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东桓京师数一数二的望江楼。此地可望波光大江,又可赏船坊歌舞,是京中权贵消遣的好去处。

    人潮聚集,不免滋生讨论。

    更有甚者提及某人大声怒骂:“凤公子那样光风霁月温婉可人的妙人啊!怎么就摊上这么个草包!”

    “这根本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这就是癞蛤蟆吃天鹅肉!”

    喂喂喂!人身攻击会不会有些过分了?

    牛粪本粪·癞蛤蟆本蟆·草包太子·木婉言直起身子在心里呐喊。

    她端着茶杯,默默将厢房门缝开大了些以便听到楼下的斥责。

    太子殿下苦恼解不开的婚事,于是伪装着到街上来散心,却不想听到了众人对她的谩骂,下意识就停下了脚步。虽然听着不太爽,但文人士子们各种比喻象征频出,听着还是有趣的。

    京都几年来的诗宴、赏花宴凤九箫表现得无不惊艳绝伦,他一曲红箫赚得多少少年儿郎为此魂牵梦萦。

    至于她这位储君,因着废柴形象深入人心,婚姻昭告天下后全天下都认为她这是在玷污高岭之花凤长公子。

    念及凤九箫,木婉言叹气。

    昨夜她梦中总见那对含泪眼、那副粉面容。

    以及那手腕,那轻轻一捏便起了红印子的手腕,她明明没有用力,怎么会看起来这般严重?

    他其他地方的肌肤也是这般娇嫩吗?

    砰——

    摔砸之音唤回了木婉言的神智,她看向楼下,只见不知何时人群分作两波相互争执了起来。

    临江仙内原本正和和睦睦对太子殿下口诛笔伐的人不知为何闹了矛盾分作两方阵营,个个儿面红耳赤地朝着敌营破口大骂,细细听去,其间围绕的话题竟然全与那位未来太子妃有关。

    只听一方道:“凤公子明明如月,此番实属遇人不淑。”

    另一方却道:“得了吧!新婿都按例见妻主了,你们白玉无瑕的凤公子啊早就是根烂黄瓜啦!”

    那一方道:“那废物草包腿都断了根本做不出什么来!你凭什么说凤公子被玷污了!”

    这一方便道:“还真有人要被人用过的破黄瓜呢!谁不知道那位后院养了三千面首最是好色,你们的明月肯定被那位摘了幕篱不干净了!”

    一个瓷杯子突地从楼上飞出!

    那人还欲再说,忽地后脑勺一痛,抬手一摸满手血腥,她白眼一翻跟着摔在地面的茶杯一起重重倒下。

    不知谁大喊一声:“打人啦!她们说不过气急败坏打人啦!”

    现场一片混乱,桌椅板凳、茶杯饭碗、瓜果零食无一不凌空,让人扔来扔去相互攻击。

    一时间真让人分不清这里究竟是文人学士会晤的雅致场所,还是深闺无脑的公公爹爹们互相抢头花的闹市。

    木婉言重新自桌上拿一杯子斟茶,全程巍然不动,神色淡定。

    一茶饮尽,她扔下大把银子做摔碎杯子的补偿,走向窗户翻身跳出。

    此面临江,她未有下跳,而是抓住窗扇向上纵身攀越几次来到了屋顶。

    临江仙顶楼可一览京城大半风光,遑论屋顶,她站在屋顶俯瞰一遭周边街景,清风吹过半扬起男人的们的面纱,恰似堤岸的杨柳随风依依。

    底下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女女男男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确实,热闹。

    木婉言沉着脸离开临江仙。

    ——

    春雨过后迅速回暖,后花园的芳菲们都欣欣然舒展开了身子,有那么一两朵娇嫩些的让风抚摸过便闹了脾气恼怒地甩出几瓣将落未落的花瓣。

    花瓣飘飘悠悠,乘着微风晃荡着落到了棋盘上,正好点在木婉言指尖。

    木婉言于是随意下了一颗黑子。

    对面的燕南烛仍旧在晴空万里下穿着一袭夜行衣,她蹲在石凳上挠了挠头,冷着脸下了一颗白子。

    迎春花瓣碾在手心,花汁将木婉言的指腹给染的沾上了春日的明媚色彩,她抬眼看了看棋盘。

    “这样的棋局规则是不是更好理解些?”

    燕南烛沉默着点头。

    确实好理解,简单到她这个大老粗都会下棋了,再也不用像之前一样看着主子和周尚瑾你来我往,而她本人则站在一旁摸瞎了。

    木婉言轻笑一声,将手擦干净了手执黑子,她盯着眼前几无空隙的棋盘出神,神色凝重。

    死局啊。

    沉思半晌,木婉言将黑子下在四颗白子之间,这是一步世人都说四气全无不可踏足的死穴,她却是舒缓眉眼。

    棋活了。

    “主子棋艺精湛,属下甘拜下风!”燕南烛抱拳认输。

    木婉言的嘴角扬起一个像素点,开始愉快地收棋子。

    “你们原来躲在这儿,让某一番好找……行啊南烛,你个泥腿子竟然也能和主子下棋杀个你来我往了。”周尚瑾缓步走过来凑到棋桌上一瞧,而后轻轻蹙眉,“这是什么招数?某怎么从未见过?”

    难道是她方才听错了?其实这盘还没有结束?

    不然这棋盘上黑子白子地盘、数目平分秋色如何解释?

    可是……周尚瑾盯着盘上好几颗黑子气被堵绝或是白子并无生路的地方,眉头拧得死紧,这些棋子早该死了怎么还留在盘上不曾收走?

    好生诡异的招数,她竟然摸不准套路!

    她忍不住发问:“主子,你们在下些什么?”

    某怎么一点都看不懂。

    燕南烛把双腿放下安安分分坐着仰头望天,木婉言沉默,抬手指了指连成一线的黑子。

    “五子棋。”木婉言道。

    五子连珠,这局黑子胜。

    名字浅显易懂,再加上有实例,周尚瑾很快顿悟内里规则,她失笑道:“倒是某身在局中了。”

    困囿于以往围棋的招数,却不想这规则一开始就与围棋无关。

    木婉言收棋子的手略有停顿。

    她问道:“崇瑶可是将章程给拟了个大概了?”

    “这是自然。”周尚瑾在二人身旁坐下,抬手按住木婉言指尖的棋子,玉石与实木棋盘发出轻响。

    “某这里有上中下三策,主子且听某为主子细细道来。”

    “愿闻其详。”

    “这下策嘛。”周尚瑾将棋盘上的棋子一股脑拨开,将一枚黑子放在天元处,再引四颗白子吃尽其气,“直取午门,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何人敢置喙决断主子姻缘?……啊!”

    周尚瑾捂着脑门:“主子!”

    “促狭。”木婉言收回弹人脑门的手,“果然是下下策。”

    逼宫谋逆的事张口就来,说是下策都抬举了这个谋略。

    而且,她这些年确实是在认认真真当纨绔,手上仅有几个能自保的势力,哪里来的实力在一个月后的婚期前取得皇位?

    燕南烛早就已经站起身飞围墙上警惕地环顾四周,此刻也是狠狠点头应和木婉言说的话。

    “继续。”木婉言把臭得不堪直视的棋子扫开,颔首示意周尚瑾再发言。

    “至于中策。”周尚瑾揉揉脑袋,将黑子下在右上角星位,“动之以礼,以忠臣之志,鬼神之言,动帝王之心。”

    这是要从右相以及国师那里下手了。

    木婉言对右相不熟,手上却有国师的一些捕风捉影的把柄,而皇帝或许会不听右相恳求,却会闻国师星象之说。

    何况就她手上掌握的情报,以及她所想起的原著内容来看,国师的软肋并非空穴来风。

    木婉言将白子放在己方的左上角星位:“上策呢?”

    “上策最为简单,凤公子曾于凌仕山走失一夜未归,时年七岁。”

    咔哒!

    木婉言手中的白子落下,正正滚落至天元。

    女男七岁不同席,年过七岁的男孩,一夜未归能沾上什么风言风语自是不必说,这些年右相将这件事瞒得死紧,周尚瑾也是无意之间查清楚的情况。

    一个身背流言蜚语的男人,如何配得上一国储君,这婚姻自然不谋自破。

    “主子的心有些乱了。”周尚瑾捻起白子,塞到木婉言掌心,并在她的手心轻轻勾了一下,“此计只需散播事实,不出一日便可置身事外地达成目的,主子是不忍了吗?”

    木婉言握紧拳,也将白子握住。

    棋子由上等玉石精心打磨而成,莹润通透。

    望着这颗剔透白子,无端地,木婉言想起泪眼朦胧者白皙的手腕。

    那被她捏得青紫的手腕。

    棋盘对角处三颗棋子连成一线,其周围七零八落着俩人扒拉开的棋子,她看看棋盘,又有些茫然地看向周尚瑾。周尚瑾朝她微微一笑:“某只是献计者,此三策主子自行做个决断吧。”

    缓缓地,木婉言眨眼。

    她记得方才周尚瑾刚至时,打量半晌她与燕南烛下的五子棋,道了句“当局者迷”。

    木婉言闭眼:“崇瑶,孤原来也身陷庐山了。”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她从头到尾也是一个困囿棋局,未见全盘的人。

    周尚瑾蹙眉:“主子缘何这样说?”

    “孤……”木婉言抠抠光洁润滑的白子,把一颗一颗棋子放进棋篓,“今日在临江仙坐了片刻便回来了。”

    “嗯?主子在临江仙看到什么了吗?”周尚瑾坐在旁边盯着主子收棋盘,开口轻声询问。

    打着散心旗帜出门玩儿的太子殿下,起初还是乐呵呵的,怎么会回来没说上两句话情绪就陷入低谷了呢?

    木婉言闭眼。

    她跳上能将京都大半光景揽入眼底的临江仙看到了什么呢?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她因着刚刚恢复前世记忆,脑子全在那原著、历劫身上有些混乱,故而仅仅是待在府上不会注意到的细节的罢了。

    还得多亏那几个吵起来的文人们。

    不然她也不会顿悟此界并非她所在的原世界,凰鸾界的一切规则都与她本来的世界不同。

    她道:“说来也是有趣,孤在市坊间见着了零星几个男人。”

    零星几个,巴掌都能数清的人数。

    这偌大的京城,人群往来,一眼望去却不见几个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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