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柯拧起的眉头松懈了下来,他回身走到符离身前问那押解他的官兵:“他犯了什么罪?”

    官员对视一眼低头回答:“回大人,此人行迹鬼祟,桓校尉叫我们带他回去清查,唯恐是……异邦歹人混迹城内。”

    王柯挥了挥手:“放了吧,此人并非歹人。”

    二人为难犹豫:“这……”

    “怎么?你们眼里只有桓朔没我王柯了?”王柯怒起来脾气暴烈,令人生畏。

    虎贲军由各营组成,也是世族权利交织很严重的地方,拉帮结派已经是最常见的事了,受九品官人法影响,军队早已被世族渗透。

    官兵立刻低下头:“属下不敢。”随即赶紧离身放开了符离。

    符离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公孙止自然也被放开,王柯视线凝了他们几息,随即带走了二人。

    符离跟在王柯身后,王柯厉色道:“我听闻殿下失踪已久,陛下都急病了,你做什么去了?”

    他语气十分不好,符离平静低声道:“十二殿下失踪多日,奴已寻到殿下的踪迹,还望大人相助。”

    公孙止见他们二人低语,神情惴惴,他刚才听到了符离的话,他说自己是十二殿下近身护卫,可他不是说自己是胡商吗?

    他暗觉不太对,想离开又有些犹豫。

    王柯停了下来,回身对上了他的视线:“在何处?”

    “在谢宅。”

    王柯脸色一变,顿时露出了迟疑之色。

    “此事再说,我先带你们去见家主。”王柯暂时未答应,他掂量着谢崇青不是好打发的,自不能冒然前去。

    “慢着。”

    王柯顿住了脚,符离神色阴寒的瞧着前面拦住他们的将领,赫然是方才下令押走他们的人。

    “桓校尉这是何意。”王柯的手默不作声的握在了剑柄上。

    “此二人来路不明,尤其是这个胡人,王校尉应该不会不知大司马眼下还在洛阳与胡人作战,这个关头上与胡人勾结,其心何意?”

    “我自知晓,不过这胡人是陛下特赐给十二殿下的护卫,误会一场,桓校尉谨慎虽是好事,不过若是叫陛下知晓……”王柯凑近他耳边,气音带有若有似无的施压。

    王氏家主乃御史中丞,有着直谏陛下的权利,无需经过旁人。

    桓松眯起了眼,手握着剑柄微微用力,二人对视了半响:“桓朔唐突,请。”

    随即他让开了身,王柯带着二人离开了城门,往王家而去。

    ……

    燕翎在屏风后换掉了湿的衣裙,青桃为她拆卸了发髻,用布巾擦拭,华美如绸缎的青丝虽带着半潮的水汽,但握在手中又厚又滑顺。

    青桃要为她挽发,燕翎拒绝了,大约是寒气入体,她捂着嘴一直在咳,头脑也有些昏沉。

    她推着轮椅出来,气色显而易见的有些苍白,不过屋内燃了炭盆,比之方才暖和了很多。

    婢女端来了姜汤放在她面前,燕翎发丝垂落,披在身后,国色天香的容貌更衬得出尘绝俗,瞧着分外柔弱。

    谢崇青不动声色的瞧她,这般容色哪怕以男儿养也叫建康城内的女郎趋之若鹜,难以想象若是恢复女儿身,那天下的郎君怕是要为之倾倒。

    谢崇青没有与她说话,心绪杂乱难平,觉得自己不该对她心软。

    燕翎小口小口喝着姜汤,神色有些恹恹,微微辣意涌入四肢百骸,冲散了寒气。

    她身上披着狐裘,毛绒绒的围脖衬得她脸颊很瘦小,燕翎推着轮椅走到他身前:“多谢少师允我换衣。”

    她说话时还带着鼻音,大约真的很难受,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我还是不在这儿多留了,先走了。”

    谢崇青听出来她在欲擒故纵,:“待雨小些再走罢,殿下身子娇贵,免得风寒入体。”

    这话颇有些阴阳怪气,刚说完,燕翎便捂着嘴咳了咳,咳的鼻子、眼角都红彤彤的:“我难受的紧,少师不然给我拍一拍?”

    谢崇青额角青筋再次跳了一下,他心里门儿清,知道她作出这副模样不过是别有目的。

    但最让人语塞的就是她明知此举刻意至极,却仍旧不管不顾。

    燕翎又靠近了些,近到身上的淡香变得浓郁。

    “殿下真不必如此。”

    燕翎很确定,谢崇青看起来古板刚肃,嘴毒的很,甚至心肠很硬,便是杀人都面不改色。

    但他很难招架自己哭、很难招架自己示弱。这大约也是这种掌控欲极强男人的弱点,这叫她振奋了起来,瞧见了前路的光明。

    她一点点来,不求渗透不了。

    二人距离颇近时,元彻突然进屋,瞧见二人如此,陡然低头要出去。

    “站住。”谢崇青叫住了他,元彻看了眼燕翎。

    燕翎自觉道:“我先走了。”她也没避到屋内,径直叫青桃打了伞进了雨幕中。

    谢崇青瞧着她的背影,这次没有说什么。

    元彻附耳几句,谢崇青蹙眉:”他怎么来了。”

    “属下也不知。”

    谢崇青起身绕到屏风后换衣,他素有洁癖,方才回来时衣摆也溅了些泥点。

    他刚到后面目光触之所及瞳孔骤然一缩,地上散落的一件藕荷色小衣,他勾着带子拾了起来,神情陷入了深思,似乎在思衬该如何处置。

    私密贴身之物,叫元彻拿去烧了肯定不行。

    叫旁的婢女来,岂不引人遐思。

    谢崇青陡然回神,自己竟因一件微不足道之事纠结良久,当真不是自己的性子。

    他把那小衣折了折盖上了一块布巾收入衣袖中,打算亲自交还。

    元彻随谢崇青往前院去,方才御史中丞王廷聿突然到访,实在猝不及防,谢崇青脚步沉稳,身姿蹁跹,大袖衫迎风飘荡,穿过重重回廊瞧见了立于垂花门下的男人。

    王谌乃是如今的王氏家主,将将而立之年年,怀金垂紫,掌管御史台。

    前任家主因谋逆一事死于扬州,王谌作为长子,接棒也是众望所归。

    王氏历经叛乱,首望之流也渐渐与皇室离心,不过瘦死的骆驼肯定比马大,如今仍然还算是冠冕盛门。

    “兰渊。”王谌作揖见礼,行的是平礼,“来的仓促,见谅。”

    兰渊是谢崇青的字,叫的人不多。

    王谌并非独自前来,他身侧跟着王柯与一些府兵。

    “今日前来,是为着代政一事。”

    谢崇青眉目没有丝毫变化:“代政一事早已决定,王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谢大人莫要误会,我想着若是八殿下能随大人学习国政,辅助惠王代政,再好不过了。”

    谢崇青眉目微挑,诧异之色盈满。

    学习不学习的不算什么,重要的是王氏的态度。

    二人边往聊边芙蕖苑而去,身后府兵跟随在身后,默默对视一眼。

    ……

    天幕阴云低垂,隐隐可见电光,细雨伴随着凉风坠落在池中。

    谢崇青与王谌相对而坐,各自执棋,衣袍散地,你来我往各不相让。

    突然间元彻跑来说:“大人,东面门客所居处失火了。”

    谢崇青眉心一跳:“雨天怎会失火?”

    “属下……听说有门客食用五石散导致失火,火势很大,牵连多处居所。”

    谢崇青脸色倏然阴沉,五石散在谢宅是禁药,旁的地方他管不着,但谢宅绝不允许有人食用五石散。

    王谌问:“现在火势如何?抢救过来了吗?”

    “正在抢救。”

    “王柯,去带人帮着救火。”王谌淡淡唤道。

    “是。”元彻见谢崇青没有反对,便带着他们去了失火地。

    “我去看看,王大人稍候。”谢崇青起身大步流星离开了芙蕖苑。

    因着失火,所有人都跑出来救火,东堂一片喧嚷,燕翎的竹清院虽不在东堂但也是满院黑烟。

    元彻安排好王氏那些人便去了竹清院,叫青桃赶紧推着她离开。

    “怎么会好端端失火了。”青桃瞧着那如腾蛇獠牙般的火势,热气隔着墙仿佛扑面而来。

    王柯与下属们默契的分散开来,假借灭火的由头四处寻找燕翎的踪迹。

    火是王氏人放的,两家都在乌衣巷中,居所挨着居所,隔墙扔把火再简单不过了。

    门客居住的东堂本就在偏门处,那儿守卫松懈,东堂去往正堂之地倒是守卫严谨。

    此时守卫们早就去救火了,王柯悄然去往竹清院搜寻,据与符离相随的那门客所说,十二殿下正是居于此。

    竹清院内浓烟滚滚,屋门大开,他刚刚进去便立刻红着脸退了出来。

    屋内首饰横陈,衣裙搭在屏风上,满屋生香,这分明是女子的寝屋。

    他暗骂了一声,就不该信那门客,果然被诓骗了。

    他往外跑去,不远处的回廊上一道纤薄的身影坐在轮椅上,大约是方才误入院子的那位娘子罢。

    撷子髻,双额角垂珠步摇,面上覆纱,只能从侧面瞧见一双清灵的双眸,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周身似笼罩着一身忧愁。

    那身影遗世独立,未瞧见容貌便已惊为天人。

    王柯心跳声急促不已,神情木愣,随后惊觉这般盯着她实在太过冒犯,慌忙低头离开。

    二人擦肩而过时燕翎有所觉得瞧了过来,倏然间她瞳孔骤缩,上身前倾。

    那人侧脸之熟悉,赫然是……王家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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