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微雨。

    绵绵不断的细雨飘洒进土壤,为初春的云乡村留下一抹潮色。野草冲破土壤,在春天展现明媚生机。

    沈凡舒拎着行李箱下车时,雨还没有停。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滑落,打湿了那件价值不菲的羊绒大衣。

    她却没有伸手去擦,只是木然地站在村口的青石板路上,望着远处被雨雾笼罩的山峦。

    行李箱的轮子卡在石板缝隙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她此刻支离破碎的事业发出的最后呻吟。

    三个月前,她还是“舒服优选”的当家主播。

    凭着一张美的有攻击性的脸蛋,幽默风趣的口才和超高的业务能力,直播间常驻人数破百万,一条广告报价六位数起。

    而现在,她的名字成了搜索引擎里的敏感词,关联着"潜规则""黑料""不雅视频"这些不堪入目的标签。

    年少时闯出的一片天地在顷刻间崩塌,沈凡舒迷茫的眨了眨眼。逃避到了偏远的,没有人认识她的云乡村之后呢?

    “舒舒!”

    一声熟悉的呼唤将她从恍惚中惊醒。

    外婆撑着把老旧的油纸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小路向她奔来。老人家的裤管溅满了泥点,却浑然不觉,只是急切地将伞往她头顶倾斜。

    “到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这大雨天的...”外婆粗糙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突然顿住,“哎哟,这脸怎么这么凉?”

    沈凡舒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

    不是因为这初春的寒意,而是那些如影随形的谩骂声仿佛又在她耳边炸开。

    她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手机。

    已经关机三天了,却仍像块烫手的炭。

    “没事,外婆。”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嘴角沉重得抬不起来,“我就是...想您了。”

    外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却什么也没问,只是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另一只手紧紧攥住她冰凉的手指。

    “回家,你外公给你炖了莲藕排骨汤,还蒸了你最爱吃的梅菜扣肉。”

    沿着蜿蜒的村路走去,沈凡舒注意到自己的高跟鞋已经沾满泥浆。

    这双Jimmy Choo是品牌方送的限量款,曾经她在直播间骄傲地展示过。

    而现在,它狼狈得如同她跌落谷底的名声。

    ……

    外婆的小院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青砖黛瓦的老屋,墙角爬满青苔,雨滴顺着房檐滴下,奏出一首间断的乐曲。

    院前那棵老梨树已经冒出嫩绿的新芽。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熟悉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灶台上炖着汤,桌上摆着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床铺已经换上了晒过太阳的被褥。

    “先去洗个热水澡。”外婆从樟木箱子里翻出她少女时代的睡衣,“衣服都给你留着呢,年年都拿出来晒。”

    浴室里,沈凡舒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陌生得可怕。

    曾经被粉丝称赞"像会发光"的桃花眼如今布满血丝,精心打理的栗色长发失去了光泽,即使最贵的遮瑕膏也盖不住眼下的青黑。

    她颤抖着解开衬衫纽扣,锁骨下方那个小小的玫瑰纹身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那是她第一次破百万粉丝时去纹的,象征着她如玫瑰般绽放的事业。

    热水冲刷过身体,却洗不掉那些刻在记忆里的画面。

    那段被恶意剪辑的视频如何在微博爆开,#沈凡舒陪睡金主#的话题怎样在三个小时内登上热搜第一,那些曾经亲切喊她"舒服宝贝"的粉丝转眼间变成最恶毒的刽子手...

    “舒舒?洗好了吗?汤要凉了。”外婆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

    餐桌上,外婆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多吃点,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老人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她凹陷的脸颊,“在城里工作很辛苦吧?”

    沈凡舒的筷子顿在半空。她该怎么解释,那些辛苦建立的事业如何在二十四小时内土崩瓦解?

    那个她合作了三年的品牌方,如何在她拒绝陪酒后,用AI换脸技术制造出不雅视频?那些她真心相待的同行,又是怎样第一时间转发黑料,生怕错过这波流量?

    “外婆...”她的声音哽住了,“我工作出了一点问题,可能...要在家住一段时间。”

    “好啊!正好陪陪外婆。”老人笑得眼角的皱纹堆叠起来,“后院李婶家的橘子今年长得可好了,明天我去给你摘几个。对了,隔壁村村里新来了个大学生,在山上搞什么...哎哟我这记性,反正种了好些新鲜果子,可甜了...”

    沈凡舒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味同嚼蜡。

    外婆的絮叨像一层温暖的毛毯,暂时包裹住她千疮百孔的心。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夕阳穿透云层,照在院前那棵梨树上,嫩白的花苞在余晖中微微发亮。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直播时,也是这样春光明媚的下午。

    那时她刚大学毕业,对着镜头紧张得手心冒汗,却坚持介绍完外婆亲手做的辣酱。

    那条视频意外走红,开启了她的网红之路。

    而现在,她回到了起点。

    “怎么不见外公?”见外公还没回来,沈凡舒难免担心,“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人……”

    黑料刚刚爆出那几天,网络上对她的谩骂声一片。各种各样的人在公司堵她,往她的公寓邮寄一些不雅照片和去世的小动物。

    更有甚者人肉到了她的父母朋友,给很多人造成了麻烦。

    爸爸妈妈将她送回云乡村远离城市远离那些伤害,但如果有人有人找到了这里,那外公会不会有危险?

    沈凡舒的心猛然揪起。

    外婆收拾碗筷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别想那么多 。”,老人似乎看透她的心思,粗糙的手掌轻抚她的发顶,“这不是下雨了?你外公和王老头去鱼塘那边网鱼去了,明天回来给你煲鱼汤,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咱们云乡村的水土最养人,住段时间,什么都好了。”

    夜幕降临,沈凡舒躺在儿时的床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犬吠和蛙鸣。

    城市里永远不会有的宁静包裹着她,手机依然关机躺在抽屉深处。

    她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不知道那些谣言会发酵到什么程度,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镜头前...

    望着不熟悉的天花板,沈凡舒躺在床上发呆,这几天她几乎没有怎么闭过眼。

    曾经直播大爆熬到后半夜是常态,她很久没有这样,早早的休息,每天无所事事。

    有时候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论,没有一个人知道的真相。

    委屈上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倒霉的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

    人一旦拥有过,就很难接受失去。

    ……

    ……

    一夜无眠,沈凡舒就这样睁眼到了天亮。

    五点,天刚蒙蒙亮,沈凡舒就听见院门"吱呀"一声轻响。

    她撩开窗帘,看见外公披着蓑衣从雨幕中走进院子,竹编的鱼篓沉甸甸地坠在他背后,裤脚还滴着水。

    “老头子,怎么忙到这时候?”外婆压低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嗨,王老头非说今早肯定有鱼群。”外公卸下鱼篓,水珠溅在青石板上,“挑了几条最肥的桂鱼,给舒舒补补。”

    沈凡舒把脸埋进枕头里,眼眶发烫。她听见外婆催促外公去休息的絮叨,听见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听见砂锅里渐渐沸腾的咕嘟声。

    这些细碎的生活声响,比任何安眠曲都令人心安。

    晨光透过窗棂时,鱼汤的鲜香已经飘满整个小院。

    沈凡舒坐在餐桌前,看着外婆把奶白色的汤舀进青花瓷碗,汤面上浮着翠绿的葱花和金黄的姜丝。

    “尝尝,”外公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她对面,眼睛里毫无熬夜的疲惫,“这个可是你王爷爷鱼汤里最肥的鱼熬的鱼汤。”

    第一口热汤滑入喉咙,沈凡舒的眼泪差点掉进碗里。

    这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和妈妈回到这里,因为不适应自己哭闹不止,外公也是这样,连夜钓了鱼给她熬汤哄她。

    最后还说他们舒舒是个小馋猫。回忆涌上心头,眼泪又不断向上翻涌。

    “眼睛怎么红了?”外公突然凑近,故意大惊小怪,“该不是被鱼刺卡着了吧?”

    外婆拍了他一下:“老不正经的。没事吧舒舒?”

    “没事没事,鱼汤把我香哭了,再来一碗外婆。”

    “走,”外公三两口喝完汤,抹了抹嘴,“陪我去地里转转。雨停了,空气正好。”

    晨雾还未散尽的田埂上,泥土散发着清新的气息。外公背着手走在前面,时不时弯腰拨弄路边的野草。

    “看这个,”他突然蹲下身,指着石缝里一株嫩苗,“知道这是什么?”

    沈凡舒摇摇头。

    “是桔梗,”外公轻轻抚过那两片细弱的叶子,“去年台风把它刮断了,没想到又从根上发了新芽。“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外孙女一眼,“有些东西啊,看着是断了,其实根基还在呢。”

    他们走到鱼塘边,晨光照在水面上,碎成千万片金箔。外公从兜里掏出块馒头,掰碎了撒进水里。

    “舒舒,你看这些鱼。”水面顿时翻涌起银色的浪花,“它们才不管天气怎么样,有食就吃,有太阳就欢实。”

    沈凡舒望着水中的倒影——那个憔悴的女孩,在外公爽朗的笑声里,似乎也染上了几分生气。

    "人这一辈子啊,"外公把最后一点馒头屑抛向远处,引得鱼群追逐,“就像种地,有丰年就有荒年。你外公我种了一辈子地,最知道——”他拍拍她的肩,“只要种子是好的,迟早能发芽。”

    回去的路上经过村委会,公告栏上贴着“乡村振兴直播计划"的海报。

    外公突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说:"舒舒,你知道咱们村去年卖出去多少柑橘吗?”

    没等她回答,老人伸出三根手指:“一百斤。可山那边祝家村,同样的品种卖了八百斤。”

    他指了指海报,“就因为他们村有个会拍视频的大学生。”顿了顿,“这以后的社会还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呀。”

    一上午外公带着他走走逛逛,向她介绍着镇上这几年的发展变化,带她认识她从未见过的植物。

    时光缓缓,太阳照在身上,沈舒凡觉得这一刻又回到了小时候,那种无忧无虑的时光。

    午饭时,外公变魔术似的从怀里掏出一瓶野蜂蜜:“之前在槐树林摘的,拌你外婆做的酒酿圆子,保准比城里那些网红甜品强。”

    金黄的蜜糖淋在雪白的圆子上,沈凡舒舀了一勺,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

    “慢点吃,”外公笑眯眯地看着她,“下午我带你去后山摘枇杷,新熟的,比蜜还甜。”

    窗外的梨树在春风中轻轻摇曳,一朵小白花正好落在沈凡舒的碗边。外公伸手拈起那朵花,别在她耳边:“咱们云乡村的花啊,可比那些滤镜好看多了,多出去走走吧孩子。”

    枇杷最终还是没有摘成,午饭后村头杨老伯来找外公帮忙修理一下自己的桃树,杨老伯的孩子们都在外地工作,孤家寡人一个,外公总会帮助他干一些农活。

    见外公些许为难,沈舒凡懂得外公想让她出去走走的心意,于是主动提出自己去镇上转一圈。

    “放心吧外公,我去镇上买点日用品。”沈舒凡走进房间带上帽子和口罩,“外公你去忙吧。

    全副武装后,沈凡舒骑着小电驴按着导航指引朝芙蓉镇上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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