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高挂,中秋佳节已至。

    琹槡槡将月饼搁在桌上,鼻尖窜入一股清甜果香,没忍住拿了一块吃起来。她靠在桌边小口咀嚼,目光看向夜空想赏月。

    忽然,清冷月色中莫名出现一只眼睛。

    只是一瞬便消失,琹槡槡并不敢确信,但却能让她从这场良人相伴的美梦中短暂地抽离出来。

    她跑到中庭站立,藏在水袖里的玉手悄然运转,待凝出一个透明光圈,掌心在胸前飞快变换手势,最终结印朝天空中的月亮打去。

    一旁的山丹百合树受到风阵波及,花瓣簌簌往下落,有一片掉在琹槡槡肩头,被她随意拂掉。

    她的视线紧盯着,看见那轮圆月发出冷清的光,没有丝毫异样。

    身后有脚步声渐渐逼近,琹槡槡转头对上那人。

    男子端着糕点过来,唇角含笑,腰间别着的狐狸头玉玦肆意晃荡,“夫人中秋夜也要练功,难不成还记恨着前几日为夫在床底间的不是?”

    他脸上的表情,分分寸寸,皆是熟悉的。

    可这一刻,琹槡槡心里却有着一丝荒唐至极的想法。

    避开那只捻着糕点递过来的手,琹槡槡脑中思绪千翻万转。

    见她躲开,男子自顾笑了笑,“夫人好生小气,之前你咬我那口,为夫都没与你计较。”

    那低笑传入耳,像是刺痛琹槡槡四肢百骸,直接扬手朝他挥去一掌,灌入了全部灵力直击男人心口。

    他似是预料到攻击并未躲开,硬生生接住所有攻势。

    就在他唇边漫开血意时,天上的圆月又出现了一双眼睛,并且呈血红色,而周遭所有景物都颤了颤,产生一种混沌的朦胧感。

    除了他们自己。

    琹槡槡看见方才拂掉的落叶转眼消失不见,一切都已明了。

    男子目光锁住她,眼底依然一派风轻云淡,“怎么,夫人这是要手刃亲夫?”

    见他还在做戏,琹槡槡尖锐吼道:“温秋怀!”

    琹槡槡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一段耳鬓厮磨的时光竟是困于一场幻境,此刻得知真相,想到这小半年与他缠绵悱恻,内心忍不住犯呕。

    温秋怀还有闲心纠正她,“夫人叫错了。”

    他刻意咬住重音,“为夫是阿遇,是你心尖上放着的那个顾逢遇。”

    “你闭嘴!”琹槡槡不想再听他的胡话,她只想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阿遇的样子,又是用了何种幻术竟然连她也可以瞒过。

    虽说术法不如他,可这幻术绝不会在她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

    温秋怀看出琹槡槡的想法,不打算继续装下去,右手抚了把玉玦说,“反正什么事都做了,这身体也是顾逢遇的,就这么着了不好么。”

    心乱如麻的琹槡槡根本没去细想他话里的含义,心知从他这里得不出真相,她只管凝咒打过去,在他应接不暇时,从空中撕裂开一道口子逃离。

    要不是刚才近距离重伤过他,琹槡槡此刻断然不会是温秋怀的对手。

    从小到大都不是。

    -

    琹槡槡与温秋怀同为一族,虽为凡身,却自小修习术法。温秋怀天赋异禀,每次族里考试都能拔得头筹,而琹槡槡无论如何苦练也只能屈于第二。

    努力比不上天赋,她很早便知道。

    所幸正道不行,曲线救国还能做到。

    琹槡槡在几位好友怂恿下暗暗发誓,非让温秋怀败在她的公主裙下,到时候有锅他背,有事他上。

    哪知温秋怀自小被族中长老教导,为人刻板正经,任琹槡槡施展千般魅力,他还是油盐不进。

    她想作弊。

    万万不能。

    可少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惯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勾着少年肩颈哭得梨花带雨。

    呼吸缠缠绵绵近在咫尺。

    温秋怀与她青梅竹马,若果真对她毫无波澜,便不会允许她靠近。

    少年喉头微微滚动,放在身侧的双手不由收紧,眼底难得有几分局促,只好低眉轻唤:“槡槡,槡槡。”

    你别哭了。

    埋在少年胸膛的少女肩颈抽动,假意啜泣,那双黑珍珠似的双眼不由乱转。

    笨死人,喊什么名字啊,一句安慰的话也不会说。

    平时就知道干学术法有什么了不起的。

    在琹槡槡埋首痛哭,差点晕厥时,温秋怀抹掉金鱼眼上的泪,总算如她所料般松了口。

    “槡槡,一切都随你,别哭了。”

    话音刚落,泪水悉数收回,琹槡槡漫开一丝得逞的笑意,“一言为定。”

    她知道,这些小花招明明能一眼被他识破,可他还是愿意答应。

    若不是真心疼她,温秋怀断不会答应作弊,更明白……他若是知晓琹槡槡此次考试作弊真正的用意,即便她哭她闹都不管用,连半步妥协的可能性也不会有。

    琹槡槡不知全族由来,只知道这里很安全,隐世而居,和世外桃源别无两样。

    屋前百花盛开,从不败落,原本该惊艳的景象,在这十七年的观赏中早已失了颜色,和一抔泥土并无差别。

    她已经厌倦这样的日子。

    她想要离开,想要踏入尘世走一遭,去看看族中书籍记载的世俗烟火是不是真能令人流连。

    -

    术法考试当天,清安把自己最喜欢的玉簪送给琹槡槡,叮嘱道:“槡槡,在外一定小心。”

    琹槡槡把玉簪戴上,“好啦,我会照顾自己。”

    清安始终放心不下,槡槡自幼无父无母,在族中生活得就像一匹脱缰野马,到了外面没人管着,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她担忧道:“槡槡,我还是陪你去吧。”

    闻言,琹槡槡眉眼漫开喜色,转瞬想到清安父母还是拒绝,“没事,我出去玩一阵就回来,要是好玩再来带你去。”

    “好吧。”

    清安脑中闪现温秋怀的冷脸,问道:“温秋怀那关怎么办?”

    琹槡槡拍拍胸脯让她放心。

    -

    此次考试以击中魂兽的数量多者为胜,琹槡槡一早和温秋怀商量好,等他击中魂兽后,便用转灵术把魂兽身上的灵迹变成她的。

    随着考官发出指令,大家极快窜入森林。

    温秋怀所去之处,没有任何人跟随,除了琹槡槡。旁人都知道,有温秋怀在,魂兽便是他囊中之物。

    眼见着温秋怀打中一个又一个,琹槡槡神态闲散继续指挥,“再多点儿,左边还有。”

    “好。”温秋怀施咒将躲藏在灌木丛的那只魂兽抓取过来,小家伙长得可爱,动作倒还张牙舞爪的。

    它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四肢狂动,却在温秋怀牵制下伤不得分毫。

    琹槡槡喜欢这种锋利劲,眼中眸光一闪。

    行。

    那就是你了。

    “动手吧。”

    温秋怀先是弹了它脑袋一记,随即用转灵术变换灵迹,小家伙顿时变乖了不少。

    琹槡槡抚着少年肩头倾身靠近,她冰冷的耳骨近乎在他右脸颊,“如果被长老发现,你不怕受罚?”

    温秋怀心里生出一丝欢喜,他没有深思为什么琹槡槡考试前不问,此刻快大功告成了才问。

    “不怕。”犹豫半晌,少年砸下两个坚定的回答。

    “温秋怀,你怎么这么傻。”琹槡槡溢出一声轻笑。

    少年下意识侧头,正要开口,少女却张着红唇贴了过来,在快要接触时吐出一口薄烟,他避之不及完全吸入。

    温秋怀顿觉无力,跌倒在地,“槡槡。”

    小家伙从他手里丢开,瞪着小短腿想跑,被琹槡槡收进锁灵镯里。

    几乎瞬间明白琹槡槡的想法,温秋怀还想去拉她,可是最终只是失去意识地倒在她脚边。

    指尖堪堪擦过少女裙角。

    琹槡槡蹲下,目光在少年如明月俊朗的五官停留,不由摸着心口感受。

    刚才吐烟时仿佛错乱了几拍。

    摈开那点微不足道的杂念,琹槡槡施展幻术将温秋怀化为灌木丛,随即去往族中边缘处结界。

    从一开始,她要的就只是温秋怀的灵力,因为那处,曾是温秋怀加固驻防的。

    -

    撕裂温秋怀制造的幻境后,琹槡槡片刻不停只顾奔向一个地方——南都。

    那是她和顾逢遇初次见面的地方。

    直至南都城门已是傍晚,琹槡槡看见两边高空悬立的红灯笼微怔,街上还有散落的彩色纸屑。

    任谁都能看出这里不久前经过一次迎亲队伍。

    可谁家的接亲会这么大阵仗?

    满城红妆喜气盈天,大概只有皇亲国戚才有这规格吧。

    路上有行人还在感叹刚才的盛况,都在说军功显赫的顾家少将军和当今丞相之女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琹槡槡几乎惊在原地。

    ——槡槡,我妻唯你。

    这是当初顾逢遇说的话,她并没有半分逼迫,眉间眼底皆能感受到他至诚的真心。

    难道她被温秋怀骗住的这些日子,顾逢遇已有爱人?

    琹槡槡不愿胡乱揣测,无论怎样,她要一个当面的解释。

    随着蓝色衣角划过,悬挂的大红灯笼突然跌落,引得旁人注目观看。

    在抵达顾府前,琹槡槡还在想,如果他还是那个我曾认识的顾逢遇,那么绝不会因温秋怀折辱我半年而心生离弃。

    只要他还是那个阿遇,他说的任何话我都信。

    婚礼仪式结束,满堂宾客尽欢,有世家公子调侃:“新郎官呢?新郎官出来,拜了堂只顾着新娘子像什么话。”

    “张少爷,算了吧,我要是有这个美若天仙的小娇妻恨不得马上洞房,还来喝什么酒啊,春宵一刻值千金呀。”

    “不行,走走走,大家去闹洞房玩。”

    “可别,小心顾将军一杆银枪不好惹。”

    大家笑开,这酒新郎官不来喝,他们自己喝。

    他们都知道顾逢遇处事向来恣意,又蒙圣上恩宠,没谁真要去闹他的洞房,万一不小心得罪,那就得不偿失了。

    琹槡槡从屋顶跳入围墙之中,她顺着喜气盈盈的灯笼走,直到来到一处别致庭院,瞧着屋里龙凤烛刺眼,她运用掌风重重打向那扇门。

    门碎了,里面的人惊了一跳。

    男子匆匆从床榻起身,两相交叠的喜服裙摆沾染了旖旎的气息,他猛然扯过被子盖在新娘身上。

    “哪个不长眼的敢来破坏小爷的好事?”

    男子怒道,他赫然抬头,一张清隽熟悉的脸庞映入琹槡槡眼帘。

    那些跌宕在回忆的画面依旧刻骨而清晰。

    “阿遇,要是你不说自己是出自将门侯府,我还以为你是个满腹经纶的才子呢。”

    “怎么,是个武夫就不配我们槡槡姑娘的择偶标准了?”

    “不不不,少将军正合我意。”

    琹槡槡紧盯着顾逢遇,寸寸扫过他的眉峰、鼻梁、薄唇,很快便发觉出异样。

    “你不是顾逢遇。”就算皮相做得再为贴合,始终是有差别。

    而且顾逢遇的眼神不会是这个样子。

    毫无爱意的眼神。

    男子的眼神慢慢浮现震惊,似乎没想到琹槡槡会出现在这里。

    他正欲开口,下一秒发现动静的暗卫们赶来护主,却被顶着顾逢遇那张脸的男子赶紧勒令他们退下,“出去。”

    暗卫们听话退下。

    男子一边整理腰带一边下床:“我的姑奶奶,你可算回来了。”

    熟稔的语气让琹槡槡觉出异常:“墨辞,怎么是你?”

    墨辞正准备解释,床上的新嫁娘坐了起来,看见琹槡槡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咬着唇,墨辞走过去把床幔落了下来,随即与琹槡槡坐到桌前。

    墨辞说是因为琹槡槡和顾逢遇在战场上失踪,夜国趁机放出顾少将军战死的消息搞得军民人心惶惶,连周遭几个邻国都在蠢蠢欲动,万般无奈下他只好假扮顾逢遇以稳军心。

    好在丞相之女宋烟与他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便乐意与其演这出戏,也趁势结缘。

    “眼下你回来就好了,早些让阿遇回来主持大局吧。”

    墨辞和顾逢遇是多年好友,平素装个样子不成问题,可军事谋略他虽有涉及,却不及这顾少将军一半。

    琹槡槡皱眉:“我……不知道阿遇在哪里。”

    墨辞惊得跳了起来,他一直以为琹槡槡和顾逢遇同时失踪,一定是在一起的。

    “这半年多我派了很多人在夜国打听,都没有收到阿遇被抓的消息,若阿遇不是与你在一起,那他不该这么久音讯全无……”墨辞后背慢慢渗出冷汗,他攥紧了手。

    “不会的,就算有意外那总该有尸体,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想着想着,墨辞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不由抓着琹槡槡的手腕质问:“琹槡槡!你不是和他在一块的吗!这人怎么会不在!他怎么能不在!”

    “夜国派了伏兵,我是去剿灭,然后……”

    原本以为琹槡槡对战场发生的一切记得清清楚楚,而今忽然要回想,发现她只记得去追击伏兵那一刻。

    当时她策马往前,身后只能听到顾逢遇越来越远的声音:“槡槡,穷寇莫追。”

    他在提醒她。

    他也追上来了。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琹槡槡越想越难受,忽然感到一阵头疼欲裂,竟朝后倒去,墨辞赶紧将昏迷的她接住。

    -

    琹槡槡第二天是被掌心的痒意弄醒的,她睁开眼,发现有个小丫头正在抠她的手。

    “你在做什么?”

    顾栀眨了眨眼睛:“姐姐,我哥哥在哪里呀?”

    琹槡槡喉头微梗:“我也不知道。”

    她歪着头一脸困惑:“为什么呀,哥哥说过他要伴在所爱身边的,墨哥哥说你是哥哥最爱的人,那他当然要在你身边呀。”

    琹槡槡眼眶微红:“你放心,我会把你哥哥带回来的。”

    哪怕黄泉碧落,无论他在哪里,她都会把他找回来。

    “栀栀,别打扰你琹姐姐休息。”

    宋烟和墨辞走进房间,拍拍她的脑袋:“栀栀,出去玩吧。”

    “好。”顾栀不过七岁,乖巧应了一声便往外跑去。

    宋烟端给琹槡槡一碗药:“大夫没有诊出什么问题,就开了一副静心宁神的药,趁热喝吧。”

    琹槡槡摇头:“此药于我无用,谢谢。”

    墨辞戴着人皮面具,脸上有点过敏,连带着心里从昨晚憋着的气还不能消散,不禁在旁嗤了一声:“我倒是忘了,你是修炼者,就是不知道学的术法有什么用,连心爱之人的下落都找不到!”

    “墨辞。”宋烟拉了拉他的衣角。

    琹槡槡知道墨辞关心则乱,不与他多作计较,只是扬手隔空在他脸上一晃,墨辞戴面具的不适已经消减许多。

    “人皮面具戴久了总归不好,我把幻术交给你,可让你在外人面前保持阿遇的相貌。”

    传授咒术间,琹槡槡忽然想起族中有一则禁术,可以用骨肉至亲的血来寻迹。

    “骨肉至亲的血?”墨辞眼神蓦沉:“要多少?”

    “寻影阵要用阿遇的名字起阵,以血灌注,再以灵术加持,至少需十人。”

    “绝无可能。”墨辞告诉琹槡槡,顾氏满门忠烈,大多战死于沙场,别说十人,这宅院至亲恐怕不超过五人,更何况栀栀还那么小,用血起阵恐有意外。

    琹槡槡神色微敛:“还有一个方法。”

    “是什么?”

    “龙之精血可补。”

    “这哪来的龙?你莫不是山精鬼怪看多了。”墨辞当初知道琹槡槡是修炼之人已经很震惊,他不信世上还真有鬼神说。

    站在旁边的宋烟眉头深锁,她总觉得琹槡槡意有所指,果然她下一秒便听见琹槡槡道:“人间帝王不正是龙。”

    墨辞大惊:“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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