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礼貌的话到了唇齿间又憋了回去。

    隔了几年再迎面对上,林栖多少有点残留的惊惶,【潇】字只发出了个气音,脱口而出的后半句多少显得谄媚了些。

    林栖暗自淬了口。

    秦潇低垂在文档的眸光复又抬起,漆黑的瞳仁微动,古井无波的目光落在车外孤身站立的女孩身上。

    林栖今天穿着碎花短T与牛仔裤,她的身子比起小时候抽条得单薄纤细,榛果灰色的发色,微卷起的发梢顺着脸庞垂落胸前。她眼梢轻抬,白皙的颊边略鼓起,明显不太乐意,浑身毫不掩饰着俏丽女孩的独有的稚嫩。

    像青城的春天,又像夏日里玻璃罐里的蜜糖。

    曾经很长一段时光里,林栖总是会被秦潇那种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眼神所刺痛,就仿佛在他的眼中,自己与千万个陌生的他人别无二致。她哭过闹过耍性子过,撒娇卖乖甚至故作远离过,无论她如何试探,始终无法获知男人一星半点的,在意过她的情绪,到头来才明白只有她一人陷在回忆里无法动弹。

    可...之前他们分明不是这样的疏离陌生。

    林栖屏住呼吸,压抑着情绪,轻声挣扎:“真不用,我...叫了车的,司机一会就到了。”

    秦潇轮廓分明的轮廓半掩于车内昏暗落影,神色晦暗难辨,她听到一道冷峻威严的声音,“可以取消,不会的话,手机给我。”

    林栖轻哼了一声,眉毛轻皱了皱,仍旧不是太想。

    “嗯?”

    秦潇语调尾音上扬,林栖忐忑的心不由跟着颤动一瞬。行吧。

    “好的吧。我会,用不着麻烦您帮我。”林栖率先走进副驾驶方向,还未拉开车门,就看到降落的车窗后,一张清俊的帅脸出现在视野内。

    “小林栖,许久未见,你好呀。”是跟随着秦潇多年的梁柘梁助理,也是她和秦潇两人过往所有经历的见证者。

    林栖嘴角抿起,更烦了。她勉强回了个礼貌又敷衍的微笑:“柘哥哥,您好。”

    在对方小林栖长大了懂礼貌了夸奖的玩笑话中她坐进了车内。

    锦衣玉食长大的秦总向来会享受,车内空间宽敞,空气带着淡淡的清香,不用特别紧挨着秦潇坐,这让林栖稍微松了口气。

    她索性不顾仪态地向后靠去,脑袋歪斜地靠着十分符合人体工效学的皮革椅背,偶尔秦潇与梁柘交谈着收购投资等听起来枯燥又乏味的商业名词。

    望着车窗外不断向后移去的街景,拔地而起的高楼让这座城市变得更为陌生,也不知道是要去哪。

    透过玻璃窗,仍然可以看清他的山根明显,眼窝深邃,认真工作的侧脸瞧着柔和了几分,看起来没那么不近人情。

    指尖抓挠了下身边的皮革椅垫,林栖的心尖微起波澜。

    嗐...变得更好看了呢。

    也许是盯了太长时间的手机屏幕,视野内渐渐出现了重影,林栖不适地微眯了眯眼。

    秦潇这家伙几年未见,四年前搞不懂,更遑论在商海经过四年洗礼的他,林栖不想向当初那般在人眼皮底下暴露情绪,只好继续低垂脑袋打算接着看追更的漫画。

    下一秒,骨节修长的手出现在眼前,迟疑间林栖眼睁睁地看着凶【手】将手机一下拿走。

    男人将手机放在一旁支起的桌板上,林栖杏眸微沉,自坐进车内第一次抬起脑袋,目光不悦地瞪着秦潇,樱红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似是无声控诉。

    秦潇翻了一页文档,沉声:“这次你想在国内待多久,还回去?”

    老古板,现在办公哪还用得着纸质文档,费事又不环保。

    林栖收回了视线,转过身抱着胳膊,腹诽了几句,然后指尖习惯性地转动着莹白的颈间项链上两枚戒指式样的吊坠。

    她并不想和秦潇说话,聊天大可不必吧。

    她上车后,秦潇便专心致志地处理工作,时不时地和前面副驾坐着的梁助理沟通,也是从两人交谈中她才听到日理万机的秦大总裁当然不是特地来接她,只不过是在附近商业会谈恰逢其会罢了。

    对呀,怎么可能呢?

    她在想什么。

    林栖眼眸低垂,唇畔的勾起的弧度十分勉强。

    只有自己清楚胸口弥漫的滋味有多苦涩,她转过头,车窗外滑过一个卡通形象的小丑广告牌,小丑艳丽的红唇咧起,笑意怪诞,似是在嘲讽她刚涌起的想法有多天真幼稚。

    问题仿佛抛进了寂静的空谷,没得到任何答案的秦潇倒也没小肚鸡肠地与小姑娘置气,他抬手,修长的中指与拇指轻勾住镜架两端摘下眼镜,露出眉眼的轮廓十分深刻锋利。

    他揉了下鼻梁,漆黑的眼瞳闪过一丝无奈,顷刻间又神色如常。

    如今的年轻小孩都思想独立,很有想法,讲不得也说不得。

    看来几年过去,林栖还在为那件事情而记仇生气,在商场上无往不利的秦老板当下也是无计可施,颇感头疼。

    “休息一会再玩。你不是容易晕车,一直低头会使你不舒服,难受的话,晚饭又会变得没胃口。”

    低落压抑的情绪突然变好了。

    她挺好哄的,从小每逢她闷闷不乐,只要秦潇稍微表达出一丁点的关心,她就会将所有的不开心抛诸脑后,就像此时,她听到自己没出息地说:“哦哦...好的,那我不玩了,我现在没有觉得难受。”

    秦潇闻言,目光在女孩莹白的脸庞上驻留一瞬,很快又转回,落在面前的文档。

    林栖从包里翻出一个粉蓝相间的玻璃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白色的糖塞进口中,不经意地轻抬眼,晶亮的眼眸不受控般捕捉着身侧男人的一举一动。

    “怎么?”秦潇抬眸一下抓住林栖来不及躲避的目光,唇角微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不妨直说。”

    林栖:“有,岁月留痕。”

    林栖:“秦先生,你...变老了。”

    秦潇:“......”

    饶是见多识广的他也被林栖的直白搞了个措手不及,随着地位事业的上升,近些年鲜少有人敢当面调侃他的外在条件,就算是私下应酬的场合,听到的也多是恭维客气的话。

    车内霎时陷入死一般的沉静。

    自秦潇主动与林栖说话,前面的梁特助和司机王叔便识趣地保持了沉默,此刻两人慌乱地交换了个复杂的眼神。

    普天之下,是不是只有林栖小姐如此不怕死?

    说完,林栖多少有些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但是话也说了,木已成舟,怎么着吧?!

    她一面摆烂一面给自己找台阶,估摸着马上会被赶下车,手不由地捏紧了包的挂绳,方便一会开门下车。

    秦潇微叹息,似是嘲弄自己不知在期待什么,他慢条斯理地道:“嗯,光阴岁月的流逝无人可以避免,我当然也不会例外,三十了,如今是比不上你们年轻小孩的鲜妍亮丽。”

    道歉的话还未出口,秦潇的这一声【年轻小孩】猛烈地刺痛着林栖的心,时隔经年,他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践踏着她的自尊。

    林栖的眼眶泛起红意。

    嗯,是的。无论多久未见,她是否长大,又如何费尽心机,他毫不在乎,因为在秦潇看来,两人的差距是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鸿沟。

    她好像再次回到了离别前的那晚,面对着男人字字珠玑的冷漠绝情,委屈霎时盈了满腔,林栖无措地抠弄着手指。

    这还不如直接把她赶下去骂她没礼貌。

    秦潇接着问了一句,林栖全当没听着,脑袋一转,阖上了眼眸。

    她感到特别烦,特别想骂自己的没出息,尽管秦潇不喜欢她,当年不曾,如今也不会喜欢,但她无法欺骗自己。

    从在机场见到他第一眼时就踊跃于心尖的喜悦,哪怕只是坐在他的身旁,这样无关痛痒的寥寥几句,都让她心生欢喜。

    她不敢,不愿,也不想破坏这种难得的气氛。

    所以林栖选择把嘴巴闭紧,担心稍有不慎就不合时宜地问出口——你是真的要结婚了?

    上个月才过二十九岁生日,就这么着急。

    车内的气氛变得沉闷压抑,让司机再次踩了下油门。

    才刚回来没多久,就又闹别扭了,王叔扫了眼后视镜,将油门踩到底。

    闭上眼睛后,脑海里一时间浮想翩翩,一会是小时候和爸妈捉迷藏的场景,一会又飘到她那次胆大妄为地偷亲秦潇...很快林栖真的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视野内是一片朦胧的,流淌着的金霞色,目光上抬。

    暮色中男人深刻的眉眼轮廓多了几分温柔的质感,“唔...哥...”

    嗐...又梦到了。

    刚睡醒的林栖声音很细很低,软软糯糯,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凌晨的曼哈顿。

    “睡醒了?睡得还挺香。”橙色的流光中耳畔的声音温柔。

    不安分的爪子顿在半空——

    林栖脑袋顿时清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身前盖了个针织花纹极有异域风情的毛毯,嗷...她懊恼地伸回快要摸到对方的手,转而敲了自己的脑门两下。

    怎么会睡着,真是跟猪似的。

    前方的司机与梁柘早已不见人影。

    “嗯...干嘛不叫醒我,不好意思啊。”林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声音带着倦意。

    恍惚间她似听到了一声低沉的轻笑,抬眸却见到男人无波无澜的俊脸,几秒前的温柔问候如同午后的一场梦。

    秦潇:“不忍。时间也并不着急,收拾好就下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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