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鎏金镂花窗棂透进的日影已斜移过半,薇阳才懒懒地拥着锦被起身。

    悬铃捧着鎏金缠枝手炉进来时,正瞧见桃枝挽着纱帐,笑道:“公主今儿气色极好。”

    待梳洗完毕,薇阳倚在酸枝木雕花膳桌前,瞧着满桌的蟹黄汤包、燕窝粥并几样精致小菜,忽的挑眉:“双喜这丫头,倒是会揣摩本宫胃口。”

    桃枝抿嘴一笑:“可不是,那丫头最会挑时候讨赏,倒叫奴婢们眼热。”

    “奴婢也眼热得紧!”悬铃忙不迭接话,手里却利落地布着菜。

    薇阳眼波流转,笑骂:“两个促狭鬼,专挑双喜不在跟前说嘴。”

    她执起银箸轻敲盏边,“罢了,今儿阖府有赏。”

    “公主圣明!”悬铃欢天喜地地福身,髻上珠花都跟着颤了颤。

    正说笑间,桃枝忽想起什么,轻声道:“晨起时贤妃娘娘跟前的崔嬷嬷来过,说请公主得空进宫一趟。”

    薇阳漫不经心地舀着杏仁茶,只“嗯”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

    日影斑驳,透过梧桐叶隙洒在贵妃榻上。薇阳懒懒地躺着,云锦薄毯半搭在腰间,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捻着琉璃盘里的冰镇葡萄。

    “奴婢真是佩服公主,”悬铃凑到桃枝耳边,“竟能想出躺着消食这样的妙招。”

    “悬铃,”薇阳闭着眼轻笑,“再嚼舌根,这月的缠枝银镯子可就没了。”

    “哎呀我的小祖宗!”悬铃提着裙摆小跑过来,手已经熟门熟路地搭上薇阳的肩,“奴婢这张嘴该打!”边说边卖力揉捏,左手捶腿右手打扇,忙得像只团团转的蝴蝶。

    待薇阳鼻间溢出满意的轻哼,悬铃才松了口气,嘴上还不忘喊:“公主英明!”

    转眼日头当空,侍女们又捧来十二道时令鲜膳。薇阳执起象牙镶金箸,瞧着水晶盏里颤巍巍的樱桃酪,眯着眼叹道:“这般神仙日子,给个玉皇大帝也不换。”

    酒足饭饱后,桃枝捧着缠枝莲纹铜镜过来。薇阳对镜理了理鬓边累丝金凤,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备轿吧,该去见见母妃了。”

    明月殿内,沉水香在鎏金博山炉中袅袅升起。

    “儿臣给母妃请安。”薇阳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裙摆铺开如一朵盛放的芍药。

    贤妃指尖轻叩案几,并未叫起:“如今要见薇阳公主一面,倒比登天还难。”

    薇阳径自起身落座,顺手拈了块玫瑰酥:“母妃说得好像真登过天似的。”

    “你——”贤妃深吸一口气,鎏金护甲在案几上刮出细痕,“本宫竟要从旁人口中听闻自己女儿的婚事?薇阳,你胆子够大呀!”

    “母妃今日才知儿臣胆大么?”薇阳歪着头,鬓边金步摇轻晃,“还以为您早就习惯了。”

    贤妃猛地起身,一把捏住女儿下巴。四目相对间,两双如出一辙的丹凤眼里暗潮汹涌:“少跟本宫装糊涂,为何偏偏是沈确?”

    “喜欢呀。”薇阳眨眨眼,唇角梨涡若隐若现。

    “慕容妤希!”贤妃指尖发颤,鎏金护甲在女儿玉白的下巴上留下红痕,“这些把戏都是本宫玩剩下的!”

    薇阳忽然轻笑出声:“这不正是母妃教得好么?”她抚过贤妃颤抖的手,“当年您不也是这样,把父皇从先皇后手里抢来的?”

    殿内霎时死寂。贤妃踉跄后退,仿佛又看见十八年前那个血色的黎明——难产三天三夜,换来的不是期盼已久的皇子,而是这个孽障!这个让她永远失去生育能力的讨债鬼!

    薇阳猛地挣开贤妃的手,从袖中抽出一方素白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下巴上被护甲刮出的红痕。

    “苏染,”她直呼贤妃闺名,声音轻得像落雪,“当年你是怎么坐上这贤妃之位的,你我心知肚明。”锦帕轻飘飘落在贤妃脚边,“既护不住姐姐,也护不住我——”她转身时裙裾扫过那方锦帕,像拂去一粒尘埃,“那就少来管我的事。”

    殿门“吱呀”一声洞开,刺目的天光倾泻而入。贤妃怔怔望着地上那方锦帕,帕角绣着的并蒂莲已被踩进尘土里——就像当年那个被她亲手推进枯井的嫡姐,就像此刻决绝离去的女儿。

    三日光阴,转瞬即逝。

    因着薇阳并非嫡出公主,大婚礼仪倒也简便。只是当公主点名要红轿迎亲、红绸盖头时,礼部官员还是怔了一瞬——自古哪有驸马盖盖头的道理?但终究无人敢置喙,连夜备齐了物件。

    吉日天朗气清,微风拂过朱雀大街两侧的彩绸。薇阳一袭红衣策白马而来,悬铃在前头牵着缰绳,身后八抬红轿缀满金铃,叮咚作响。

    沈府门前,沈承望着这荒诞迎亲队伍,眼前一阵阵发黑。待桃枝捧着绣金盖头走向沈确时,沈夫人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倒在了侍女怀里。沈承死死攥住门框,指节泛白,才勉强稳住身形。

    红绸落下刹那,沈确眼前只剩一片血色。二十载清贵人生,玉堂金马的风光,皆被这方红绸盖得严严实实。轿帘垂落时,他听见街边孩童的嬉笑:“快看!新娘子好高啊!”

    公主府门前爆竹震天,喜娘唱着“百年好合”。

    沈确踩着满地银钱碎屑迈进门槛,忽然想起昨日书房里,父亲最后那句颤抖的叮嘱:“活着...无论如何...活着回来...”

    公主府内红烛高照,薇阳与沈确三拜礼成。景和帝竟真不顾礼部劝阻,亲临观礼,待新人行完大礼,方才摆驾回宫。

    宾客们皆是玲珑心思,纷纷贺喜薇阳觅得佳婿。虽无人敢劝酒,薇阳仍执金盏绕场一周,绛红广袖掠过之处,众人皆垂首避让。

    行至婚房外,却见一个圆脸侍女板正立在门前。

    “还以为你赶不回来。”薇阳指尖轻挑对方下巴。

    顺心肃着脸行礼:“主子大婚,死也要爬回来。”圆润的脸蛋配上这副老成模样,活像只故作威严的狸奴。

    悬铃噗嗤笑出声,伸手就去捏那鼓鼓的腮帮子:“我们顺心可是——”

    “够了,”桃枝拍开悬铃的手,眼角瞥向紧闭的房门,“春宵一刻值千金。”

    三人顿时噤声。朱漆雕花门无声开启,烛火将薇阳的身影拉得修长,斜斜投在铺满红枣花生的喜榻上。

    红烛高烧,沈确端坐喜床,指尖在膝头掐出几道月牙痕。那方红绸盖头沉甸甸压着,仿佛要将他二十载的清傲风骨都压进尘埃里。

    门轴吱呀一声,沈确脊背骤然绷紧。他能感觉到薇阳正慢条斯理地打量他,目光如有实质般掠过他紧绷的下颌、微颤的喉结,像在欣赏一件战利品。

    “殿下。”他终于忍不住出声,嗓音干涩。

    盖头倏地被挑起,烛火刺得他眯起眼。薇阳的脸逆着光,唯有那双含笑的眸子亮得惊人:“我的驸马,当真是......”指尖抚过他眉骨,“玉做的人。”

    合卺酒摆在描金托盘里,薇阳却自顾自饮尽自己那杯。沈确望着杯中晃动的琥珀光,胃里隐隐绞痛——他已两日未进粒米。

    “该洞房了。”薇阳忽然倾身,鎏金护甲刮过他滚烫的耳垂。

    沈确急道:“臣与殿下尚......”

    话音未落已被推倒在百子千孙被上。他分明能轻易挣开,却不敢抬手——就像不敢掀掉那方红盖头一样。

    “嘘。”薇阳的食指压住他唇瓣,惊觉触感竟比上好的羊脂玉还温润。她恶意地摩挲两下,眼看着那白玉似的耳垂红得滴血。

    薇阳的唇几乎贴上沈确的耳廓,温热气息裹着幽兰香:“沈公子若执意不肯......”鎏金护甲勾住他腰间玉带,轻轻一扯,“本宫倒备了鲛绡绳,听说浸过水的能勒进皮肉里。”

    她满意地感受到身下人猛然绷紧的腰腹,指尖顺着脖颈线条滑至喉结:“到时候药性发作起来......”忽然狠狠咬住他耳垂,“这满府都会听见驸马爷的动静。”

    沈确骤然翻身,将薇阳困于身下时,织金帐幔剧烈晃动,惊起一串鎏金铃铛的脆响。

    薇阳不慌不忙地抬手,指尖描摹他紧绷的下颌线:“本宫最厌粗蛮......”忽的屈膝抵住他腰腹,“若驸马学不会温柔——”殷红蔻丹划过他突起的喉结,“本宫便亲自教到你骨头里都记住。”

    檐角铜铃在夜风中轻响,三个侍女静立廊下。

    桃枝仰头望着天边弦月,银辉在她眼底凝成霜色;悬铃蹲在石阶旁,指尖拨弄着一丛夜来香,花瓣簌簌落了满裙;顺心则盯着青砖缝里一株倔强的狗尾草,数到第九十九根绒毛时,终于听见内室传来金铃轻摇——

    “进来。”

    三人同时松了口气。

    薇阳嗓音微哑,搭着桃枝的手缓缓起身,锦被滑落时露出肩颈处几道红痕。待她沐浴更衣归来,沈确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唯有凌乱被褥间急促的起伏泄露了几分生机。

    “再装死,”薇阳指尖勾住被角,“本宫便让全府都瞧瞧驸马爷的睡姿。”

    沈确猛地睁眼,却见鎏金烛台映照下,薇阳正摩挲着他通红的耳垂:“虽味同嚼蜡......”忽然俯身在他耳边轻道,“本宫赏你三日,把春宫册子翻烂了再来伺候。”玉葱似的指甲划过他锁骨,“若还是这般......”余音化作一声轻笑。

    沈确整个人蜷进锦被,连发丝都羞成了海棠色。

    氤氲水声从浴间传来,桃枝正收拾床榻,指尖忽的触到一抹暗红。她怔了怔,捧着锦被迟疑道:“殿下,这......可要让驸马过目?”

    薇阳斜倚妆台,闻言嗤笑一声:“怎么?要他写篇《贞烈赋》裱起来不成?”铜镜映出她漫不经心拨弄簪子的模样,“拿去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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