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姒望着,那个逐渐淡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沈若望叮嘱她的话:戚兰烬,当朝帝师。智谋深远。端的一副圣人面相,实际挑拨离间党同伐异,其权势滔天,把控朝政乌烟瘴气。如今朝廷。党派分离。这其中,他的功劳当时头一份。就是户部也得敬畏三分。

    尤其近日朝堂,翻手浮云,人心惶惶。

    堂上,科道言官上奏,弹劾东南沿海的鬼虎将军,放纵属下劫掠百姓,骚扰商户。盘踞当地多年,早已成为了无人敢动的边防恶霸。明晃晃的证据摆在眼前,恳请皇上下令去职学籍,撤掉鬼虎守将一职,并迅速捉拿归案,以防生变。

    皇上问众爱卿,如何决议此事。

    然而场上,一片噤声。气氛极为紧张。

    谁不知道?掌控东南沿海的这位鬼虎将是太后手下的人。太后与皇上的关系。连三岁小孩都懂,若是他们说错一句话,那是要掉脑袋的。

    低眉顺眼的诸官,反倒撩起眼皮打量起那位言官来,也不知那是谁的人,竟然不知死活,连太后的人也敢动。

    这位言官语调铮铮,目不斜视,一派视死如归之像。

    皇上既见场上无人反驳,便顺声道:“诸位爱卿,看来也同意这样做了,那——

    “皇上,鬼虎将军不应重罪!”有人越队而出。

    手持玉芴,朗声道:

    皇上来了兴趣,才塌下的腰,又绷直了。

    眼尾不时瞄着一旁的帝师戚兰烬。

    出声之人乃太后羽翼之下,维护鬼虎将军,是情理之中。那人从事关大局出发:“皇上,东南还要靠他们御敌。他们行为的确可恶,但是咱们的初衷是要靠他们御敌,而且多年来敌人并未有犯,御敌之才不可磨灭。今日之事,当略施薄惩,以示警戒。”、

    ”如爱卿所言,当如何薄惩?“

    此人见皇上被说动,进一步道:”可暂停俸粮三月,并各打五十大板,如此,便无人敢再犯。“

    人群中不知那里传来一声笑,那人随即站出:“天高皇帝远,这种程度的惩罚,根本是打蚊子。你还扣人家俸粮,是嫌他们抢的不够多吗?”

    “这。”

    被反驳之人脸上一白。

    高声道:“皇上明鉴。鬼虎将军之职不可去,担的是守护东南沿海之责,若是去了,生出内忧外患,反倒着了宵小的道,酿成大错。”

    场上一时之间辩驳的不可开交。

    皇上挠挠头,望向一直垂眸静默的帝师戚昀。

    声调委了柔:“兰烬,对此你有何看法。”

    这一声,满堂气氛立时肃然,落针可闻。

    谁不知道皇上向来最听这位帝师的话,也就是说现在他的一句话将决定这件事的结果。无不揪心等听下文。

    今日之事,看似是在评判一个东南守将的去留,实际与在场各位息息相关。

    那是太后放在东南的一颗棋,一旦拿去,势必引发整个朝堂势力变幻。

    太后之后必有动作,场上诸位的站队,也要重新想想了。

    是以,个个都棱直了耳朵。

    戚兰烬默了默,徐然出列。语调清明:“东南沿海是我大邺朝的经济重心,皇上予以大任,当是对鬼虎将军的极大信任。以保我东南太平。可如今他们自己倒先让东南百姓不太平。又如何指望?敌人来了,靠他们护在百姓之前。”

    “臣以为。鬼虎极其手下所领,早已非同往昔。曾经他们的确好用,可如今人性已腐,人已经烂了,成了蛀虫那便该剜去才是。以防酿成大祸。”

    皇帝:“可若是将此人罢去,还有谁能担此任,镇住东南?”

    “泱泱大邺,人才济济,皇上不必忧心于此。”

    皇帝听完满意的点点头,戚兰烬如披了一层华光般,鹤立鸡群。

    语声清冽,悦人心神。

    皇帝:“不错,这才是我大邺该有的自信,必不能畏首畏尾,叫那些夷人小瞧了去。”

    “礼部会同兵部,立刻拟制,捉拿鬼虎,彻查此案!”

    朝堂之下,纷然称是,心中却皆是后怕。

    皇上拍板,此事已是定局。

    只道,戚兰烬计谋深广,此次对太后的出手,是早有准备。

    太后在东南培植多年,那里早如铁板一块,哪会如此容易被拿到证据。

    看来对方,早已盯上了此处,在他们想不到的地方,守株待兔。

    说不定,那里早就被渗了进去,现在剖开,也是注定的事。

    这一招真的是防不胜防,出其不意。

    太华殿内太后狠狠地将这一奏折掼到地下。狠声怒斥:“戚昀!”

    太后气急败坏,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旁老太监赶忙,将人扶回到藤椅里:“祖宗消气。”

    太后甩开那太监:”一群没用的东西!“朝内朝外苦心经营多年,居然没一个预料到戚昀的操作,东南,就这么被他不费一兵一卒,全军覆没了。

    太后染了红豆蔻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再过几月便是心心念念的朝贡之日。东南便将派上用场,现在倒好。

    身旁的太监,细语细声道:“那礼部,是戚昀的人,鬼虎若是落到他们手里——”

    太后凤眸一转。

    太监:“奴才以为,这颗棋子已经坏掉了,不如,”太监在脖子边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太后闭了闭眼,认命般:“做干净些,莫要留下任何痕迹。”如同泄了气似的向后靠进椅背里:“戚昀这个人难道。就这么干净,像一张白纸一样,什么都查不出来?”

    静立角落的一道黑影,回道:“是人总会有秘密,臣,已在布局了,定在大事之前,将他的项上人头敬献太后。”太后闭着眼,任由老太监按着太阳穴:“就算把鬼虎做了,那礼部也不会善罢甘休,若被他们深挖下去,咱们很是被动呐。”

    沉吟一会儿又道:“礼部可有咱们的人?”

    老太监低头,在太后耳边亲昵道:“有是有,却也被戚昀折的七七八八了,只剩一些探不到中心的蝼蚁角色。“

    黑影接口:“此时将人再插进礼部,太有风险。”

    老太监:“不如,挑一个与我们并无瓜葛的。将来就算是断臂,损失也小些。”

    太后:“谁?”

    “户部沈若望。”

    太后一听此人便头疼。

    如今朝堂,虽势分多派,但总有一心为着社稷,为着皇上,并不拉帮结派之人,那户部便是一例。哪怕太后之前,就动过手段,仍不能将之拉为己用。

    黑暗中:“今时不同往日。不如再试一次。“

    “据臣所知,他的掌上明珠沈姒,今天会出现在金兰台笔庄。”

    沈姒并不想耽搁。瞥了眼那远去的背影,便抬脚要走。

    忽有路人闲聊传进她的耳朵。

    “戚先生甚少这幅面容,若是有,必是因为他的夫人。”

    沈姒脚步停住:“还没成亲,怎么就成了夫人?”

    几个闲聊客一看是沈姒,忽觉奇怪。

    沈姒追戚先生那般紧,城中谁人不知,可她竟然不知道先生有夫人?

    “戚先生除了与金小姐有婚约之外,他还有一位原配夫人。“

    戚兰烬什么时候成的亲?

    “小姐不知,也情有可原,这位夫人深居简出,没人见过她的面。”

    夫人既然有了,又为何会与金抚玉订婚?

    这就议论纷纷了。

    说当年戚兰烬一出现,便如天人下凡,数不清的世家女子争相追求,但帝师一早便宣称他已有原配夫人,夫人深居简出,不曾与人见过。

    可时间久了,人们一直没见过那位夫人的尊容。诸多猜疑四起,又有不甘心的名门贵女凑上来。

    “我就说嘛,帝师也是男人。这般招蜂引蝶哪能不动心,看吧,那金抚玉不就中了吗?”

    可人们不解,金抚玉一个商户之女怎么能越出那些名门贵女,得进先生法眼?

    人们只道先生爱笔,常出入的笔庄有也仅金兰台一家,一来二去,两人情根深种,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是吗?”沈姒说不上来的奇怪。

    顿了顿又道:“那为何你们又会觉得他这般模样是因为他的夫人?”

    帝师从未失态。

    唯有那次。

    今岁开春,便遭逢连绵暴雨。

    朝上高朗无尘的帝师,不知怎么,突然冲进雨中,一路狂奔至长寿寺,和着湿衣,在万千灯烛下双掌合十,虔诚跪倒在神佛之前,整整三天三夜。

    这件事刹那间震惊全城。连无话不谈的皇上都噤声不语。后来人们才从长寿寺的风信上找到答案

    那是帝师在凛冽细雨中,一步一顿,亲手挂上的百年枝头,上面写着:求神佛从轻发落,渡爱妻百岁无恙。

    先生这般,原是夫人患了重病。

    可猜测归猜测,实情如何无人知晓

    只是先生如今那恍惚的脚步,令人不免想到那次。

    的确,戚兰烬这一夜未曾合眼,确是为了他那无人见过的夫人,那位,躺在冰棺中的夫人。

    中夜时分,帝师府一片安宁详静,后山深处骤然传来一声惊叫。

    “不好了,夫人手指掉了!”

    阖府骚动如乱麻。

    这是第二次发生了

    府人上下相传一声急呼更似一声:“快唤先生回来!”

    那时戚兰烬正远在边地与胡人对峙,一得消息,半分不停,转身上马,乘着夜色抽鞭飞驰。奔至府邸,扔下马便一路狂奔,在洞口,终于看见了夫人的面容。

    还是如往常一般宁谧

    补救的下人们匆忙移开,戚兰烬的目光移至那缝了又掉的断指上。

    “这尸体濒至绝境,早该腐烂了,先生放过夫人吧,逆天不可为,该归黄土——话音未落,口舌猛被攥住,不受控的被人强拖了出去。

    门外寒光一闪,一声惨叫,万鸟飞林。

    洞内洞外,站满了人,却静的悄无声息,无人敢吭一声。

    今年

    暴雨猖獗,到处受潮不堪,一直保存完好的夫人,近来,状况陡变,肉眼可见的迅速衰败。帝师府一向严密。今朝别无他法,这才请了仵作高手进来,谁知犯了先生大忌。

    夫人是先生亲手从黄土里扒出来的,怎么可能再送回去

    洞壁上烛火幽幽

    照的人心惶惶。

    七年了,先生将夫人守护的很好,可短短一月,接连发生两次这种事,先生越是温和,诸位越觉得出来,杀心满溢。

    此时此刻,跳动的烛火,仿若人间鬼域。

    戚兰烬剥去外衣,换上常服。

    唯恐一身风尘,惊扰了夫人清梦。

    赤足近到她身前。

    气息微沉,缓缓俯身下去,目光温和端详着那截断指。轻声询问沉睡中的爱人:“云溪,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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