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迟饮雪能看到弹幕,那一定会夸最后一条弹幕猜得很准。

    从王庭回神庙的路上鲜少有人造访,毕竟很少有祭司愿意和这位喜怒无常的君主打交道。不过,那些祭司在伸手向法老要钱的时候是毫不含糊的。但也只有在这条漫长的小路上,作为祭司的迟饮雪才能和这名沦为奴隶的王储进行平等的交谈——在这个国家中,在外对奴隶太温和会失去作为贵族的威严和优雅。而迟饮雪,绝不会允许自己在“观众”面前存在违反原本人设的行为。

    迟饮雪走在前,她不清楚这名“观众”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到达了什么样的地步,只得先从最基础的开始问起:“你叫什么名字?”

    “拉霍特普。”他的回答迅速,且格外直白。这样的状态迟饮雪很是熟悉,是属于刚进入剧本的人的一些愚蠢和迷茫,和新人演员如出一辙。他对她的信任完全来自于方才将他要到身边的行为,以至于他们之间的信任脆弱到只要一点点裂痕就能无限放大。

    “你在这多久了?”

    “两年。”这不是这位落魄王储的设定,而是作为“观众”的随口编造,手握剧本的迟饮雪自然知晓。但她也没有再向下细问,更没有戳穿他的演绎。他从哪来、又经历过什么,这些问题对一名贵族来说着实无关紧要。想要保持她的设定,就必须收敛起本性中存留的善意。更何况,这些基本信息在剧本中都已写明,无需大费周章问询。

    拉霍特普,亡国王储。被前任法老塞赫卡夫一世赐予税务官纳克特,将其困在府邸百般刁难,迫使他成为一名合格的奴隶,并希望将他送给法老,意在获知国家动向,准备夺权。法老洞悉他的意图,将拉霍特普塞给了最为信任的宰相,宰相对他是以防范居多,但仍有几次被他得手,给了税务官将王国凿出缺口的机会。后来拉霍特普参与金字塔施工时认识了一帮意图谋反的奴隶,鼓动奴隶反抗并聚集起相当可观的人手,在一次天灾中,趁着国家大乱冲破王庭的防守挟持法老并差点将其杀死,最终还是被法老的近卫钉死在了王庭的大理石地面上,正如弹幕猜测的剧情,只是反抗失败,BE了而已。

    对于迟饮雪这个只是在为恶魔打工的演员来说,她只需要完成任务。无论是那名书记官,还是那名画师,又或者是眼前的这名奴隶,对她来说都不是需要关注的对象。无论“观众”选择改变目前世界的剧情走向,还是仅仅享受这个世界,都是属于“观众”的自由,作为“演员”的迟饮雪无权干涉,也无需干涉。她的任务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就是尽可能让观众们产生大量的情绪,用这些情绪喂饱恶魔们的肚子。

    这是个很困难的任务,一位演员做的实在有限,难以通过自身的努力撬动整个剧本。进一步而言,在这个以埃及为参照而建立的小世界中,她作为一名祭司,自身的张力着实不足。但若是作为一名奴隶、一名平民,所能做的事情便大大增多了,她也完全可以靠着“观众”的一些行为蹭到观众情绪,这就是她选择要下这名奴隶的原因。至于为什么不选择从法老这等位高之人入手——第一天溅在她脸上的鲜血还历历在目,早上的梦又是那样真实,她还没有这么不想活。

    迟饮雪带着他一路走过有着雕花廊柱的长廊,直至他们进入神庙外殿。外殿的祭司数量很多,同时也有许多平民在此处祈祷、供奉或是寻求解惑。他们路过那群前来参拜的平民,路过与来访者沟通的祭司,路过庄严的神像,进入内室。

    “在内室说话不会有人打扰我们。”迟饮雪率先入座,示意他也入座。

    刺目的阳光透过内饰的窗棂,照在二人之间的小桌之上。迟饮雪看不清他的表情,只余一双眼在阴影中。而他同样不知迟饮雪的面部表情。在这样的环境下,反而有助于二人之间心与心的交流,也能让迟饮雪有足够的空间“掌控”这名奴隶的想法。于是,她问出了第一个算得上是“私密”的问题:“你在这个国家中,感受到什么了吗?”

    祭司在这个国家拥有很高的地位。一位祭司对待他人的态度通常就是所侍奉的神祇对众生的态度,他们是神的侍者、神谕的践行者,祭司绝不会做任何违背神的事。所以,一位祭司询问这样的问题,关心一名特殊奴隶的心情,也就没有那样突兀了——毕竟,神爱着祂的子民。

    对方垂下眼,沉默了一会,随后讷讷开口。

    “在我的母国从来没有奴隶被这样对待。”

    迟饮雪不得不承认,作为一名“观众”,他的演技很好。那纤长浓密的眼睫轻轻抖动,恰到好处地掩饰了眼中残存的骄傲、与一闪而过的软弱,将一位受尽苦难的亡国王储扮演得淋漓尽致:“我一开始以为这里和我的母国相差无几……”

    他苦笑了一声,抬手将眼眶揉得泛红,又继续说道:“看到那些奴隶,我仍然天真地认为哪怕是亡国王储,也至少能拥有一些人权。但这里比我想象中的残酷,奴隶就是奴隶,奴隶就不是人了,从前的身份也没有提起的必要,因为提起反而会招致麻烦……和虐待。”

    迟饮雪静静听着,她适时地露出一点怜悯的表情,表示自己对他遭遇的同情。心中却不起波澜、难以共情,只因对方是一名“观众”,他口中的遭遇,不过是他的角色剧本而已。受到虐待的、遭遇不幸的是拉霍特普,可不是临时占用这个名字的“观众”。

    但看着拉霍特普,她不禁想起了今早给她梳妆的那名女奴。作为府里的得力奴隶,她受到的待遇远比眼前的这名男奴要更加优越。而那名女奴作为奴隶所享受到的的优越,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最基本的体面罢了。

    “你应当知道祭司的职能,在我府上,你不会像在其他贵族那里受苦。”她缓缓说着,仿佛只是一名故事的讲述者,不带任何安慰之意,同样的,也没有一名贵族对奴隶的轻看。她在说这些时无悲无喜,只余一双带着淡淡哀伤的眼眸映在阳光之下,仿佛是怜悯众生的神女一般,“许多贵族不会尊敬生命。在宰相的带领与包庇下,这群贵族所做的事情愈发不计后果。你今后可以安心在我府上做一名普通的奴隶,只需要负责生活琐事或文书工作。但你的劳役我是无法帮你避免的,想回到在你母国时那样的自在,几乎是不可能的。”

    点到为止,是作为贵族一贯的作风。她相信也不需要跟一个现代人说得太明白,很多事情,不用说他也能知晓。

    “现在,去祭司那里领受圣水,一名祭司的府上不需要不忠神祇的奴隶。”

    她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若有所思起来,不知是在想什么。出了内室后,拉霍特普仍在思索她最后一句话的含义。这句话为他指了一条通往安逸的路径。同样的,在话外,她也为他指了一条绝对动荡的路。

    【……原来是沉重的严肃剧吗?】

    【这一段是伏笔吧,被救下的奴隶被这一番话点醒,不愿只当奴隶之类的?】

    【这题我会,按照男频套路就是奴隶一路策划谋反,最后迎娶祭司走上人生巅峰】

    【不过不是沉浸式剧场吗,镜头一直给的是小迟,所以其实小迟是去体验的观众?】

    【其实祭司和奴隶都不像观众,都很像演员,对手戏的情绪给的真的很到位】

    【而且不像没拿剧本!尤其是祭司,问的问题那么莫名其妙,却很有指向性引导性】

    【虽然说是祭司对于奴隶这种身份的关心也不是不可以,但说的话也特别有指向性啊】

    “说得这么大义凛然,我都想为你鼓掌了。”

    仍停留在内室的迟饮雪对这声音的出现毫不意外。她叹了一口气,闭上眼悄悄翻了一个白眼。

    “忘记告诉你,为了招募演员和观众,‘观众’只要在剧本里就会被同步直播。”恶魔的话还没说完,迟饮雪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想问些什么。而恶魔的下一句话就将她的疑问堵在了口中:“我们的对话不会被直播,并且如果有人在推进剧情,镜头就会到那个人身上。”

    “这些事情你在和我签约的时候可没说。”

    “反正你要做的事情也是一样的,嗯?”

    恶魔倒是没有想到,本意是想安抚迟饮雪才说出来这句话,可在听了这句话后,她显而易见变得焦虑起来,不停环视着周围,试图找到镜头的位置。

    “所以现在镜头在哪里?还在我身上吗?”她开口询问,语气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急切。

    恶魔轻笑一声,在这声轻笑下,迟饮雪原本就紧张的神经瞬间更加紧绷。

    “你猜猜看呢?”

    “……”

    牠似乎很愉悦,很高兴于看到她这幅心焦的样子,这幅褪去表演痕迹的模样。而迟饮雪,她早知恶魔是这个性子,却仍然着了牠的道,给了牠想要的反应。她扯了扯唇角,从软垫上起身,推开了内室的门。

    神庙中还是那样香火旺盛,无论是贵族还是奴隶,都能在神庙中享受相同的待遇。没有受尽苦楚的奴隶,没有锦衣玉食的贵族,有的只是对神祇们崇敬的心。而在神祇与祭司们的眼中,这份崇敬,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问询:“我现在不管那些。你告诉我,如果我把剧本全部改掉,你会生气吗?”

    脑海里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甚至带着些许难以觉察的兴奋:“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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