叉走过斑马线，她随着人潮往前。
他在原地。
路忆然一边走，一边别了别单肩包的带子，最后几步看他一眼，路航诀一手插着裤兜，云淡风轻地站着，仿佛在享受自己鹤立鸡群的优越感。
她错开视线，若无其事绕过他，继续往前。
路航诀跟上来。先开口：“车停在前面。”
“嗯。”一定是刘姨拜托他来接她。
两人并排走，她扫一眼购物袋。
“买了什么？”
“百草枯。”
“......”
路航诀走在外侧，有意无意替她挡着急躁穿行的外卖小电驴，嗓音是浸过烟草的哑，百无聊赖地解释：“后院长了一堆杂草，趁早一次性除掉。”
“哦......”
没人再说话。
繁华街道的嘈杂，穿过两人之间漏洞百出的沉默。
...
上了车，一路无言。
有点困，她靠着椅背闭目小憩。
那瓶百草枯就随意放在中控台上，液体击打瓶身，随着行驶时的晃动哗哗作响。
车子开进别墅区。
她睁开眼，远处那幢房子里一盏灯都没亮。
家里又没人。
习惯了，大人每天都失踪。
路航诀看一眼车前后视镜，不太走心地单手转动方向盘。
车子倒进车库。
熄火，路忆然解开安全带。
两人像拼车的陌生人，各自下车，步伐一前一后，从车库侧边的室内小门进到屋里。
开灯。
路航诀把车钥匙随手一扔，拿出袋子里的百草枯，放到棕红色置物柜最顶上的一层。
“晚餐好吃吗。”他忽然问。
路忆然换好室内鞋，放下包。
“没怎么吃。”
“不饿吗。”他关上柜门。
“不饿。”她解下发绳，长发如水波散落，“我上楼了。”
“放在这里的杀虫剂，你看见了吗。”
“什么？”她回身，“不知道，你问刘姨。”
“刘姨说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
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杀虫剂确实是她拿的。
拿来喷了几下院子角落，用完就随手放了。
她若无其事折回去，站在柜子前寻找，查看几处有印象的地方。
“应该在这儿......”
路航诀毫无动静地站在她身后。
路忆然专注寻找，浑然不觉，一只手突然从身后贴过来，丈量她的腰。
随即一股猛力侵袭，这只手突然拢紧细腰往前狠狠一按。
她惊叫出声，整个人被压在形似整面墙大的柜子前，顶上的零碎物件剧烈晃动。
她羞耻地以一个通缉犯当街被捕的姿势贴住柜身，侧脸被压红，脖子最大限度扭转到身后，也只能用余光看他。
只见他神色如常，眼里甚至多了一丝嘲弄。
她急火攻心。
“路航诀！”
他紧贴在她身后，手掌按住她腰身掐了一把，波澜不惊：“叫我什么？”
呼吸热气洒在她头顶，她莫名心惊胆战，闭口不言。
“再问一遍，叫我什么？”
她咬咬牙，小声而果断：“哥。”
他低笑一声。
“还知道我是你哥。瞒着我陪别的男人喝酒，爽吗？”
冰杨梅甩给她了，年糕跟着他走了。
袋子里的冰气凝成水雾，滴落脚边。
她攥紧袋口，步伐踩过水渍。
别墅区里很多这样倾斜而上的坡道，她蜗步而行，横着伸出手臂，抚过一排矮树丛。
枝叶划过指尖，沙沙声吵醒三年前的夏天，她趴在他身上翻书，频繁的沙沙声扰他清梦，他一手搭在额上，喉结随不悦的闷哼轻轻震动，她狡猾地赔偿一个吻，长发散开在他胸膛，他宽热的手揉她软茸茸的发顶，低喃她的名字。
她侧耳靠近：“哥，你要说什么？”
路航诀闭着眼，一笑置之：“没什么，说你很乖。”
——“这几年乖不乖？”
他在问年糕。
路忆然抬眼看去。
彼此的距离已经拉开快十米。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走得很闲很慢，时不时抬手逗一下年糕，年糕踮着后腿往上蹦跶，鼻头去碰他的掌心。
他抬起手臂的时候，扎进西服裤腰的黑绸衬衫会被带起来一些。
路忆然顺手揪了片叶子。
大夏天的，穿这么人模狗样。
热死他。
袋子甩落一滴冰水击中她小腿。
以为是虫子，她吓得抽帧乱蹦。
“路灯。”
路航诀回身喊她，她立刻驯化受惊乱舞的四肢，装作若无其事。
“......都说了不要叫我这个外号，你真的很烦。”
她骨架小，刚来那会儿瘦得像条杆子一样，又姓路，他就叫她路灯。
路航诀眯眼打量她，冷不丁戏谑：“走这么慢，你属蜗牛的？”
是是，就他是属火箭的，走得风驰电掣无影无踪。
路忆然蹭蹭加快脚步，超过他。
路航诀站在原地，两人错身。
等她走远了，他才气定神闲继续往前。
年糕纠结片刻，屁颠屁颠跟上路忆然，她回头瞪一眼：“跟我干嘛？跟他去。”
狗子傻愣一下，夹着尾巴原地打转，眼巴巴望着信步前行的路航诀。
路航诀闲闲打个响指，它又跑回他身边。
好啊。亏她这几年喂它吃这么饱。
臭墙头草。
她高一那年，跟路航诀一起照顾一只刚出生的小狼狗，起名年糕。
狗如其名，长大后黏人得要命，她去超市买个东西它要跟，出门上个学它也想跟。
后来他们在房间里折腾得天翻地覆，路航诀下手有点狠，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甚至哭出来，年糕听觉灵敏，却什么也不懂，爪子疯狂扒拉门板，以为她被欺负了。
她一开始也是这么想。
以为路航诀有见不得光的凌虐欲。
每次结束，她手腕泛起一圈红痕，手铐钥匙在他那里，他不解开，她就永远被锁住。
累了，她趴在枕上歇神，空调温度打得很低，路航诀靠坐在床头，划动手机查看赛车队的消息，分神瞥她一眼，扯过一条毛毯盖在她背上。
她侧过脸贴着枕头，湿漉漉的眼神看他：“哥，你还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你带我到乡下钓鱼吗？”
“记得。你掉池子里了，傻不傻。”路航诀空出一只手揉她脑袋，注意力还在手机里。
她弯起嘴角，笑自己傻，也笑别的：“后来你把我捞上来了。哥，那是你第一次抱我。”
路航诀沉嗓“嗯”了声。
一点都不走心。
经常觉得他根本就不爱她，只是喜欢跟她做.爱而已。
后来他一声不响离家出走，她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从之前的“哥，抱我”，变成满脑子“路航诀你给我去死吧，不等到你遗体火化的那一天我就不姓路”。
...
回到家，保姆阿姨在开放式厨房忙活，回头匆忙一瞥，“然然回来啦，可以吃午饭啦。”
说完又愣了下，再次回头。
“小诀？！”
哪里小，都二十五岁了，可恶的奔三老男人。
路航诀笑了下，车钥匙随手一甩，咣当一声飞到茶几上，吓她一跳。
“刘姨，好久不见。”
是好久了，三年了，她都从高中生变成大学生了。
路忆然腹诽完，洗手坐下来。
午餐是一锅艇仔粥，她给自己盛了一碗，拿勺子搅一搅散热。
“路叔叔呢？”
刘姨还沉浸在路航诀突然归家的惊喜中，似乎有一堆话想问，路忆然又问一遍，刘姨才擦着碗碟慢半拍说：“啊，他呀，还在公司呢，先生最近又是开会又是出差的，可忙了。”
忙什么，忙着跟外面养的小狐狸打得火热吧。
“我妈呢？”
“她跟先生吵架了，出去跟朋友打麻将解闷，晚点才回来。”
“哦。”
两人都离婚这么多年了还要同居，摆明了想互相折磨一辈子。
算了。大人的事情，想管也管不了。
她埋头喝粥。
好烫！
“怎么啦？哎，晾凉了再吃呀，快喝水。”
刘姨刚说完，一杯冷水已经从对面推到她面前。路航诀的功劳。
她故意不接。
自己倒了一杯。
路航诀已经喝完一碗粥，端碗起身时掠她一眼，没说什么，嘴角牵起戏谑的笑，转瞬即逝。
又笑她。
有什么好笑的。
她舔了舔。
嘴唇都烫肿了。
手机震动。
接通：“喂？”
“那个，忆然，你今晚有空吗？”林应楠腼腆道，“我想请你吃个饭。”
“......行吧，我有空。”
应完又被对方拖着闲聊几句，终于挂断电话。
路航诀不知何时坐了回来，腿伸过来碰到她。
她踢回去。拎包走人，看都不看他一眼。
“刘姨，我去拍摄了。今晚不回家吃饭，我跟朋友在外面吃。”
“好，注意安全哟。”
“嗯。”
冰杨梅放在桌上，已经化出一滩水。
一袋都没动。
路航诀扫一眼，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
傍晚。
悦玺酒店顶楼，云顶西餐厅。
路忆然刚从摄影棚赶过来。
给原创服饰品牌当兼职模特不是一件轻松事，一下午要拍无数套款式，摆数百个pose。
她无精打采地坐下来，手脚都麻木了，一点都不想动。
太热，她扎起一个高马尾，一身简单的纯白吊带和蓝色牛仔裤，跟周围人精致的衣裙格格不入。
她抬眸看向对面。
老天爷，林应楠居然穿了西装。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林应楠两手搭在桌上，一下左手在上，一下右手在上，定定望着她，笑容十分不协调。
她下意识往后靠，心里发毛：“你怎么了？”
林应楠迟疑几秒，突然精神抖擞：“忆然，我有话想对你说。”
“......你说。”
不会是表白吧。
“我喜欢你。”
世界静止。
路忆然盯着林应楠的眼睛。
就这么一直盯着。
林应楠面露一丝错愕。
路忆然会在某些时刻长时间盯着他的眼睛，而他又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所以你的想法是......？”
路忆然仿佛只是网卡了，头顶转了几圈加载符，重连成功，她拿起刀叉切牛排。
奇怪，到底几分熟的，怎么切都切不断。
她若无其事说：“你各方面都很好，是我很喜欢的类型。”
林应楠面露喜色：“所以我们......”
“但我想了想，我们不合适。”
林应楠笑容消失：“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处理好我的事情，所以不能不明不白跟你在一起，这是伤害你。谢谢你喜欢我，我拒绝你不代表你不好，你不要内耗。这顿饭我请。喝酒吗？我让服务员拿一瓶红酒。”
林应楠愣了。
服务生端来红酒和冰桶，瓶启抽起瓶塞，啵一声，对面的人正好抽了下鼻子。
？
不是不是，他哭什么呀，搞得好像她罪大恶极一样。
“你别哭你别哭，我最讨厌男人哭...不是，我的意思是...唉，你怎么真哭啊？”她赶紧从桌边扯几张纸巾，递给他，“好了你别哭了，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一样，别哭啦。”
林应楠接过纸，隐忍地流泪，下巴连连颤抖。
没辙，她只好坐到他身边给他递纸。
“好了，别哭了，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
他哽咽：“忆然，我不是怪你，我只是，只是忍不住......”
“......”
路忆然最不擅长安慰人。
只能陪他喝酒。
一会儿还要打车回去，两人之间必须要留一个清醒的，所以她只喝一杯，无妨。
林应楠却醉了。
足足陪他喝了四五个小时。
晚上十点过，她请了一名服务生扶着林应楠下楼，塞进他出租车，临走前他一直在念叨，说忆然啊，你可是我的初恋啊......
但初恋就是用来失去的。
这话对林应楠来说有点残忍。
但谁不是一路这么过来的呢。
路航诀走的那天，她喝得烂醉。
十八岁，牛一样的幼稚冲动，终究会被二十一岁的自己抓来痛扁一顿。
现在想想，凭什么她要给自己灌酒。
就该给路航诀灌百草枯。
把林应楠安全送走，她一个人走在闹市街边吹晚风。
难得空气里多了一丝凉爽。
一路放空，身边经过了五只小狗，两只金毛两只柯基，一只小腊肠，很可爱，但都没她家年糕讨人喜欢。
反正家里最讨人喜欢的活物是狗，不是人。
停下来。
等红绿灯。
人群熙攘，霓虹浮荡，车灯光影晃了眼。
隔着一团燥闷空气，一片规整的斑马线，她目光自动调焦，几米开外，影影绰绰的身形逐渐清晰，人群里他是最显眼的那一个，身上是宽松的白色T恤，手里拎一个购物袋，小臂泛起难以忽视的青筋，腕上一块深色机械表。
二十五岁的路航诀，时常带有十八岁的影子。像一本书，翻到一半又重回扉页，她记得中间所有内容，却依旧忘不掉第一页引人遐想的留白。
红灯转绿。
两拨人交叉走过斑马线，她随着人潮往前。
他在原地。
路忆然一边走，一边别了别单肩包的带子，最后几步看他一眼，路航诀一手插着裤兜，云淡风轻地站着，仿佛在享受自己鹤立鸡群的优越感。
她错开视线，若无其事绕过他，继续往前。
路航诀跟上来。先开口：“车停在前面。”
“嗯。”一定是刘姨拜托他来接她。
两人并排走，她扫一眼购物袋。
“买了什么？”
“百草枯。”
“......”
路航诀走在外侧，有意无意替她挡着急躁穿行的外卖小电驴，嗓音是浸过烟草的哑，百无聊赖地解释：“后院长了一堆杂草，趁早一次性除掉。”
“哦......”
没人再说话。
繁华街道的嘈杂，穿过两人之间漏洞百出的沉默。
...
上了车，一路无言。
有点困，她靠着椅背闭目小憩。
那瓶百草枯就随意放在中控台上，液体击打瓶身，随着行驶时的晃动哗哗作响。
车子开进别墅区。
她睁开眼，远处那幢房子里一盏灯都没亮。
家里又没人。
习惯了，大人每天都失踪。
路航诀看一眼车前后视镜，不太走心地单手转动方向盘。
车子倒进车库。
熄火，路忆然解开安全带。
两人像拼车的陌生人，各自下车，步伐一前一后，从车库侧边的室内小门进到屋里。
开灯。
路航诀把车钥匙随手一扔，拿出袋子里的百草枯，放到棕红色置物柜最顶上的一层。
“晚餐好吃吗。”他忽然问。
路忆然换好室内鞋，放下包。
“没怎么吃。”
“不饿吗。”他关上柜门。
“不饿。”她解下发绳，长发如水波散落，“我上楼了。”
“放在这里的杀虫剂，你看见了吗。”
“什么？”她回身，“不知道，你问刘姨。”
“刘姨说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
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杀虫剂确实是她拿的。
拿来喷了几下院子角落，用完就随手放了。
她若无其事折回去，站在柜子前寻找，查看几处有印象的地方。
“应该在这儿......”
路航诀毫无动静地站在她身后。
路忆然专注寻找，浑然不觉，一只手突然从身后贴过来，丈量她的腰。
随即一股猛力侵袭，这只手突然拢紧细腰往前狠狠一按。
她惊叫出声，整个人被压在形似整面墙大的柜子前，顶上的零碎物件剧烈晃动。
她羞耻地以一个通缉犯当街被捕的姿势贴住柜身，侧脸被压红，脖子最大限度扭转到身后，也只能用余光看他。
只见他神色如常，眼里甚至多了一丝嘲弄。
她急火攻心。
“路航诀！”
他紧贴在她身后，手掌按住她腰身掐了一把，波澜不惊：“叫我什么？”
呼吸热气洒在她头顶，她莫名心惊胆战，闭口不言。
“再问一遍，叫我什么？”
她咬咬牙，小声而果断：“哥。”
他低笑一声。
“还知道我是你哥。瞒着我陪别的男人喝酒，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