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像难缠的鬼。
披帛锦衣皆是拖住她的网，她干脆褪下，只余窄口衫和薄裙。
一衣可抵一年食，金玉珠钗更不必说，她却一路卸下。
这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
脚下越走越重，云头履早没落在污泥之下，她光着脚跋涉。
赤条条如来时。
马蹄声响……
忽然，背心窜过一阵刺痛。
那是楚白屿的马鞭。
力度虚浮，却狠辣。
她摔进泥里，被人按住，马背上的女子纤尘不染，眉目如画。
同她一样的花容，只是一在泥泞，一在云间。
没消化干净的草团子塞进了食道，温温热热。
混着泥水的马粪，居然没了味道？
她一阵作呕，却腹内空空，只酸液涌上，灼烧心头。
原是一场梦。
梦里的马粪不再恶臭，屋里的熏香却隐有异味。
小憩醒来的她抬手轻遮鼻息，随即却被赵嬷嬷拦下。
“这是催子香，郡主早怀子嗣，大长公主方能安心。”
她并未反抗，她已没了那份冲动莽撞。
衣食住行，公主府并不薄待她，礼教规矩，琴棋书画，她皆与郡主同习。
作为南沧郡主的影子替身，她最好如郡主一般玉质冰肌又德才兼备，推她上前时，才可堪一用。
然她却出落得更胜一筹，不论样貌或书艺，楚白屿自然瞧她就生厌。
不用她时，她带着掐丝面具，装作黥面奴，陪学郡主，也护卫左右。
为了于险境中多一分活路，她比郡主多学了门武技，轻功、暗器皆不在话下，只是不得专精。
她时刻捧着火藤鞭，火藤鞭打人更疼，隔着衣料，不会破皮，这是楚白屿摸索出的最佳手段。
她可太蠢了，跟大长公主比起来，她的手段简直不痛不痒。
三年前，幼帝初登基，襄王虎视眈眈。
重阳宫宴，大长公主欲设伏襄王，却被其觉察，开席前便挟持了南沧郡主，逃出宫去。
鸿门宴上刀剑无眼，去的自然不是楚白屿。
襄王半路扔下她这假郡主，轻骑逃离。
她也逃了。
她一生就自由过这一日。
这一日她都在望着太阳跑，像注定要失败的夸父。
她要逃得远远的，去南沧，去海边，太后作梗赐封了那偏远之地，楚白屿此生都不会去的。
然沧海之广阔她未见，就提前被封进了棺材里。
棺木好小，好憋闷。
她敲打抓挠，皆无济于事。
她听见棺外有声，可那些人就不应她。
她大口喘息，脑子却渐渐昏麻。
就这样死了吗？
挺好。
这一世太苦，她要去领一碗孟婆汤，都忘个干净。
再入轮回，或能博一番春华秋实，得一天地栖身安命。
她又醒了，不再憋闷，促狭的黑暗里有了几缕弱光。
原是给棺木开了孔。
棺木被立了起来，狭小的空间蹲坐不得，她就一直站着。
那几方小孔里，天光变烛光，烛尽一盏又一盏，她也像个蜡人，下半身几无知觉。
她看见青面獠牙的小鬼，正在啃食她的腿，它们要一点一点吃掉她，它们说，大长公主命你这样死，你便没有别的死法。
那尖牙细口日日蚕食，她感觉坏肉生了蛆。
你们且快活地享用吧，何不放我魂归？
它们又说，棺在你在，这棺便是你的天地。
棺在你在……
这棺，便是大长公主的手心。
“郡主可知今夜当用什么香？”赵嬷嬷问道。
“若云祈安不喜公主府的人近身伺候，我自会点燃这合欢香，嬷嬷无需挂心。”
面对赵嬷嬷，她倒不至于低眉颔首，她带上面具时，是黥面奴，脱了面具，则威同南沧郡主。
府上只寥寥心腹知她身份，赵嬷嬷便是其一。
这些年，不论尊荣郡主与卑贱黥奴的身份如何反复，不论王权刀尖苟生，或是楚白屿作贱取乐，她都乖顺得体，大长公主却始终不能放心。
去了季家，赵嬷嬷就是大长公主安在她身边的桩。
云堇是赵嬷嬷的女儿，兰心也是赵嬷嬷选的人，两人才升了一等女使，随嫁季家。
只是，这些仓促升起来的女使颇有些生疏，描眉的手一时轻一时重，她吃痛般忽然退身，玉手轻抚眉梢，再落手时，眉丛间竟有一线猩红。
云堇手中螺黛坠地，大婚当日，竟让新娘破了面。
她眼中一记寒光杀去，云堇更是慌忙求饶，惊骇中望向母亲赵嬷嬷。
“拖出去。”她蹙眉冷言。
该怎么处置，嬷嬷自知，虽心里有疑，却偏袒不得，只得盯着行刑，免叫人下手太重。
身为影子，她同楚白屿一般，言传身教皆受之大长公主，软弱不得，不似楚白屿的暴戾酷刑，也得学个三分，方能敷衍像样。
公主府门前，锣鼓喧天，一片喜色。
院里夕阳斜映，都快误了昏时，怎还不出门?
她问了兰心，兰心却愤然说道：“姑爷太不像话，竟带一只狗来迎亲，还非要挟那畜牲行尊雁礼，说什么大雁忠情，狗也忠情，不输大雁，前院正与分说呢。”
她不禁展颜一笑，着实有趣。
雁忠于贞，狗忠于主，他到底是胡闹，还是专为触怒大长公主来的？
他是想说大长公主不忠于主？
如此生事端，这未免太张扬了些，难道只是无心？
“把府中备的玉雁拿出来，再去前院通报，谢国公相赠爱犬，知我素喜养宠，今国公执雁，我托爱犬，两相美满。”她兀自给眉间破皮盖上薄薄药粉，看来不甚明显。
镜中美人妆毕，只待出阁。
不多时，云祈安果然下了她递的台阶，命一小厮怀抱半大稚犬而来。
她瞥了一眼，不过是只黄毛田园犬，不甚漂亮，不似波斯犬长毛柔亮优雅，也不似狮子犬短圆可爱。
好在这小犬性情温顺，易手生人也只乖乖团着。
她小心抱着，心却抑不住的乱撞，这无辜的小眼神似曾相识。
她幼时亲近野狸奴，那有温度的触感让她沉迷，盈盈一握，好似福禄皆有，忧烦俱散。
某日安寝，榻上横七竖八，早就死僵了。
至此，她再不碰这些东西，太脆弱的东西不宜与她为伍。
兰心扶着她出了门，先在公主府行了尊雁礼，虽然红妆抱卧黄毛犬，场面前所未有，不过一众皇亲朝臣也未敢出言笑辱。
红绸盖顶，世皆朦胧，云祈安立于她身侧，却看不真切，只隐约是一高她大半尺的挺括男儿。
这便是她的夫君么？接下来的数月，她要探他的底，要监视他，又要得他垂爱，最好能怀有子嗣，才好叫他乖乖匐于大长公主脚下。
可他真会在意子嗣情爱吗？
为何人人都如此天真？
大长公主护着扶不上墙的郡主，便觉得人人都有舐犊之情吗？
易地处之，若她得了这富贵尊荣，才不会囿于男人，男人皆祸害，子嗣也不要有，累赘罢了。
身侧那人忽而晃身凑上耳畔，道：“尽可放松些。”
她微侧身体，以为眸光能穿透红绸似的，那声音居然缱绻温柔，不似无情纨绔。
“小香梨不喜欢拘束。”那人又道。
她搂着这叫“小香梨”的狗子，指节微僵，心道哪个烟花姑娘给起的花名？
“既送了我，当依我意。”她抚在小香梨身上的手滑向了脖颈，葱白玉手柔若无骨地拨弄。
云祈安低头觑着眼，无端觉着那是只白骨爪，正扼在自己咽喉上，不觉间眉目拧成一团。
“公爷，郡主，今夜多得是叙话的时间，此刻当守古礼，端庄持重。”赵嬷嬷在身后小声却威严地提醒。
她不再言语，云祈安则在痛思，这老嬷嬷以后绝对个麻烦精！
大长公主做足了样，亲送至正门前，但到底不是血脉亲人，也没什么泪眼婆娑的嘱托。
甚至，隔着红绸，她也觉着大长公主绝没给什么好脸，自是冲着云祈安的，谁让他带来这香梨小蠢物。
季家，她只管施施然地配合了三揖礼，便被送去婚房。
赵嬷嬷早早寻来香炉，点上了合欢香，生怕那浪公子今夜清高不肯就范似的。
她轻笑，若他云祈安还有几分头脑，今夜最好是坐怀不乱。
然她还是高估了他。
云祈安入内时，一身冷梅香，屋内暖融暧昧的合欢霎时让了步。
他迫不及待地遣散了一众仆从，兀自斟酒，兀自挑开喜盖。
终见郡主真容，他适时的微微怔住，有几分恭维表演的意思。
随即，嘴里抹了蜜似的道：“卿卿好容颜，美得惊心动魄，更胜从前。”
“噗~”，她唇角压不住，却并不遮掩笑意。
这话果然动听，能气死楚白屿。
他云祈安名震京都，风流浪荡无人不知，可楚白屿也不同一般闺阁女子，抛头露面之事不少，两人又皆是皇亲贵胄，自然是早见过的，只是无甚交集。
她早知云祈安生得一副好皮囊，此前也常听人言，季国舅年轻时风华绝代，云素溪冰雪英丽，云祈安自然出尘绝俗，更胜其父。
奈何此人身上欢场艳事、荒诞奇闻太多，瑜不掩瑕，容貌不值一提。
“怎么？‘卿卿’二字肉麻了？”云祈安笑意清浅暧昧。
“你自说呢？”
“嗯，那郡主可有闺阁小名？叫大名多生疏。”他端来葫芦盛的酒，自坐在她脚下床阶上。
她是影子，她没有名字。
楚白屿叫她‘丑奴’，或者‘贱/人’。
但，过了今夜，她确需一个名字了。
“不如，你帮我起一个小名。”她笑意盈盈，眸间清澈见底，好像两人之间全无恩怨，皇权争斗皆与之无关。
他云祈安生来便是巨富顶贵之家，‘祈安’、‘祈安’，自是爹娘爱重，才只求平安康健，任他荒唐度一生，过得好生容易，当是有福之人，得他起名会有好运吧。
云祈安却有些沉下眸色，只是一闪而过，片刻又提起笑容。
他大口饮下合卺酒，好像还需借酒起性似的。
“无虞。”他广袖一拂，吐出得意大作，“平安顺遂，万事无虞。是不是绝好，绝配？”
他眼里灵光闪烁，煞是好看。
就算是不堪重托、逃避世事，肆意一生，何尝不是另一种勇敢无畏？
微风吹皱秋波，又在几息间风平浪静，云祈安眼中烁光熄灭，像陷入深眠的孩子，脸颊搭在了她的膝上。
云祈安，谢谢你，送我名字。她心道。
披帛锦衣皆是拖住她的网，她干脆褪下，只余窄口衫和薄裙。
一衣可抵一年食，金玉珠钗更不必说，她却一路卸下。
这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
脚下越走越重，云头履早没落在污泥之下，她光着脚跋涉。
赤条条如来时。
马蹄声响……
忽然，背心窜过一阵刺痛。
那是楚白屿的马鞭。
力度虚浮，却狠辣。
她摔进泥里，被人按住，马背上的女子纤尘不染，眉目如画。
同她一样的花容，只是一在泥泞，一在云间。
没消化干净的草团子塞进了食道，温温热热。
混着泥水的马粪，居然没了味道？
她一阵作呕，却腹内空空，只酸液涌上，灼烧心头。
原是一场梦。
梦里的马粪不再恶臭，屋里的熏香却隐有异味。
小憩醒来的她抬手轻遮鼻息，随即却被赵嬷嬷拦下。
“这是催子香，郡主早怀子嗣，大长公主方能安心。”
她并未反抗，她已没了那份冲动莽撞。
衣食住行，公主府并不薄待她，礼教规矩，琴棋书画，她皆与郡主同习。
作为南沧郡主的影子替身，她最好如郡主一般玉质冰肌又德才兼备，推她上前时，才可堪一用。
然她却出落得更胜一筹，不论样貌或书艺，楚白屿自然瞧她就生厌。
不用她时，她带着掐丝面具，装作黥面奴，陪学郡主，也护卫左右。
为了于险境中多一分活路，她比郡主多学了门武技，轻功、暗器皆不在话下，只是不得专精。
她时刻捧着火藤鞭，火藤鞭打人更疼，隔着衣料，不会破皮，这是楚白屿摸索出的最佳手段。
她可太蠢了，跟大长公主比起来，她的手段简直不痛不痒。
三年前，幼帝初登基，襄王虎视眈眈。
重阳宫宴，大长公主欲设伏襄王，却被其觉察，开席前便挟持了南沧郡主，逃出宫去。
鸿门宴上刀剑无眼，去的自然不是楚白屿。
襄王半路扔下她这假郡主，轻骑逃离。
她也逃了。
她一生就自由过这一日。
这一日她都在望着太阳跑，像注定要失败的夸父。
她要逃得远远的，去南沧，去海边，太后作梗赐封了那偏远之地，楚白屿此生都不会去的。
然沧海之广阔她未见，就提前被封进了棺材里。
棺木好小，好憋闷。
她敲打抓挠，皆无济于事。
她听见棺外有声，可那些人就不应她。
她大口喘息，脑子却渐渐昏麻。
就这样死了吗？
挺好。
这一世太苦，她要去领一碗孟婆汤，都忘个干净。
再入轮回，或能博一番春华秋实，得一天地栖身安命。
她又醒了，不再憋闷，促狭的黑暗里有了几缕弱光。
原是给棺木开了孔。
棺木被立了起来，狭小的空间蹲坐不得，她就一直站着。
那几方小孔里，天光变烛光，烛尽一盏又一盏，她也像个蜡人，下半身几无知觉。
她看见青面獠牙的小鬼，正在啃食她的腿，它们要一点一点吃掉她，它们说，大长公主命你这样死，你便没有别的死法。
那尖牙细口日日蚕食，她感觉坏肉生了蛆。
你们且快活地享用吧，何不放我魂归？
它们又说，棺在你在，这棺便是你的天地。
棺在你在……
这棺，便是大长公主的手心。
“郡主可知今夜当用什么香？”赵嬷嬷问道。
“若云祈安不喜公主府的人近身伺候，我自会点燃这合欢香，嬷嬷无需挂心。”
面对赵嬷嬷，她倒不至于低眉颔首，她带上面具时，是黥面奴，脱了面具，则威同南沧郡主。
府上只寥寥心腹知她身份，赵嬷嬷便是其一。
这些年，不论尊荣郡主与卑贱黥奴的身份如何反复，不论王权刀尖苟生，或是楚白屿作贱取乐，她都乖顺得体，大长公主却始终不能放心。
去了季家，赵嬷嬷就是大长公主安在她身边的桩。
云堇是赵嬷嬷的女儿，兰心也是赵嬷嬷选的人，两人才升了一等女使，随嫁季家。
只是，这些仓促升起来的女使颇有些生疏，描眉的手一时轻一时重，她吃痛般忽然退身，玉手轻抚眉梢，再落手时，眉丛间竟有一线猩红。
云堇手中螺黛坠地，大婚当日，竟让新娘破了面。
她眼中一记寒光杀去，云堇更是慌忙求饶，惊骇中望向母亲赵嬷嬷。
“拖出去。”她蹙眉冷言。
该怎么处置，嬷嬷自知，虽心里有疑，却偏袒不得，只得盯着行刑，免叫人下手太重。
身为影子，她同楚白屿一般，言传身教皆受之大长公主，软弱不得，不似楚白屿的暴戾酷刑，也得学个三分，方能敷衍像样。
公主府门前，锣鼓喧天，一片喜色。
院里夕阳斜映，都快误了昏时，怎还不出门?
她问了兰心，兰心却愤然说道：“姑爷太不像话，竟带一只狗来迎亲，还非要挟那畜牲行尊雁礼，说什么大雁忠情，狗也忠情，不输大雁，前院正与分说呢。”
她不禁展颜一笑，着实有趣。
雁忠于贞，狗忠于主，他到底是胡闹，还是专为触怒大长公主来的？
他是想说大长公主不忠于主？
如此生事端，这未免太张扬了些，难道只是无心？
“把府中备的玉雁拿出来，再去前院通报，谢国公相赠爱犬，知我素喜养宠，今国公执雁，我托爱犬，两相美满。”她兀自给眉间破皮盖上薄薄药粉，看来不甚明显。
镜中美人妆毕，只待出阁。
不多时，云祈安果然下了她递的台阶，命一小厮怀抱半大稚犬而来。
她瞥了一眼，不过是只黄毛田园犬，不甚漂亮，不似波斯犬长毛柔亮优雅，也不似狮子犬短圆可爱。
好在这小犬性情温顺，易手生人也只乖乖团着。
她小心抱着，心却抑不住的乱撞，这无辜的小眼神似曾相识。
她幼时亲近野狸奴，那有温度的触感让她沉迷，盈盈一握，好似福禄皆有，忧烦俱散。
某日安寝，榻上横七竖八，早就死僵了。
至此，她再不碰这些东西，太脆弱的东西不宜与她为伍。
兰心扶着她出了门，先在公主府行了尊雁礼，虽然红妆抱卧黄毛犬，场面前所未有，不过一众皇亲朝臣也未敢出言笑辱。
红绸盖顶，世皆朦胧，云祈安立于她身侧，却看不真切，只隐约是一高她大半尺的挺括男儿。
这便是她的夫君么？接下来的数月，她要探他的底，要监视他，又要得他垂爱，最好能怀有子嗣，才好叫他乖乖匐于大长公主脚下。
可他真会在意子嗣情爱吗？
为何人人都如此天真？
大长公主护着扶不上墙的郡主，便觉得人人都有舐犊之情吗？
易地处之，若她得了这富贵尊荣，才不会囿于男人，男人皆祸害，子嗣也不要有，累赘罢了。
身侧那人忽而晃身凑上耳畔，道：“尽可放松些。”
她微侧身体，以为眸光能穿透红绸似的，那声音居然缱绻温柔，不似无情纨绔。
“小香梨不喜欢拘束。”那人又道。
她搂着这叫“小香梨”的狗子，指节微僵，心道哪个烟花姑娘给起的花名？
“既送了我，当依我意。”她抚在小香梨身上的手滑向了脖颈，葱白玉手柔若无骨地拨弄。
云祈安低头觑着眼，无端觉着那是只白骨爪，正扼在自己咽喉上，不觉间眉目拧成一团。
“公爷，郡主，今夜多得是叙话的时间，此刻当守古礼，端庄持重。”赵嬷嬷在身后小声却威严地提醒。
她不再言语，云祈安则在痛思，这老嬷嬷以后绝对个麻烦精！
大长公主做足了样，亲送至正门前，但到底不是血脉亲人，也没什么泪眼婆娑的嘱托。
甚至，隔着红绸，她也觉着大长公主绝没给什么好脸，自是冲着云祈安的，谁让他带来这香梨小蠢物。
季家，她只管施施然地配合了三揖礼，便被送去婚房。
赵嬷嬷早早寻来香炉，点上了合欢香，生怕那浪公子今夜清高不肯就范似的。
她轻笑，若他云祈安还有几分头脑，今夜最好是坐怀不乱。
然她还是高估了他。
云祈安入内时，一身冷梅香，屋内暖融暧昧的合欢霎时让了步。
他迫不及待地遣散了一众仆从，兀自斟酒，兀自挑开喜盖。
终见郡主真容，他适时的微微怔住，有几分恭维表演的意思。
随即，嘴里抹了蜜似的道：“卿卿好容颜，美得惊心动魄，更胜从前。”
“噗~”，她唇角压不住，却并不遮掩笑意。
这话果然动听，能气死楚白屿。
他云祈安名震京都，风流浪荡无人不知，可楚白屿也不同一般闺阁女子，抛头露面之事不少，两人又皆是皇亲贵胄，自然是早见过的，只是无甚交集。
她早知云祈安生得一副好皮囊，此前也常听人言，季国舅年轻时风华绝代，云素溪冰雪英丽，云祈安自然出尘绝俗，更胜其父。
奈何此人身上欢场艳事、荒诞奇闻太多，瑜不掩瑕，容貌不值一提。
“怎么？‘卿卿’二字肉麻了？”云祈安笑意清浅暧昧。
“你自说呢？”
“嗯，那郡主可有闺阁小名？叫大名多生疏。”他端来葫芦盛的酒，自坐在她脚下床阶上。
她是影子，她没有名字。
楚白屿叫她‘丑奴’，或者‘贱/人’。
但，过了今夜，她确需一个名字了。
“不如，你帮我起一个小名。”她笑意盈盈，眸间清澈见底，好像两人之间全无恩怨，皇权争斗皆与之无关。
他云祈安生来便是巨富顶贵之家，‘祈安’、‘祈安’，自是爹娘爱重，才只求平安康健，任他荒唐度一生，过得好生容易，当是有福之人，得他起名会有好运吧。
云祈安却有些沉下眸色，只是一闪而过，片刻又提起笑容。
他大口饮下合卺酒，好像还需借酒起性似的。
“无虞。”他广袖一拂，吐出得意大作，“平安顺遂，万事无虞。是不是绝好，绝配？”
他眼里灵光闪烁，煞是好看。
就算是不堪重托、逃避世事，肆意一生，何尝不是另一种勇敢无畏？
微风吹皱秋波，又在几息间风平浪静，云祈安眼中烁光熄灭，像陷入深眠的孩子，脸颊搭在了她的膝上。
云祈安，谢谢你，送我名字。她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