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人生有四大悲,少年丧父母,中年丧配偶,老年丧独子,少子无良师。

    黄昏时拜堂的堂屋,转眼间成了停灵的地方。唢呐刚辞迎亲曲,转调又吹黄泉路。

    方之燕跟和寇万仇也跟着前去守灵,当了他们两天儿女,见爹妈泣不成声的样子,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更有种闯了祸让父母背锅的罪恶感。

    喜字上拿浆糊补的一点跌落下来,方之燕呆呆的看着那点红,问:“接下来咋办?”

    “只能等丧事结束,再重新回去了。”

    “啊?身体烂了怎么办?”

    “不是你说的么,进去喘两口气,再接着出来。”

    “可是我们要头撞头才能把魂魄弄出来啊,发出声响,不就给他们知道了?”

    “看样子,你还没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喂!”

    方之燕把眼睛瞪得滴溜圆,她原本的脸看起来要比姚月芙幼稚一些,做出这种发怒的表情,看上去更像是卖萌。

    寇万仇有点不合时宜的想笑,努力憋回去了。

    “明天棺材合上之前咱们就回去,等到葬礼结束了,再从土里爬出来。”

    “什么?!”

    方之燕的眼睛瞪得越发圆了,她遇到这长毛秃驴之后,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可是他俩是放在一个棺材里头啊!我才不要跟你抱着一起死!”

    “只有这个办法了。要不然,你就让我一个人进去,再帮你把身体刨出来。”

    “好啊好啊,那就交给你了!”

    “不过不建议你这么做,你的身体要是烂了,会臭到我。”

    “……”方之燕的笑容僵在脸上。

    “而且指不定就坏了哪块,万一将来你瘸了瞎了,别来找我要新的身体。”

    “……”

    还有的选吗?

    村庄里的丧葬仪式比大户人家简单些,姚月芙和江逢已经叫人给抬着换了寿衣,停灵一夜,明日到了时辰,便移棺下葬。

    晚上参加婚宴的人,也大多直接原地吊丧,之后便匆匆离开,灵堂里只余两家父母,纷飞的纸钱和压抑的哭声。

    月芙的娘趴在棺边掉泪,手里抚摸着女儿冰冷的脸,想不明白中午分明还活蹦乱跳的、被她送出门嫁做人妇,怎么转眼间便又去了。

    方之燕蹲在旁边,很想安慰安慰她,但是手碰不到、话也传不了。

    如果,她的亲娘还在的话,知道她死了,也会这样悲伤吗?

    方之燕忍不住也眼圈红红,她假冒了姚月芙的身份喊了月芙的娘,又要用姚月芙的身体去试图寻找自己的娘。

    老天怎么就不能宽容一些,让她们还有江逢、寇万仇都健康活着,和属于自己的亲人好好团聚呢?对比起大富大贵、飞黄腾达,这已经是非常微小的心愿了,可就连这样的生活,竟都是一种奢望。

    寇万仇抱着手立在一旁,见方之燕突然泪眼迷蒙地看向他,缓缓地把手背到身后,藏起珍贵的袖子。

    “……别想了,我是不会替你擦眼泪的。”

    “……”方之燕的泪水立马刹住了。

    还是把寇万仇扣了吧,重述一遍——让她们和江逢都好好活着,和自己的亲人团聚就行了。

    天已经快破晓了,外头开始来了人,是族里的大长辈和几个年轻人,其中还有月芙表哥,要来帮忙操办丧礼的。

    寇万仇和方之燕就守在棺木旁边,准备等合棺的那一瞬间就进去,这棺材也不知道有没有透气的缝,免得太早进去被憋死。

    外头第一缕太阳猝不及防照了进来,投在方之燕的脚上,滋啦一声,发出好像肉被烤熟了的声音。

    方之燕嗷地一声,疼得直接单脚跳起来,身子摇摇欲坠,往一旁倒去。

    寇万仇下意识扶了她一把:“怎么了?”

    方之燕泪眼汪汪的:“太阳烫脚。”

    “现在知道有身体的好了吧?”寇万仇损她,“还想着在太阳底下浪漫的灰飞烟灭,没给你煎成肉饼就不错了。”

    “你这个人真的好小心眼啊,我随口一句话你都能记这么久?”

    方之燕又把眼睛睁圆了,一个胳膊肘往后捅去,随之才反应过来,她是被寇万仇揽在怀里,赶紧放下被烫到的脚,挪开两步。

    想到待会要跟他躺在同个棺材里,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寇万仇看着她局促的模样,突然也反应过来了,赶紧把手收好。

    两人一时无话,寇万仇觉得喉咙有些痒痒的,忍不住想吞咽一下。但此刻咽口水显得特别流氓,只能忍着,憋得他脸色都怪异了起来。

    俩人谁也不看谁,谁也不说话,气氛干涩地等了好些时间,灵堂里头终于来人了。

    两个年轻人让姚月芙和江逢的爹娘看了他们最后一眼,接着便抬起棺材盖,放了上去。

    刚进到身体里,还没完全适应过来,上方就传来了钉棺材板的动静。寇万仇上下打量,这棺材顶距离他们约莫一臂的距离,待会直接打穿,等流沙漏下来就能顺着爬出去了。

    正计划着,旁边忽地传来两声压抑的吸鼻子的声音。

    这丫头就没有一天不哭的,胆子怎么这么小?寇万仇无奈地看过去,突然手上传来温暖的触感,一只手伸过来,软软地抓住他半个手掌。

    他一下子僵住了,心脏受了惊吓一样猛跳两下。

    那只手又左右晃了晃,那意思——还活着吗?

    莫名其妙的,寇万仇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任由那只手继续放在自己手掌上,越抓越紧。

    装着他们的木盒子挪动了起来,耳旁唢呐伴着哭嚎的声音,很快便给抬上了山。方之燕的啜泣声越来越响,被哭丧的声音盖过去了。

    寇万仇猜想她现在应该又是满脸横七竖八的泪水,好几次想动一下叫她别哭,但又坏心眼地憋住了。

    棺材下了墓,上头开始埋土了,方之燕终于彻底破功,发出了响亮的一声抽噎。

    外面唢呐刚好停住,月芙表哥的声音闷闷地传进来:“怎么好像听到表妹在哭?”

    寇万仇赶紧伸出没有被握住的那只手,捂住她的嘴巴。

    上面停了一会儿,见没动静,又开始铲上土。

    寇万仇松了口气,刚想把手拿下来,又给方之燕一把抓住,带着怒意啃了一口。

    “唔——”

    月芙表哥的声音传进来:“怎么好像又听到妹夫的声音?”

    寇万仇屏息凝气,上面又停了好一会儿,另一把嗓音道:“……一边去,别在这烦人。”

    继续铲土。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彻底的安静下来了。

    黑暗里方之燕还在掉眼泪,寇万仇有些心虚,倒打一耙道:“哭,你哭,哭多点,待会泪水拌泥土原地砌砖,踩着砖头上去。”

    方之燕猛地搡了一把他肩膀,抽噎停不下来:“为什么……吓我……”

    “我没吓你,脑袋有点疼,睡了会儿。”他打诳语了,罪过罪过。

    “那你……没事吧?”方之燕真是好哄,立马就消气了,“还能……出得去吗?”

    “能。”

    寇万仇说着,一拳打穿了头顶的棺材盖,松软的泥沙哗哗地落下来。

    方之燕猝不及防,被沙子迷了眼睛,泪水重新奔腾起来:“你能不能……先知会一声!”

    寇万仇越发心虚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自己做事总是没头没脑的,估计是被打了脑袋的后遗症。

    沙尘在狭小空间里弥散起来,方之燕咳嗽个不停。寇万仇犹豫了下,把她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替她挡挡尘土,又往头顶补了两拳,弄出一个人能通过的洞。

    四处流沙很快停下来,沙子填满了半个棺材,橘色天光从上方洞口泻下来,居然已是傍晚了。

    寇万仇把方之燕先给送了上去,踩着他的手。出去后,人又回过头来,把软绵绵的手伸给他。

    这点高度,寇万仇踩两下就能出去了,可他还是抓住了那只手,悄悄使了点力气捏紧了。

    俩人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把坟包给恢复了原状。虽然棺材瓤子被他们借走了,但还是在坟前,祭拜了下早已故去的江逢和姚月芙。

    寇万仇和方之燕商量了下,趁着夜晚下山,绕过村落往附近城里去,歇歇脚再做计划。

    倒霉丫头从出来之后就一直没什么精神,抱膝坐在墓边歇息。听了他的话,也只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寇万仇之前一直觉得她聒噪,现在冷不丁的安静了,反而叫他有点无所适从。

    蹲下身仔细一看,方之燕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又是哭、又是被沙子迷的,眼珠子里全是血丝,红成一片。

    寇万仇的那点心虚,忽然又膨胀成了愧疚。拿主意死遁的是他,方之燕本来就害怕,他还躲在棺材里装死,幼稚地吓唬人小姑娘。

    于是主动提议道:“咳……身上都是土,有点脏,要不要去溪边洗一下?”

    方之燕抬起肿肿的眼皮:“走不动了。”

    寇万仇转过身,把宽阔的肩背留给她。

    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脱口而出道:“喏,我背着你走。”

    ……不管了,反正今日种种,寇万仇统一解释为,是脑袋还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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