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的九月在鹤城似乎不存在,在林言蹊看来鹤城只有两个季节,夏季和冬季。

    宿舍楼底下,人头攒动。本就凝固的空气,这下更是密不透风。

    她甚至感觉在地上放个平底锅,打入鸡蛋,完美溏心煎蛋就能新鲜出炉了。

    经过好一番折腾,林言蹊和父母二人终于报到成功。低头一看钥匙,宿舍在五楼,心里又是一阵哀嚎。

    “要不一鼓作气都搬了?”林誉提议。

    李戎女士听的直皱眉“不行,得慢慢来搬。你们两这心脏可得注意,我拿重点的,你们提轻点的。”

    “辛苦你了妈”

    三人来回几趟终于搬完了全部。

    “小蹊啊,你在学校可要好好学习,跟同学好好相处,知道了不。”李戎一边铺着床,一边叮嘱着。

    林言蹊点着头,递了两瓶水“嗯嗯,知道了妈”

    林誉在旁给李戎递东西,林言蹊在旁整理,李戎女士边整理边叮嘱女儿。三人分工明确,很快就收拾完毕了。

    临走前,李戎从包里翻出了一个白瓶子,递给了林言蹊“呐,这个是防晒霜,你们有军训,记得涂。”

    “妈,怎么想起来给我准备这个啊?”

    “前年,隔壁刘阿姨家的儿子,军训回来黑了一圈,跟挖煤似的。”李戎笑道。

    “不过,爸不是跟老师申请了,我身体原因不能军训吗?”林言蹊疑惑不已。

    林誉答道“因为学校说,不用军训也得在树阴旁待着,说这是开学必修课。”

    “所以记得涂,树阴底下也不见得就不晒人。我可不想你回来之后,黑的连亲妈都认不出来昂。”

    “谢谢妈妈啦”林言蹊心中动容,接过防晒霜后,送父母出了宿舍楼。

    …………

    九月二号到六号,是军训的时间。

    林言蹊在树阴底下休息,看着同学们军训的热火朝天。

    令她没想到的是,竟然还有一个人跟她一样在树底下休息。

    阳光穿过繁茂的枝叶罅隙,光影落在草地打下错落的圆形光斑。也落在了少年的脸上,他颤动了眼睫,光线随着长睫跃动起舞。

    夹杂着热浪的微风拂过,枝叶摇曳,光影浮动。额前碎发被风撩起,他偏了偏头,半明半暗的光线,将他侧脸的轮廓勾勒。

    枝叶还在沙沙作响,林言蹊此刻分不清,那是树在摇曳,还是风在摇曳。

    阳光如此格外偏爱他,可林言蹊心中有个没由来的念头,他浑身透露出冷漠的疏离感。

    林言蹊心里还有个疑问,为什么他的姿势似乎有点僵硬,难道在这待久了?但是不应该啊,谁会提前来这坐着。

    少年正要偏过头来,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林言蹊飞快转头,低头翻了一页书,以免双方对视尴尬。

    因为是先军训后上课,所以林言蹊没有作业。她带了一本丁立梅的散文,《风会记得一朵花的香》。

    他们两人非常默契,军训七天没有交流过。

    不,还是有的。不过这得从一个尴尬的事情讲起。

    当时林言蹊离开了一阵,将书放在了板凳上,谁料回来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两本书。她也没特意写名字,关键凳子也是统一的,不留神就拿混了。

    “同学,你书拿错了”清洌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她错愕的抬头,愣了神。反应过来后立刻将书递给了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同学,不好意思哈。”

    他伸手接过,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

    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声音像淬了寒气,随后便没再出声。

    其实她还是有点疑惑的,因为她明明记得她的板凳在左边,不过她本人平时偶尔左右不分,方向感极其差,便没有多想了。

    自从这件事情之后,她书上不爱写名字的习惯改了。林言蹊每次离开回来后,如果发现他也不在,就会特意确认一下名字。

    不过后来他也没有在看那本书,林言蹊注意到他居然在学习。太卷了,她感叹着。

    回宿舍后,舍友们八卦的心熊熊燃烧。纷纷问那个男生跟她是不是认识,林言蹊无奈摇头。

    听舍友鹿呦说,他好像叫寒尽生,是这一届的中考状元。至于小呦这小道消息准不准确她就不从得知了。

    由于上次的事情太尴尬,林言蹊都刻意避开两人视线的交汇。

    这七天,她每天都认真涂防晒。老实说,她不喜欢脸上糊了层东西的油腻感,不过李女士的话她哪敢不从,怕七天后真变挖煤归家的了。

    其实她有偷偷瞥过身旁的人,他皮肤白皙,隐约透着红光,这春风拂面的样子,不太像生病的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原因也不能参加军训。

    军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七天时间,就在看书中消磨度过,哦不,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中度过。

    总的来说,林言蹊对他的初印象便是生人勿近。果真和他的名字一样贴切,似乎靠近他,周围温度都起码降了三度。

    回到家后,李戎为女儿做了一大桌家常菜肴,她看着吃得正香的女儿笑道,“看来防晒霜有认真涂,还好没有成煤球。”

    “那是,这不是怕成煤球你认不出我嘛。还有,这道茄辣西真的超赞,我觉得比外面饭店做的还好吃!”

    林言蹊已经掌握夸菜诀窍,家常菜就夸比饭店好吃,饭店的菜就夸有家的味道。

    刚夸完,林爸和林言蹊双双抬头对视,意识到事情不对,假期不会连吃几天这道菜吧?

    她赶忙改口道:“不过好吃也不能贪多,爸,你说是吧。“

    “啊,对对。”

    看着这父女二人一唱一和的,李戎哪里不明白这意思,“明天后天都不会吃这个道菜的,瞧把你们俩吓得。”

    蜜糖般的阳光洒落在这一方餐桌,饭香在欢声笑语中弥漫,吃完饭后,林誉像往常一样起身刷碗,林言蹊收拾着餐桌。

    ............

    屋内窗帘紧闭,餐桌上冷白的灯光泛着光,桌上摆着刘阿姨特地做的营养餐,寒尽生像是完成任务般吃着。

    他头也不抬,低垂着眉眼,因为餐桌上只有他一人,抬与不抬也没什么区别。

    饭吃到一半,手机响铃,他翻转手机,看清联系人后,眼神又冷了几分。

    “最近我出差,没空回来。我给你报的班记得去,还有学校的课程也要提前学习,进度一定要比别人快。迟屿也跟你一个班,你是我贺兴邦的儿子,绝对不允许被他迟家比下去。知道了没?”

    像是听惯这些话,他面无表情答了声“嗯。”

    随后按下了挂断键,打断了还想要喋喋不休的贺兴邦。

    他洗漱完,坐在书房,准备自学高二的课程。因为他中考完的暑假,他就学习了高一的课程。

    学习上的事情对他来说总是很简单,但也有一个事情,他从记事起就解决不了。

    那就是父母无休止的争吵。

    家里除了他的母亲寒悦,没有人问过他是否愿意承受这些压力。

    因为在其他人眼中,寒尽生是按照继承人的标准培养的,所以他要学各种培训课程。他们都觉得这寒尽生来说很简单,甚至是理所应当。

    母亲和父亲的争吵话题很多,有关于他的教育,关于父亲婚后性格的改变,关于生活中的各种摩擦。

    在他小学时,父亲和寒家想让他跳级到初中,母亲怕他和同龄人脱轨,怕他因此变得孤僻。

    寒悦觉得寒尽生一个小小的孩子,不应该承受这么多压力与他人所谓的期盼。

    他的童年,在父母争吵和他人所谓的期盼中度过。

    在母亲还在时,还有一个人竭力争取,为被步步紧逼的他求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而寒悦是一名无国界医生,她也想要为战火中求生的人争取一线生机。

    贺兴邦得知此事,那一刻矛盾彻底爆发。

    在结婚之前,她不止一次参与救助战火中受伤的难民,她很有经验,并且她无法做到对这些漠视。

    于是寒悦毅然决然的离开,踏上飞往中东的航班。

    不幸的是,寒悦遇到了恐怖袭击,她们一队的人无人幸免。

    那一天噩耗传来,寒尽生失去了家里最爱他的人,也永远失去了解决父母矛盾的机会。

    他本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再努力,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让母亲觉得他能轻松应对外界给的压力。这样父母争吵的事情就会少一件,哪怕少一件也好,至少母亲笑容能够多一点。

    如果他能早点解决父母的矛盾。

    如果那天父母没有争吵。

    是不是就不会失去母亲。

    因为他还是不够努力。

    所以他失去了母亲。

    他这样自责的想着。

    一年又一年,自责和矛盾成为藤蔓的养料,交织缠绕,他被束缚的一丝喘息也无。

    对他步步紧逼的人成为了他自己,此后他越发严格要求自己。那些培训课程,他总是超高标准的掌握。

    直到偶尔的一天,一丝光亮就那么倏然闯了进来,透过藤蔓交织的缝隙,驱散了他被藤蔓包裹下的片刻潮湿。

    从此,被光照亮的地方有了缺口,他靠回忆在心底摩挲着光的缺口,得以片刻喘息。

    他本以为惊鸿一瞥的光再难以得见。

    原来上天竟然也会眷顾他。

    光留下的缺口,让他一眼便知是她,记忆中的光和眼前重叠。

    可惜,光并没有认出他。

    原来他竟也会这么不知足。

    “叮咚”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点开弹窗的短信,是一条生日祝福,来自广电。

    他扯着嘴唇,不知该是何心情。

    一通不归的出差通知,一则提前的生日祝福。

    不过,寒尽生转念一想,不是还有一份七年久别重逢的礼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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