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沐寒的双腿在深水中摆动,不多会儿,游回少年身边。

    “全忘了?什么都不记得?”

    少年一双眼睛不敢乱看,手里攥着着又薄又软的衣料,把干涸的血污搓洗掉之后,衣服料子变得更软,仿佛揉在它们主人的身上一样,不知道她身上是不是同样的手感。

    他被这念头吓了一跳,立刻磕磕巴巴的回答:“是是啊。”

    席沐寒黑着脸,双手放在石面上,撑着手臂揉自己的眉心。什么都不知道的一个少年,什么都不图,看起来还是个雏鸟?她想不通。

    “你连自己是谁,多大了,都不知道?那你为什么救我。”

    少年不知道怎么回答,想起那晚他刚逃出生天,就看到席沐寒倒在狼群尸体堆里的画面……少年闷着鼻子想哭,只说了半句话。

    “……你快死了。”

    “我快死了关你什么事?”觉得这话有点儿太不近人情,想到什么,席沐寒眼眸闪过一丝低落,补了句:“我有件事要问你。”

    “什么?”少年继续目不斜视,手上笨拙又认真地搓洗衣服。

    席沐寒说:“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孩子?”

    少年手中一顿,轻薄的胸衣差点随水流从他发红的指缝中漂走。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有个弟弟,和我走散了。”席沐寒胸腔闷闷的,有些难受,听少年这么含糊回答,便以为他见过,她游到水波漾起涟漪的地方,摸索往上,一把扣住少年的手腕。

    席沐寒很想抓住最后一丁点希望。

    “他大概有到你腰部那么高,穿着件白色的背心,模样长得像小姑娘,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额头上有块鸡蛋大小面积的磕伤。”

    席沐寒仰着脸,头发披散在身上,瞳孔虚焦在黑暗中,回忆和小孩儿在一起的最后几面,描述得有点急切。

    她的手很冰,冻得少年整个神志都冷下来。

    少年抿紧嘴唇。

    他身上的背心被血染红,染得太多、太久,即便在海水里冲得发白,也还是暗红和粉色的底子,上面沾染着洗不掉绿色苔藓的天然染料,早已斑斓成花绿色。

    他额头上的伤口早已结痂,在两天前就揭掉过,现在的头发也是半长不短地别到耳后,身上几乎没有残留太多跟那个小孩儿相似的影子。

    少年低头望着她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是不是见过他?”几秒后,听不到少年的回答,席沐寒顾不上许多,逼近石面斥喝他:“说话!哑巴了!”

    见席沐寒眼眶通红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少年吓得一激灵。

    “我,我不知道……”

    席沐寒控制不住情绪,抬起扣住少年的那只手,突然用力往后推。

    “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

    不会骗人,说什么不知道!

    紧接着闷响一声,少年脊背撞在石岸上,仰倒在地,后脑勺磕了一声响。

    少年担心她的衣裳被水流冲走,一只手还攥着衣料,另一只手被钳制住,哪怕席沐寒的力道比起以前算不上特别大,这个姿势也根本保持不了平衡。

    席沐寒的双腿膝盖撑在两侧,居高临下地俯视身下一团黑影,受伤的那只手顺着少年胸膛往上,双指摁在他脆弱的喉结处,语气不善:“到底说不说。”

    不说就死,她手里不差这条人命。

    “你,你先放开我,松手……”少年憋得脸色通红,又羞又怒,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少年金色瞳花能在暗夜中视物,席沐寒却不知道。

    她仗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姿势像是骑坐在少年身上,虽然没有触碰到什么,少年总感觉他们这样很不对劲,会让刚冷却下来的温度升高,浑身血液恨不得往下涌。

    岩洞里的温度阴冷,少年却快要烧起来。

    “衣服要脏了……”少年声音沙哑,迷糊地说着。

    少年手臂下意识护着席沐寒,衣服上的水打湿两个人,他觉得脑子烧得快要不清醒,需要一个发泄口,想咬人……想要……他咬咬后槽牙,忍着不发疯。长大的身份一点都不好用,不能撒娇不能让席沐寒对他心软,还要受这种难捱的苦。

    这么大个人了还哭?

    席沐寒离他很近,听见少年说话时微微啜泣的声音,喉结上的手指摸到几滴温热的液体,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不知道是烦他还是烦自己的反应。

    “你说了我就松开你。”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能不能……先把衣服洗干净再跟你说。”

    “现、在。”

    席沐寒重新摁上少年的喉结,指腹贴着凸出的一点,手感似乎很好。

    少年眼一闭,心一横。

    “他死了。”

    密闭的空间很安静,静到只有海水流动的声音,两个人交错的呼吸声,少年敏锐的发现席沐寒呼吸停了一瞬,横在他咽喉上的手明显颤了一下。

    明明在她意料之内,还是会难过。

    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在狼群中活下来。可亲耳听到有目击者说‘他死了’,还是会有些恍惚……好像昨天那小家伙还在身边可怜兮兮的抱怨自己,今天突然说‘他死了’……

    她明明知道不是‘突然’。

    “怎么死的?”席沐寒问,声音回到毫不遮掩的冷冰冰。

    少年实话实说:“坠海。”

    坠海?竟不是被狼群分食吗?席沐寒眸光有雾气掩盖,她想尽力平息自己的情绪,好歹死前是全尸,喂鱼就喂鱼吧。

    这条命就当做是那孩子换回来的。

    席沐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松开少年,撑着手臂,站起身,向下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黑漆漆的身影,转身离开,摸索着石壁往回走。

    少年心脏怦怦,大口呼吸空气,知道蒙混过关了,立刻从石岸上爬起来,跟上席沐寒的脚步,托起她的手腕。

    很凉。

    席沐寒说:“看起来,你对这里的路很熟。”

    少年点点头,想起来席沐寒看不到,说:“是很熟。”

    他总不能跟她说:我是个在夜间也能视物的怪物,可以光明正大的‘偷窥’……

    少年低垂着眼,盯着自己的脚,不敢抬头看席沐寒的身体。

    一步一步踩在石面上,眨眼间,视线被一旁的双脚吸引过去,席沐寒的小腿肌肉紧实,往下,双脚也很好看,上面的皮肤被海水泡成冷白色,十颗脚趾圆润,是被皮靴保护得很好,一点伤痕都没有。

    如果有可能,能不能咬一下?保证不会痛的那种……

    少年舔了舔唇边露出的尖牙,不禁想,如果在上面弄上一些别的颜色或者痕迹,一定好看。

    不……他在想什么?受伤有什么好?

    少年摇摇头,甩开这个可怕的念头。

    扶着她坐到狼皮毯上之后,少年转身就朝后边的溪流那走,席沐寒没管他,心想估计是接着清洗她的衣服去了。

    大概是前段时间见惯了小孩儿哭,对这看起来软弱爱掉眼泪的少年会提起一点点同情,但只限于那么一点点。

    当然,她得到一个非常有利于自己的讯息——

    纯情少年好拿捏,濒死的时候没有对她下手,反而救了她一命,对自己不会造成伤害,留他在身边不算一件坏事。

    席沐寒倒进油光水滑的狼毛里,蹭干自己身上的水珠,狠狠揉了揉身下层层叠叠的皮。

    手感很好。

    空气里弥漫着枯枝燃烧过的味道,掩盖了其他。

    月亮渐渐显露出来,银光撒满整个海域,露几许在石缝里。

    等少年把衣服洗好拧干,再出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层亮晶晶的水珠,头发还是湿淋淋的,身上穿的花绿发白的背心上面全是拧过的褶皱。

    她当然听说过——织女的羽衣被窃的故事。

    转至回忆中的议论声:“神仙咋?你听过没,那牛郎不就是偷了织女的仙衣,把神仙绑在身边做了媳妇,天上的仙女活生生被逼成了村姑,还得像我们一样给臭男人生儿育女……说不定也这么打算的,啧啧……”

    想到这里,席沐寒完全不再觉得他对自己有什么救命恩情,在她看来,全是枷锁。

    席沐寒借着一点微光,眯了眯眼睛。

    “你是去织布了?洗这么久。”

    “我,我身上脏了,顺便洗洗澡。”少年心虚地说着,走到洞口边,抖开席沐寒的衣服,铺在今天清理过的干燥狼皮上。

    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离得远了,席沐寒看不到少年在干什么。

    “你去哪儿?”

    少年回答:“晾衣服啊。”

    这句就很理直气壮了,毕竟是实话。

    席沐寒疑惑,她醒来出去并没见到有什么能支撑晾衣服的地方。

    “……你,把衣服晾在哪儿了?”

    “狼皮上啊,”少年说:“干净的,放心吧。”

    席沐寒:“……”

    少年问:“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席沐寒揉揉太阳穴,撑着右手坐起身,长发滑落到胸前,挡了大半软色。

    少年收回目光,心里念着乱看什么乱看什么。

    一点常识都没有?

    想起那个白白嫩嫩的富家小少爷,席沐寒的心房软一片。要她对着个没常识还能活到这么大的少年,结果只会升起不耐烦。

    该怎么跟他说,湿衣服放在狼皮上面阴干会变臭。

    说他傻吧他知道把衣服拧拧,说他聪明……算了,她不了解他。

    席沐寒说:“你去找根枝岔横在洞口,把衣服搭在树枝上头。”至少不会变臭。

    有道理,少年在黑暗中点点头。

    “好,我就去,等我啊,你如果饿了,先吃旁边的果子,再睡会儿。”

    果子果子……她现在整个人都是果子味儿的。

    少年从狼皮下摸出一把匕首,在掌心握紧,看来这东西要收好,不能让席沐寒知道,少年侧身出了洞穴,转身摆弄好缝隙外的树叶遮掩好,便往林子里去。

    还真非常听话。

    岩洞角落,一双暗绿的眸子在月光下闪过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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